如魚飲水

也許每顆年輕的心，都會憧憬地平線那端的遠(yuǎn)方——旅行去呀，與奇美的自然相擁，與不同的人生或擦肩或并行。就算此生有涯，就算健行的雙腳丈量不完地球的全部土地，但我們還可以通過文字，通過紙上的風(fēng)景，去欣賞想看的美麗，完成憧憬的行程。來吧，我們一起踏上旅途——

裹著纏頭、墜著銀飾、身著蠟染的苗女，坐在家門口納著永遠(yuǎn)納不完的鞋底；翹著飛檐、白墻青瓦、高聳蔽日的民居老宅，百年滄桑依然佇立；街頭巷口的姜糖作坊，黃得發(fā)亮的大塊糖坯在老師傅的手中不停地被揉短拉長；頭戴尖帽，身著粗布，大聲唱著山歌的船家撐著竹筏順流而下……

我想去沈從文筆下的這個地方，“浪漫與嚴(yán)肅，美麗與殘忍，愛與怨交縛不可分”，滿天的繁星，仿若時光倒流了二十年。

時間之外的日月晨昏

在鳳凰的老城門口下車，沿著陡峭的石梯往下走便是客棧。木質(zhì)的小樓，最下面那一層是商鋪，賣任何一個景點都有賣的民族服裝，二層、三層是客房，頂層還搭建了露臺。站在露臺上，能俯瞰整個鳳凰古城。碧綠如玉的沱江水，輕輕地穿過古城時光；蜿蜒的江邊，一排排古舊的吊腳樓錯落有致；佇立在老城墻腳下的旋轉(zhuǎn)水車，年復(fù)一年地轉(zhuǎn)過了小城的春秋冬夏；還有三三兩兩的學(xué)生在寫生，用自己的方式勾勒著世外之美。

客棧門口的青石板街上擺滿了當(dāng)?shù)厝说男傋樱o(jì)念品和任何一個景點都差不多：仿銀制品、繡花荷包、寬檐斗笠、絨套鏡子……我買了兩對耳環(huán)，一對是憨態(tài)可掬的鯉魚，豐腴而圓潤，魚尾彎成美好的弧度；一對是蓓蕾初綻的桃花，可以把整個春天都戴在耳朵上。我偏好魚和花這兩種形態(tài)的一切飾物，它們洋溢著美好的寓意，前者讓人感受到收獲的喜悅，后者卻釋放出奔放而熱烈的活力。

橫跨沱江的跳巖，游人走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當(dāng)?shù)厝藙t如履平地。站在河心，低下頭，不見水蓮花的嬌羞，只見沱江水在腳下流向遠(yuǎn)方，旅途的疲憊隨之消逝而不留一絲痕跡。

沱江邊有著許多老式吊腳樓，一邊靠著石階鋪成的路，一邊臨著沱江河，上下兩層，下面是主人自住的臥室，上面是客房。樓們被歲月侵蝕得厲害，木制的橫梁上有著斑斑的蟲點，而下面靠水的地方已爬滿了青苔，黑黑綠綠的一片。主人大多坐在下面的堂屋里，三三兩兩地叉著手聊天，如果有客人問價，他便作答，也不過多地推薦，語氣不緊不慢，態(tài)度悠哉游哉，像是沒把這些生意當(dāng)做經(jīng)濟(jì)來源，而是當(dāng)成一種生活方式。

沿著吊腳樓往街巷深處走，游客稀少，我愛極了這樣的古老居民區(qū)。做燒餅的默默和著面，針灸推拿館里坐著須發(fā)皆白的老中醫(yī)，掏耳朵的一把躺椅就是一個攤位，燙冒菜的老婆婆說不來普通話，剃頭鋪子里只洗頭和剃頭，雜貨鋪陳列著承載了兒時記憶的棉花糖，錄像廳還在使用十年前的舊式錄像機(jī)……

這里的人，以自己的方式輾轉(zhuǎn)著日月晨昏，似乎和外界的時間沒什么關(guān)系。

忽然之間光陰慢

仄仄的古街上，飄著若有若無的糖香，還微微帶著辛辣，那是姜糖的氣息。作為鳳凰最出名的特產(chǎn)，這里家家都會制作這種低成本小零食，店面規(guī)模和制作工藝大致相同，招牌上都有一些“正宗”“祖?zhèn)鳌敝惖淖謽印Ｗ卟涣藥撞?，便會看見現(xiàn)場拉制姜糖，姜糖師傅會極其夸張地將姜糖團(tuán)掛到門旁的鐵鉤上，拉長、繞圈、再拉長，如此這般地反復(fù)拉扯，作為宣傳的噱頭，現(xiàn)場表演的成分大過實際制作。買了一小袋，聞著噴香，咬著酥脆，不似糖果那樣甜得發(fā)膩，也不像姜辣得透不過氣。稍微的甜和著恰到好處的辣，很貼合苗家妹子的甜蜜和潑辣。

古街上的店面多且雜，但并不顯得亂，反而讓人覺得閑散，走進(jìn)任何一家店面都會有一種不同的感覺，甚至?xí)幸馔獾捏@喜。美中不足的是，不時有當(dāng)?shù)厝吮持窈t詢問是否需要穿苗服照相，我搖頭，真正的風(fēng)景應(yīng)該是在心里。

沈從文故居，是他的祖父辭官后修建的，前后經(jīng)歷了三代，顯赫一時。一座帶天井的兩進(jìn)院落，飛翹的屋檐、斑駁的板壁和陳舊的門窗，敘述著昔日的繁盛和歲月的滄桑。如同大多數(shù)的故居一樣，屋里擺放著沈先生生前使用過的或是仿制的家具。

漫無目的地行走，走累了便隨意尋一個清靜的吧落座。露天木臺高高在上，點一杯清茶，翻一下《邊城》，臺下的沱江盡收眼底，情調(diào)無處不在。

黃昏時分，余暉下的虹橋滿是金色，江水也有了粼粼的波光，人站在橋上，用一種緩慢的速度滲透在風(fēng)景里。與一個城市的邂逅，往往就是在這樣的不經(jīng)意間。去過許多地方，大多數(shù)時候皆是獨自一人，習(xí)慣了與寂寞相守，卻因此而看到最真實的風(fēng)景。走馬觀花的游客，如何能體會到導(dǎo)游解說之外的美？

在霧靄里醒來

天色微曦，游客們還在酣睡，鳳凰卻已在炊煙里慢慢蘇醒，籠罩在濃濃的霧氣中，讓你分不清是夢是醒。江邊的青石板上，已有穿紅著綠的苗女，端著木盤、光著腳丫，揮動木槌捶打衣物，“梆梆梆”的敲打聲隱約入耳。當(dāng)?shù)厝似鸬帽扔慰驮缡嵌?，一種生活習(xí)慣了被另一種生活欣賞。

我端著一壺獼猴桃酒，坐在露臺的木椅子上，等晨光慢慢收去黑暗，虹橋漸漸露出本來面目。這樣靜謐得讓人無欲無求的清晨，很難得。

江岸?？恐逡簧穆N角木船，黃色的船體，平頂?shù)恼谏w，一式的靠背木椅。“吱呀”一聲，吊腳樓上不知誰家的閨女悄悄地推開窗，羞紅了臉向外張望，尋找那個唱了一夜情歌的癡癡少年郎。樓角的紅燈籠，倒映在水中，江邊的一群鴨子，隨著水流而撲騰著翅膀。

索性推門出去，小鎮(zhèn)出奇地安靜，綠水回環(huán)，垂柳迎風(fēng)。彎彎曲曲的青石板無盡蔓延，斑駁的磚瓦間苔痕染碧，紅色砂巖砌成的城墻依然還有當(dāng)年的威武，銹跡斑斑的鐵門早已成為歷史，石板橋透著年代久遠(yuǎn)的滄?！?/p>

沱江其實并不寬，卻很清，老遠(yuǎn)就能看清江底的水草，隨著漣漪搖曳。隨著船工一聲“開船了”，悠揚的號子響起來，一支長篙在手，平添了幾分風(fēng)流婉轉(zhuǎn)。《邊城》里的翠翠當(dāng)年也許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清晨，去尋找心上人儺送的。

人生總得如翠翠這樣，有一次不留余地的勇敢，才算得上圓滿。在這樣的勇敢里，哭與笑都認(rèn)真徹底，有豐盛而熱烈的懂得，有凜冽且極端的割舍，有一顆永遠(yuǎn)年輕的心。

其實，每一個成長的故事里，都曾有過這樣一段破而后立的情感，只是不知道是否經(jīng)得起平淡歲月的變遷，是否經(jīng)得起肆意無度的揮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