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二
嘿咻聲把我弄醒的時候,大概是夜里兩點多。
我睡得正酣,睜眼看看,屋里沒有一絲光線,我以為是自己的夢,再聽,時而命懸一線時而酣暢難耐的聲音又的確從阿齊茲的房間一股一股傳來。我瞪大眼睛,忍不住猜,今夜應(yīng)該是瑪麗艷吧?
和阿齊茲的同居生活讓我產(chǎn)生極大的愧疚感,不為別的,就為這壓抑的聲音。我總覺得,如果我沒有蹭住在他這里,他的生活會大不一樣,荷爾蒙的青春味一定像以前一樣在他兩室一廳的房子里自由飄散。我知道,我這個從傳說中的“苦勞之國”遠離親人莫名其妙來到他家里的小個子黃種男人,幾乎從第一天開始,就憑借一種后來被他命名為“儒教清教徒”的氣質(zhì)束縛了他。
“她們兩個想跟我回家?!蹦鞘俏覄偟侥β甯缱≡谒业诙?,下班之后我隨他去見他的朋友,兩個姑娘。初來乍到的我坐在那兒,是個稀罕的玩偶,一胖一瘦兩個妝容美艷的姑娘忍不住往我身上瞟,“她們是你的girl friends?”我回望她們,特意用了復(fù)數(shù)。“不,是friends girls。”阿齊茲說?!八齻?yōu)槭裁聪敫慊丶??”我很想搞清楚“回家”在摩洛哥語境中的真實含義,可他一攤手,“我哪里知道?也許她們今天晚上就是不想住在自己家里?”
后來我了解,這不過是阿齊茲打了個馬虎眼而我又太蠢,彼國的回家和中國的回家其實沒有什么兩樣。高大,肌肉結(jié)實,面龐黝黑的阿齊茲25歲,沒有女朋友,至少沒有正式的女朋友。但作為他的室友和朋友,我見過不少想成為他女朋友的女孩,或者用他的話說“friends girls”。有穿比基尼在公共海灘曬太陽的無業(yè)姑娘,有相親認識的在讀女大學生,也有既聰明人又漂亮的富家女。
有那么一段時間,總是戴著黑色頭巾的法蒂瑪常常和我們一起吃飯,阿齊茲問我如何,我說很好啊,雖然看起來傳統(tǒng),但思想蠻開明,他不置可否。我問他為何放棄了那位聰明靚麗的富家女,他訕訕片刻,說有一次他們一起喝酒,喝醉了,醒來時發(fā)現(xiàn)兩個人躺在一張床上?!拔也恢谰烤拱l(fā)生了什么,可我總覺得女孩這樣,有那么一點太隨便了?!?/p>
既不喜歡太傳統(tǒng),又不喜歡太奔放的阿齊茲的生活并非只是在女孩間游蕩。在另外一些沒有女孩的時間,他是足不出戶的宅男球迷和好萊塢粉絲,或者奔波四處滿世界串聯(lián)的革命者——2011年2月20日,摩洛哥“220運動”爆發(fā)時,他是其中一員,他是他老家萬人街頭游行的策動者之一,那時他剛剛大學畢業(yè)一年。
我更喜歡革命者阿齊茲。“為什么只有在這里,我們看到狐貍在獵殺綿羊?為什么只有在這里,宗教在領(lǐng)導(dǎo)政權(quán)?為什么只有在這里,我們哭我們喊乃至我們被屠殺卻沒有任何人來回答?為什么只有在這里,被壓迫者在歡呼壓迫者的名字?”如此激情的大段英文排比句,只有在和阿齊茲聊起革命,聊起當年他在老家煽動游行卷入革命的經(jīng)歷時才會出現(xiàn),那時的阿齊茲炯炯有神,燒灼著。
瑪麗艷很快安靜下來了,聲音也停歇了,夜沉默著。那是一個肉墩墩的姑娘,還在讀大學,大二,學法律,才二十歲,可總也不笑,嚴肅極了。在暗夜中,我想起有一次為女權(quán)問題而舉行的大規(guī)??棺h中,瑪麗艷跑前跑后忙碌著,她顯然是組織者,而另外那么一次,她喝醉了,只穿著胸衣跑到客廳,沖著有點目瞪口呆的陌生的我嚴肅地大喊:“我愛阿齊茲,我愛摩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