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郎慕中
“貝公館”就是上海解放前的貝當路10號(即今天的衡山路10號),地處法租界,以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法國投降派貝當命名。巨大的門墻,飛檐高啄,飾著古樸的磚雕藝術(shù),兩邊是紅磚高墻,恢宏迤邐,威嚴得像一只蟠踞的巨獸,張著黑洞洞的大嘴。里面庭院深邃,林木掩映,別墅式的樓房鱗次櫛比。門楣上掛著檀木雕刻牌子,“貝公館”三字篆書其間,筆力蒼勁古樸。這里原來是美國僑民子弟學(xué)校,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日本人進入租界,貝當路10號就成了日本憲兵司令部特高科的大本營,也是日本人侵略占領(lǐng)區(qū)的心臟。四周禁衛(wèi)森嚴,固若金湯,老百姓經(jīng)過貝當路10號都繞道而行,主宰一切的是憲兵隊特高科長中村大佐。這里比汪偽特務(wù)機關(guān)76號更恐怖。日寇為宣場“共榮”,推行奴化教育,宣揚漢奸文化,故對進步文化人大開殺戒:白天,誰會知道這座大賈達官的邸宅里面,卻是人間地獄呢?每當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當一陣陣鬼哭狼嚎般的“飛行堡壘”的警笛聲,朝著“貝公館”疾傳而來時,隨著一陣鞭笞和咤罵聲之后,隱隱傳來陣陣凄厲的哭嚎聲,人們都禁不住會心驚肉跳,惴惴不安。當時,著名作家柯靈、朱雯、夏丏尊、許廣平、陸蠡等被逮捕,就關(guān)押在這里,受到慘無人道的刑審,著名愛國作家陸蠡被殺害。這里竟成為國際法西斯違反人道主義輿論譴責(zé)的焦點。
柯靈原名高隆任,字季琳,著名作家、報人。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fā)。8月13日,上海軍民浴血抗戰(zhàn),堅守上海三個月之久。最后,中國軍隊撤離,上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因維持中立,成為孤島。大批文化人隨政府西撤,部分留下堅持斗爭。當時,風(fēng)云驟變,上海灘充塞靡靡之音和漢奸文化,近百年來始終是文化中心的上海,卻變成文化荒漠的“孤島”。有進步傾向的文藝期刊《文苑月刊》《文綜月刊》《奔流新集》等雖能公開出版,卻不斷受到敵偽審查機關(guān)的檢查、警告,最后被迫???。但留守“孤島”的愛國文化人,堅持斗爭,改變策略,采用隱蔽的方式。為不引起敵方注意,形式上淡化抗日色彩,內(nèi)容仍針鋒相對,并采用民眾喜愛的通俗文學(xué)形式,悄悄撰寫編輯出版了《小說月報》《萬象》和《樂觀》等。
由柯靈接替陳蝶衣主編的《萬象》,是一本集時事、科學(xué)、文藝、小說的綜合性月刊。采用28開本,封面彩色精印,編排別致新穎,與以往通俗刊物不同,給人以時代感和一種富麗的感覺。除形式吸引讀者外,柯靈邀請海上著名通俗文學(xué)作家張恨水、程小青、包天笑、周瘦鵑,撰寫長、短篇小說和借古喻今的歷史、傳說、“故事新編”等,還獨家報道了愛國影人英茵自殺和陳云裳結(jié)婚等內(nèi)幕??梢哉f是上海第一本各類文章圖文并茂、以通俗文化形式揭露日寇侵略暴行和汪偽為虎作倀丑惡行徑、呼吁全民抗戰(zhàn)、抵制漢奸文化的侵蝕、針砭社會問題、發(fā)表各種形式文藝作品的海派刊物,暢銷一時。因此,《萬象》成了敵人眼中釘,肉中刺。柯靈遭到汪偽政權(quán)和日寇的嫉恨和迫害,其間數(shù)次被日本憲兵列入黑名單,兩次被日本憲兵逮捕。
1944年6月柯靈第一次被憲兵隊抓進“貝公館”,一個星期,因“查無實據(jù)”不得不放了。1945年6月第二次被抓進“貝公館”,并迫使《萬象》???蚂`被捕的原因,是由于“文字獄”。日本憲兵隊發(fā)現(xiàn)柯靈接辦之后的《萬象》上,經(jīng)常以曲折、暗示的方式,揭露日軍在各地的暴行。比如,其中一個游記欄目叫“屐痕處處”,這個“屐”,就是日本人愛穿的木拖鞋,暗喻日軍鐵蹄到處踐踏。
柯靈是著名散文家,又是事業(yè)心強的報人。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他到上海,一個豐富而復(fù)雜的嶄新天地展開了,柯靈開始了他人生道路上新的歷程,也開辟了他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新的道路??蚂`先后進入電影界和新聞出版界,除參加進步電影活動和編輯《文匯報》副刊《世紀風(fēng)》、《大美報》副刊《淺草》和《萬象》等雜志外,柯靈創(chuàng)作了大量有分量的電影評論、電影劇本、雜文、小說和散文,思想敏銳,文筆犀利,為影壇和文壇稱道。因投身愛國進步文化活動,柯靈被關(guān)押在“貝公館”,受盡鞭笞、老虎凳、電擊等肉體折磨的酷刑??蚂`在《遙寄張愛玲》中敘述說:“1944年6月和1945年6月,我兩次被日本滬南憲兵隊所捕。受盡武士道精神文明的洗禮——嚴刑拷打,還聽夠了被害者受刑時那種錐心刺骨的號叫聲。京劇《文昭關(guān)》里描寫伍子胥一夜間須發(fā)變白,我此時才有些親身的體會。憲兵隊在貝當路,人們談虎色變,諱言其名,稱之為‘貝公館’?!笨蚂`在獄中表現(xiàn)出可貴的民族氣節(jié),被嚴刑拷打,堅貞不屈,處之怡然:“恥于低首,不敢噤默,正義凜然。”真正是中國文化人的脊梁。
柯靈第二次被捕時,張愛玲聞知,覺得不能坐視,帶著胡蘭成一同去柯靈家詢問了情況;而后,又由胡蘭成出面,去向日本憲兵隊打招呼,才獲釋。這些經(jīng)過,后來柯靈讀了《今生今世》(胡蘭成著)才知道??蚂`脫險后,回到家中,見到張愛玲留下的字條,知道是她來問過了此事,不禁感動異常,立即用文言寫了一個表示感謝的短箋。
張愛玲之所以主動施予援救,是由于上世紀四十年代,她在上海灘迅速躥紅,成為文壇奇跡,與柯靈有一定的關(guān)系。她的《沉香屑——第一爐香》一問世,便受到柯靈的關(guān)注與垂青,后來兩人有過不少交往。一向傲慢清高的張愛玲曾專門寫信求教,柯靈也向她坦誠地道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議。之后,張愛玲還就《傾城之戀》改編為舞臺劇向柯靈請教??蚂`兩次遭日本憲兵逮捕,一般人避之惟恐不及,張不僅前往探視,還留言慰問,此舉也反映出了張愛玲特立獨行的風(fēng)格??蚂`出獄后經(jīng)親友介紹,安排避居蘇州一位朋友家療傷,直到抗戰(zhàn)勝利。
1939年10月,在日偽政權(quán)的血腥統(tǒng)治下,上?!肮聧u”的政治形勢日益險惡。此時,由魯迅夫人許廣平等愛國人士領(lǐng)導(dǎo)的上海婦女界難民救濟會,為了避免敵人的暗算和破壞,就采取保留團體名稱、暫停會務(wù)工作的方式,轉(zhuǎn)入地下秘密活動。但“貝公館”日本特務(wù)早已注意許廣平行蹤,于是就在1941年12月15日,即日本向英美不宣而戰(zhàn)的第七天,早晨五時,天還烏黑,侵入租界的日本憲兵隊十余人,身穿便衣,沖進了霞飛路霞飛坊(今淮海中路淮海坊)許廣平的家,先是查問姓名,接著就翻箱倒柜,把一大批書刊和十幾個圖章捆成兩大包,將許廣平帶走。
許廣平為什么沒有盡早離開這日軍包圍下被稱為“孤島”的上海英、美、法租界呢?因為她有責(zé)任保管魯迅遺留的文物。她說:這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一書一物,凡是魯迅先生留下來的,都要好好地保存起來,這不是私產(chǎn),這對凡要了解這一時代文化、這一位作家生活的人,都是十分寶貴的。尤其是魯迅的藏書,魯迅的文稿,還沒有出版過的魯迅日記和書信,都是不能散失的。這是重大的民族遺產(chǎn)。她也不便托人保管,免得連累別人。
許廣平被推上汽車,帶到“貝公館”被關(guān)進一間不大,但擠著四十六七個男女囚徒的囚室,“像沙丁魚一樣排在木板上,環(huán)境十分惡劣。鬼子十分兇狠,動轍引來嚴厲的咤喝和木棍劈頭蓋腦的打過來。許廣平這樣寫道:“幸而我得鉆在四五個女囚徒之間,然而左邊的茅廁臭和右邊的濃血臭就足夠你頭昏腦脹。自然這也是一種苦刑,無可逃避的。”日軍占領(lǐng)租界后,為什么要迫不及待地逮捕許廣平呢?起初許廣平自己也想不透。經(jīng)過審問,許廣平才明白了:他們急于要知道中國文化人中的抗日分子的名單及其住址。他們以為:許廣平是名人,接觸的人多,她當然知道抗日文化人的下落;同時,她是女人,帶著孩子,會很容易從她身上打開缺口。他們先是對她欺、嚇、哄、誘——欺:他們說已經(jīng)有人交代了你們的抗日活動,你已被出賣了,你還為他們遮瞞什么呢?嚇:他們對囚徒嚴刑拷打,被酷刑后的人,頭破血流,遍體鱗傷,在囚房里已看到了吧。你不招供,就會像他們一樣!哄:你不是很想念你的兒子嗎?你說了馬上可以放你,可以很快見到你的孩子。誘:只要你說了,不但放你,還可以給你種種好處。但是無論他們怎樣使用這四種手段,都沒有能達到預(yù)期的目的。在被捕前,許廣平為防備萬一,已將朋友們往來的書信和地址、抗日團體的材料轉(zhuǎn)移掉了。搜查時搜出幾本舊雜志,上面有她寫的抗日文字,是一時疏忽沒有轉(zhuǎn)移掉;還有幾本作者題贈的書。她的“口供”就始終是:前幾年寫過抗日文字,這幾年已不寫了;因為要帶孩子,這幾年已成家庭婦女,和外界沒有什么接觸;偶然收到朋友的贈書,都是從郵局寄來的,并不知道他們的住址。敵人從她的“口供”中沒有能得到什么。被捕第五天,侵略者突然改變了審問的方式。當許廣平的答復(fù)不能滿足他們的要求時,前幾天還“好言相勸”的軍曹長變了臉,大喊一聲:“你撒謊!”就猛力地打來幾下耳光。他在許廣平面前放著紙和筆,要她寫供。許廣平表示沒有什么可寫。他就大打出手:“全個頭面的各部位都輪流被打遍了,耳中轟雷般響,眼前烏黑了一片旋又感覺清澈,像暴風(fēng)雨前的晦暝交變似的?!痹S廣平這樣昏過去又醒過來,仍以沉默相對。鬼子又改用皮馬靴猛踢。許廣平咬緊牙關(guān),毫無表情,仍然沉默。她的心頭卻升起了一個信念:“身體可以死去,靈魂卻要健康地活著!”一個人拳打腳踢不夠,就幾個人用皮鞭對她抽打。然而許廣平面前的白紙仍然是白紙。許廣平在回憶文章中,這樣寫當時的心情:“沒有嘗過牢獄之苦的人是不容易理會到某些人為什么會變節(jié),為什么會忍受不住痛苦的試煉。我不敢說我能忍受,因為我也還是人,是肉體,不是鋼筋鐵骨?!比欢@時她卻又想:正因為如此,“不就更應(yīng)當尊敬那些死去活來了多次的勇士,百折不撓的靈魂,在獄中死去十一次又活轉(zhuǎn)來的囚徒,上老虎凳把兩個膝關(guān)節(jié)都錯開了,蹲著來走路的人嗎?我見著他們,只感到慚愧,更增加了尊敬。我算吃過什么苦!”她以這些愛國志士自勉,嚴正督促自己,在受刑最苦的時候自己以為絕不應(yīng)超越的信條只有四句:“犧牲自己,保全別人;犧牲個人,保全團體!”她所指的團體就是共產(chǎn)黨人領(lǐng)導(dǎo)、旨在抗日、出版過《西行漫記》《魯迅全集》的復(fù)社,婦女抗日團體和文化界的抗日組織。
在暴力未能奏效以后,敵人使出了更為卑劣的手段。在一次審問中,他們突然下令:“把衣服脫下來!”這對于女人無異“像晴天霹靂”。她要反抗,但她立刻又說服了自己:“只要除了用口和筆寫說些什么,其余都無所謂。”在脫了穿、穿了脫幾次后,他們又吼叫:你說不說?”沒有回答。這時,“噼噼的鞭子沒頭沒腦,身手腿臂都遭到了。唯一的念頭是痛恨。已經(jīng)打到這步田地,還有什么可以妥協(xié)?至死不屈服,堅決的心情,隨著鞭打而凝固了?!北拮由酝S猪懫鹆藬橙藲饧睌牡拇蠛埃骸澳阏f不說,你不說我就叫你脫掉衣服到南京路上去走!”許廣平心里不覺暗笑:“如果真這樣做,不是我的羞恥而是你們!”這一招,敵人又失敗了。
兇殘的敵人不甘心自己的失敗,他們瘋狂地又對許廣平施加電刑。“滋滋聲的電流,從電線走到馬蹄形的鐵圈上,走到貼肉的手腕上,通過腦神經(jīng),走到全身,個個細胞遭到電的炙燒,大小神經(jīng)遭到電極的震暈,通過血管,走入骨髓,全身發(fā)生劇烈的變化,不由自主的痙攣隨著電流的強弱而輕重,比暈船還更有說不出的痛苦之感。全身在沸騰,不由自己克服,從內(nèi)部臟腑到四肢五官百骸,無不起反應(yīng)了,一句話:形容不出的難受?!彪娏饕淮伪纫淮渭訌?,許廣平一次又一次昏死過去。這時她心頭只有憤怒地想:“去罷,就讓他死去,你一點也還是得不著。”電刑后的許廣平,臉因挨打而全腫,大腿被踢而淤血結(jié)成累累硬塊,全身鞭痕,兩眼青紫得有核桃那么大,兩膝因電流而各有一塊燒焦的凹瘢,兩腿已像折了似的支撐不住身子,胸部發(fā)悶,頭暈漲痛,總想嘔吐。這一切,侵略者除了表明他們的兇殘的獸性外,卻仍然什么也沒有得到。
敵人對許廣平使用了各種酷刑后一無所得,1942年3月才由內(nèi)山書店出面保釋。她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通過周建人,告訴文化界的朋友們:她已出獄,請大家放心,但不要來看她,防備周圍有日本特務(wù)監(jiān)視。這段監(jiān)獄生活她是決不會忘記的。后來,她把獄中76天的種種遭遇寫成《遭難前后》,先在抗戰(zhàn)勝利后的雜志上連載發(fā)表,后又出版了單行本,把侵略者的罪行昭告于天下。
作家陸蠡是一位堅貞的愛國者??谷諔?zhàn)爭中,在“孤島”和淪陷的上海,他堅守出版崗位,廣泛聯(lián)系進步作家,并接待、掩護在滬的地下黨員,為抗戰(zhàn)文化做出貢獻。他經(jīng)歷“九一八”、“一二八”,特別是“七七”、“八一三”抗戰(zhàn),作為一個中國人,一個愛國者,他目睹日本帝國主義的步步入侵,祖國和人民所經(jīng)受的災(zāi)難日益深重,陸蠡的愛國救亡意識與日俱增。他曾與巴金、曹禺等63位作家一起,在抗議日本侵略的《中國文藝工作者宣言》上簽名,發(fā)出“我們決不屈服,決不畏懼”的呼號。
1937年8月,吳朗西、巴金分別去重慶、廣州籌建分社,上海文藝出版社便由陸蠡負責(zé)。幾年中,在敵機轟炸中出版的書籍竟達數(shù)百種,還有十幾種叢書。期刊《少年讀物》因有抗日內(nèi)容被強令??窒群笾骶幜恕渡倌曜x物小叢書》和《少年科學(xué)》。他不僅是中國現(xiàn)代著名的散文家,而且是寧死不屈的抗日烈士。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日本進駐上海租界,由于在淪陷后的上海堅守文化工作崗位,他于1942年4月13日被捕,陸蠡發(fā)往西南的抗日書籍在金華被扣,日本憲兵隊追蹤到上海,查封了書店,沒收了全部《文學(xué)叢刊》。陸蠡不顧胞妹的勸阻,親自去日本憲兵隊交涉,便遭關(guān)押。后被解到汪偽政府所在的南京審訊,不久又回轉(zhuǎn)到日本憲兵隊,刑審數(shù)月,慘遭殺害,臨刑時年僅34歲。
陸蠡的文學(xué)歷程大致如下:上海淪陷,陸蠡一如既往地編書、印書、售書。其中最值得稱道的是《前夕》。作為文生社重要作者、陸蠡的好友靳以,抗戰(zhàn)爆發(fā)后去重慶,花了3年工夫?qū)懗蛇@部以抗日救亡為題材的45萬言的小說。靳以為了防止敵偽檢查扣壓,分散投寄,每天只寄三五封。幾個月的工夫,這部篇幅浩繁的書稿被化整為零,源源不絕地遞往申城。陸蠡收到后,也采用流水作業(yè),邊加工編輯,變零為整。最后編定為兩冊,居然順利出書。
1942年3月初,陸蠡和張宛若女士喜結(jié)良緣。正值新婚燕爾,新人還沉浸在蜜月的愉悅之中,災(zāi)禍突從天降。4月13日,盧家灣捕房查抄文生社,聲稱要找負責(zé)人,并砸開書庫大門,劫走存書數(shù)萬冊。當天陸蠡正好外出,得知此事后,友朋家人勸他先躲一躲;但他卻不以為然,認為自己身為負責(zé)人,社里有難不能逃避,理應(yīng)前去據(jù)理抗辯,追回被搶圖書,為社里討個公道。他孤身來到貝公館,落入虎口,當即被戴上手銬。第二天,朋友索非等到處打探,得知已關(guān)押在日本憲兵隊。索非等又通過一個懂日語的熟人,找到憲兵司令部“相當高級的負責(zé)人”,那人證實:陸蠡確實關(guān)押在這里,因為“他是共產(chǎn)黨”。原來敵人查封文生社、抓捕陸蠡是早已蓄謀的。
“貝公館”,在這里,無辜殺戮、草菅人命、酷刑逼供習(xí)以為常,與法西斯的戰(zhàn)俘營、猶太人集中營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還對涉嫌不忠于皇軍的汪偽軍、政、憲人員實施監(jiān)控。日寇,歷來主張“以華制華”。因此,“貝公館”除了憲兵隊還有一支便衣行動隊和情報組??墒窃谥写逖劾铮舜蠛兔褡?,這些鐵桿漢奸都是豢養(yǎng)的一群走狗。汪偽特務(wù)機關(guān)76號的特務(wù)頭子李士群,行動大隊長吳世寶,因為內(nèi)部狗咬狗的矛盾激化,最終銷聲匿跡,就是“貝公館”留下的一大“杰作”。
吳四寶依靠把兄李士群,當上“76號”特務(wù)大隊長。此人目不識丁,當年只是跑馬廳牽馬的一個BOY,人稱“馬立斯小四寶”。偶爾的機緣被上海青幫頭子大亨季云卿看中,與他的干女兒余愛珍結(jié)婚。從此,平步青云搖身一變,成了“76號”李士群身邊的紅人,飛揚跋扈。平時除李士群,其他主子他不放在眼里,并且貪欲成性,綁架、敲詐勒索,連汪偽人員和日本浪人也不放過。他家住愚園路745號一幢花園豪宅,富甲一方,家中連浴盆也用金銀鑄造。吳四寶與李士群利益關(guān)系也漸生嫌隙,他越來越肆無忌憚,竟然演出了“黃金劫案”,結(jié)果引起日本人的注意,日本大特務(wù)晴氣慶胤出面,由李士群親手導(dǎo)演了一場“走狗烹”的活報劇。
1941年日寇從中國海關(guān)掠奪了一批黃金,準備運往日本正金銀行,被吳四寶獲悉,準備搶劫日本人這批黃金。正金銀行在外灘,距海關(guān)很近,日寇為避人注意,在后門將黃金裝進鐵甲車,從四川路向北再折入漢口路向東轉(zhuǎn)入外灘。吳四寶的徒弟張國榮帶著一批殺手,早已守候在四川路漢口路轉(zhuǎn)角處,見鐵甲車,便將預(yù)先停在路旁的汽車當頭攔截,殺手一擁而上沖上車,司機見情況不妙,忙關(guān)上油門,拔下鑰匙乘機跳車逃走。張國榮不見鑰匙,車無法開動,又響起警鈴,忙棄車逃跑,總算沒有陣上失風(fēng)。日本憲兵緊急戒嚴,黃金絲毫未損失,保護鐵甲車開到橫濱路正金銀行入庫。但日本人認為在自己的控制區(qū),有人竟敢搶劫,事態(tài)嚴重,經(jīng)徹查出是張國榮干的,于是向李士群要人。李責(zé)令吳四寶交出張國榮,說:“不交出張,對你不利,連我也不便替你說話了”。并安慰勸說:“進去我也會保他出來。”當天李士群就命親信夏仲明將張送到四川北路日本憲兵隊本部。
張國榮進去后,受不了酷刑,招供了搶劫黃金的經(jīng)過。日本人以“破壞和運”通緝吳四保,李士群怕連累自己,和妻子葉吉卿找吳妻佘愛珍,一唱一和,連嚇帶騙保證吳進去不受虐待,終于將吳親自送進憲兵隊,交給特高課課長林少佐,要林照顧優(yōu)待。
吳一進去,李士群立即命南京汪偽派來的馬嘯天,查封吳家,封存現(xiàn)金、金銀、珠寶。李士群考慮投鼠忌器,為顧全“76號”面子,要求日本軍方將張國榮立即槍斃后,吳案由“76號”處理——吳四寶從貝公館引渡給李士群,然后押解去蘇州監(jiān)獄圈禁后,再慢慢釋放,封存現(xiàn)款、金銀珠寶也全部發(fā)還。吳四寶滿心喜歡,在將要押解去蘇州的前一天晚上,李士群第一次送了一席豐盛菜肴到憲兵隊,吳四寶對李士群感激零涕,好久沒吃到美味佳肴,他狼吞虎咽很快一掃而光。可是,吳四寶到蘇州后的第二天就腹內(nèi)絞痛,第三天就一命嗚呼。吳四寶畢竟是李士群的得力助手和把兄弟,在權(quán)力斗爭中,他不得不讓吳四寶做替罪羊,親手將他毒死,但總未免有點兔死狐悲,因此,為吳四寶舉辦了隆重葬禮。一場日偽內(nèi)部狗咬狗的斗爭,終因吳四寶這條不齒于人民的鷹犬的下場,暫告一段落。
一年前李親手毒死吳四寶,一年后舊事重演:李士群自己也被貝公館日本憲兵隊毒死。
過去的貝當路10號,日本憲兵隊駐地,人們談虎色變,諱言其名,稱之為“貝公館”。原來是美國學(xué)堂,清一色紅磚,宏偉的建筑,碧綠的草地,純潔得像天使,對門是莊嚴肅穆的國際教堂,紫醬色的斜屋頂,墻上爬滿長春藤。貝當路幽雅安靜,是情侶散步的好地方。日本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挑選這么個環(huán)境來開設(shè)他們的現(xiàn)世地獄。解放后一度是華東軍政委員會文化部的所在地。隨著上海的城市建設(shè)飛速發(fā)展,而今,舊址大部分已蕩然無存,還存一幢樓作為文物保留。倏忽已70年過去了,“貝公館”留下的鮮為人知的故事,是中華兒女浴血斗爭寫下的史實,它將永遠鐫刻在人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