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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霾

2014-04-29 00:44張溪蕪
芳草·網絡小說月刊 2014年3期
關鍵詞:干爹金磚老頭

張溪蕪

1

夜來了,我仍舊被霧霾鎖在屋里,憋得透不過氣來。老婆不時打電話過來,說是家那邊也看不見路了,都是霧。她不說霧霾,是她不了解霾的危害性,甚至不知道這個字的讀音。記不清我教她多少遍了,她還是記不住。去年臘月里,她舅舅從哈爾濱來,到京城出席一個什么冶金方面的研討會,順便來家里坐坐。也趕上霧霾天氣,她只說霧不說霾。不想她舅舅是個專家,就喜歡在每一種物質的成分上較真,于是就像我一樣教她讀霾。mái——霾。飯前是記住了,撂下筷子她又忘 了。舅舅說她笨,她不服氣,說不是她笨,而是造字的人混蛋。如果雨字頭下面換成埋葬的埋字,誰記不住呀?舅舅當然要跟她掰扯清楚,我只好盜用張中行先生講過的一個故事阻止他。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兩個人為算一個數字發(fā)生口角。一個說四七二十八,另一個說四七二十七。爭來爭去互不相讓,最后鬧到了公堂上。知縣審案,將說四七二十八的人打了二十大板。此人不服,說明明是四七二十八嘛。知縣說,知道四七二十八,說明你是個明白人。他說四七二十七,無疑是個糊涂蛋,我就是打死他,他也認為是四七二十七。你一個明白人跟他費那口舌有什么用?被打的人心服口服。聽了這個故事,妻舅笑了,老婆卻惱了。她說誰是糊涂蛋呀?要不是我計算得準,你早就有閑錢找小姐了。我沒有抱怨她摳錢摳得緊。一家人上有老下有小,光靠我這輛出租車不行。左鄰右舍都在顯擺小康新氣象,我們萬萬不能趴在溫飽線上被人恥笑。她在家里照顧老小不得閑,還要種糧種菜,風吹日曬的也不容易。這年月找找小姐也不算什么,只是我心疼錢。為了錢,我養(yǎng)成了憋的習慣。

氣象臺預報,說霧霾天氣還將持續(xù)數日,我心里一陣陣起火??衫掀艆s在電話里,要求我老老實實待在租住的房間里。她說你瞧瞧電視吧,到處都有撞車、追尾的,車毀人亡那叫慘呀。我說干待著倒省油錢,但公司的份錢省不了喲。她說省不了就不省唄,有人在就不愁錢。我知道她這是心疼我。說白了是怕我出事。女人到了中年,最怕的事情是守寡。只要我還活著,每個月總要回家?guī)滋?,這樣就能維持葷素搭配的日子??蛇@揮之不去的霧霾,正在打亂我們的生活,我的心理和生理都在失衡。正愁著,隔壁的小山東推門而入,求我立即送他去火車站。我說這么要命的天氣,又是夜里,你讓我怎么走車?。克统鲆磺K錢扔在床上,皺著眉頭說:李叔,我知道外面霧大路難走,可我不跑,說不定等不到天亮,我就大難臨頭啦!我瞧著他心急如焚的樣子,推想他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煩。平時處得不錯,有時候回來晚了,人家就提一壺開水過來,是個很熱心的小哥們兒。我的心一軟,也就答應了。

我將車開到院門口,就見他抱著一個裹著蛇皮袋的物件上了車。物件呈正方形,從他吃力的架式看來,分量足有七八十斤。知道他做的是收破爛的營生,我猜想他是收到值錢的寶貝了。車上了路,不等我問,他就告訴我說,昨天花一百塊錢收了這個東西,見上面生了綠銹,就請干爹看了看。今天干爹又找了幾位高人研究了半天,聽他們說可能是塊金磚。我說,要是有綠銹,肯定不是一塊鐵。他說是呀,所以要趕緊送回老家去。這地界是城鄉(xiāng)結合部,人太雜,留在這兒容易招災惹禍。我雙手握緊方向盤,兩眼死死地盯著前方隱隱的光亮,緩慢地尾隨著前面的車輛。濃重的霧霾仍在彌漫,我不敢大意。

2

緣份這東西由不得你懷疑。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我剛闖進京城的時候,正是暑熱的節(jié)氣,打車的人早晚居多。我家在京北九渡河山區(qū),每天一往一返一百四十公里,黃金光陰全都扔在了冤枉路上,于是我想在城邊租房。城里的房不好租,也租不起,只能選擇城鄉(xiāng)結合部,選擇平房。托朋友,求同行,折騰了一個禮拜,沒戲。這天黃昏,我在一個叫“的哥的妹”的小餐館里吃面,茄丁打鹵面。正吃著,從門外走進一個老頭,面黃肌瘦,頭發(fā)卻油光光的向后梳著,在腦后扎成了一條刷子,像馬尾巴。他在我的對面坐下來,瞥了一眼我碗里的面就喊服務員。一個小姑娘拿著菜譜走來,很禮貌地問:您要點什么?老頭取過菜譜翻了翻,說先上一碗面吧,茄丁打鹵面。服務員轉身離去,他便與我搭訕。我說我是開出租車的,正忙著找房。他說附近就有空房,他干兒子隔壁就空一間。條件差一些卻便宜。我說沒問題,我租。這時候服務員端來了面,他用筷子夾了一點茄丁放在嘴里,咂了咂,說味道好極了。又挑起幾根面條送到嘴里,嚼了幾口忽然撂下筷子,大喊一聲:“好面?。 闭Z驚四座,我看見有人在竊笑。他叫過服務員,說你能看出我是什么人嗎?小姑娘搖搖頭,說不曉得。他很失望地閉目沉思了片刻,然后慢慢地睜開眼,微微一笑說:告訴你吧,我是個藝術家!小姑娘傻傻地看著他,說藝術家是干啥子的?他愣了一下,說聽口音你是四川人,你們那里就出過不少藝術家,郭沫若,你聽說過吧?小姑娘笑了,說曉得曉得,藝術家是摸鍋的,摸鍋熱不熱。老頭生氣了,說你把老板叫出來。老板提著炒勺跑過來,說有事您快說,我還盯著炒菜鍋呢。老頭說,我送你一幅字吧,就寫“天下第一面”,你把它裱好掛在墻上,你的生意就火了。老板握著炒勺拱拱手,說謝謝您的美意,不用了,這我還忙不過來呢。說完,轉身就朝廚房跑。我覺得這個藝術家老頭不靠譜,沒想到他真的幫我租到了房子。原來小山東跟他,也是在一個小餐館里認識的。小山東告訴我,他這個干爹喜歡吹牛逼,但也有可愛之處,就是樂于為別人張羅事。

后來接觸幾次,都是老頭打我的車去潘家園路邊賣字。據我觀察,他很少開張,即使開張了也賣不上價。最讓他自豪的一次,有一幅字賣到了三十元。有一天他跟小山東借錢,說是他被評為全國書法名家了,應邀到河南參加名家筆會。參會要繳住宿費、用餐費和專家講課費,累計兩千九百元,路費也是自理。小山東就問,您是名家了,應該他們給您錢才是。老頭就笑小山東無知,說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是名家了,但還得聽大師教導啊。他攤在桌上一堆證書,說領這些證都得花錢,可要是沒有這些,說我是藝術家,誰信?別急,等我把市場打開了,一字千金,你就不用收破爛了。我寫廢了的書法條幅,您揀起一張來,就能在北京買一套樓房。小山東說,那我得等多少年呀?老頭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想當初,我年輕的時候,懶得下地干農活兒,就照著一本美術字樣本練字。給生產隊寫黑板報,幫村里剪字做錦旗,誰不夸我有才啊。沒想到老了,有人點撥了我,說我寫的字體是漢隸,漢代的隸書。哎呀,要是早有人點撥多好呀!小山東信了,而我卻半信半疑。

據附近一個同行說,老頭的家在一個叫牛莊的小鎮(zhèn)上,距離我和小山東的住處不遠,大約六七華里的樣子。他叫牛國棟,是個做白活的。誰家死了人辦喪事,就請他糊船糊橋糊幡兒,還有童男童女什么的,賺的是糊弄鬼的錢。成了所謂書法藝術家之后,白活沒扔,只是加了一道代寫挽聯的程序。他做什么也不關我的事,只是我不喜歡他一個毛病,說話時唾星橫飛,而且他總是伸著脖子追著你說,躲閃不及,就會落一臉唾沫星子,想起來就惡心。我一直認為,藝術家無論大小,甚至無論真假,起碼應該做到不使人惡心。惡心人的人做出來所謂的藝術作品,我想象不出美從何而來。

3

送走了小山東,我回到住處煮了兩袋康師傅方便面。一邊吃一邊往家里打電話,給老婆報個平安。這樣省得她牽掛,也省得我在睡夢中被電話驚醒。剛剛跑短途,掙了一千塊錢的事,我沒敢告訴她。即使在沒有霧霾的月明之夜,這樣的事也不敢告訴她。她一興奮就失眠,我不能毀了她的睡眠。步入中年的女人少了睡眠,臉上會帶出憔悴相的。我沒有情人,所以還是希望老婆的臉耐看一些,不然的話,我的生活就更加乏味了。

也許是怕我在乏味中熬不住,老婆一直讓我買一臺電視機。我擠不出這筆閑錢,就從小山東的破爛里面挑了一臺舊的,稍稍修理了一下,也能看五六個臺呢。這時候有個臺正演趙本山的小品《賣拐》,我看著看著就從心里冒酸水。老趙原來是農民,我也是農民。人家都有自己的飛機了,我開著一輛轎車卻是公司的,屬于我的東西只有山腳下,那幾間半石半磚的房子。正辛酸著,有人敲隔壁的門。我拉開門探出頭去一看,是兩個彪形大漢,心里一緊就縮了回來。沒容我關上門,兩個人就轉身跟過來,說哥們兒,小山東呢?我說天剛黑就走了,好像是出了遠門。他們說了聲謝謝,轉身去了。我望著他們的背影,暗想幸虧小山東跑得及時,不然難逃一劫。關上門,電視里還是趙本山,他還在展示忽悠的功夫。我剛點上一根煙,又有人來敲門了,這次敲的是我的門。

來人是小山東的干爹牛國棟,我討厭的那個藝術家。他坐下來沒有噴“霧”,而是滿臉的愁云。我感到奇怪,就問他是不是找小山東。他搖搖頭,說這孩子做了一件糊涂事,惹上了麻煩,總是東躲西藏的也不是辦法。我說,既然他是您的干兒子,您就幫幫他吧。他說,是啊,我必須幫他擺平這個事兒。要想從根兒上消除禍患,我得馬不停蹄地趕到河北滄州,請一位老爺子站出來說話。我說那您得連夜趕火車去,他說坐火車趕不上點兒了,想麻煩你送我一趟,辛苦費我出五千。說著,他掏出一把票子拍在床上。我望著一張張嶄新的老人頭,有些眼饞,可我心里又有些發(fā)怵。我說錢是不少,可我這車沒有多少油了,怕是跑不了那么遠。他說油不是問題,我準備了兩桶,夜里不用找加油站。我還是發(fā)怵,說這人生地不熟的,半路上遇上事就麻煩了。他說你放心,我花一萬塊錢雇了倆保鏢,都是高手。我再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好點頭了。其實主要是他這次沒有噴唾沫星子,這就不那么惡心人,再就是他為救小山東舍得出血,也讓我感動了一回。

車開到一個十字路口,牛國棟讓我停一下。有兩個彪形大漢各提一個油桶過來,他說這兩人就是保鏢。我一看原來就是在隔壁敲門的兩個人,樣子確實威猛。怎么看都像是黑社會的人,牛國棟說你別誤會,這兩個人我知根知底,絕對不是流氓地痞,更不是黑幫。我料想他這個樣子,也不具備擺布黑社會的能力。于是心里踏實下來。

一路迷茫。我不敢與坐在身旁的牛國棟聊天,他好像也很惜命,一直沉默不語。

過了滄州市區(qū),牛國棟開始為我指路,七拐八繞地轉了幾個圈,才聽牛國棟說,到了,就是這個山東莊。按照他的指點,我將車停在了村口一棵老榆樹下。樹后有個殘破的院落,好像有幾間北房,還有幾間棚子樣的偏房。牛國棟領著我和兩個保鏢走到柵欄門,就聽偏房里傳來忽高忽低的咩咩聲,是羊叫。周圍霧氣繚繞,我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已是上午八點十四分。抬眼望去,北房的煙囪正冒著濃濃的炊煙。牛國棟示意我們不要出聲,他側著耳朵聽了聽,就輕輕地推開了柵欄門。動靜不大,卻驚動了屋里的人。只見一個駝背的瘦老頭挪到屋門口,喊了一聲誰呀。走在我前面的牛國棟應道:是我呀,老哥!再看那駝背老頭,好像被嚇了一跳,臉上驚慌了一下就呆了。

我是牛國棟啊,藝術家!

牛國棟已經到了屋門口,駝背老頭還在發(fā)呆。我心里暗笑:這就是那位能平事的老爺子呀?轉念一想不對頭,牛國棟肯花血本找的會是一個弱不禁風的老頭嗎?可是,那個駝背老頭就呆呆地立在眼前,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時候從屋里跑出一個年輕人,我一看就傻了——小山東!

小山東喊了牛國棟一聲干爹。牛國棟說,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干爹,就把東西拿出來。

小山東梗了梗脖子,說那東西是我收的,我賣了錢是要孝敬您的,說話算話。牛國棟就笑,說那東西是你收的不假,可我給了你一千塊錢,那東西就姓牛了。小山東掰著手指開始算賬,說這兩年您從我手里先拿走一個三千,后又拿了一個兩千,加上那幾筆三頭五百的,總共不下六七千了吧?牛國棟瞪起眼罵道:混蛋,沒有我給你罩著,你在北京混得下去嗎?天底下哪有兒子跟爹算賬的?還講不講廉恥?小山東一只手攙住駝背老頭,另一只手指著老頭給牛國棟看,說我爹在這兒呢。至于您這個干爹,用北京人的話說,您拿自個兒當根蔥,誰用你熗鍋兒呀?牛國棟剛要發(fā)作,駝背老頭緩過神來,他拉過兒子說,不就是一塊金磚嘛,給他!你瞧他都帶著黑道上的人來了,這是要玩命喲!錢財是身外之物,俺們不稀罕。小山東氣得呼呼喘氣,我很尷尬,就忙著跟他解釋,說我真不知道你在河北的家。小山東說,李叔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是被他蒙騙了。牛國棟跳著腳叫道:誰他媽蒙騙誰呀?我一個藝術家不缺錢,爭的是這個理。他說著從身上掏出一個鼓脹的紙包,說這是七千塊錢,還你,還有的說嗎?小山東轉身進屋搬出了那塊金磚。

返京的路上,牛國棟眉飛色舞,說到家先得燒香上供,等這塊金磚賣了,再在四環(huán)路邊建造一座牛國棟藝術館。我明白他的想法,只要藝術館落成,就會有人把他的書法作品炒熱。我也弄清了小山東的狀況,父子倆相依為命,老父的肺上長了東西,卻沒錢去做手術,而他年近三十尚未婚娶,但他最急的事不是娶妻生子,而是攢錢為老父治病??磥硎莻€孝順的孩子。

4

回到住處,我算了一筆賬。從昨夜送小山東到火車站,再到送牛國棟到滄州,直至返京整個過程用了不足二十二個小時,也就是說不足一天。即使算作一天,六千塊錢收入也是個奇跡了。何況這筆收入來自一個霧霾之夜,簡直不可思議。都說天上不會掉餡餅,這不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嗎?一個價值六千塊錢的大餡餅,我舍不得咬一口,就跑到附近銀行存上了。新開的戶,老婆不知道,我也不想讓她知道。作為一個男人,不能沒有自己的小金庫。

這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牛國棟將那塊金磚扔在我的車上,我開車帶他去了潘家園古玩市場。我們在地攤上剛擺放了金磚,就有一群人圍上來觀看。其中有位老先生俯下身子,蹶著屁股,一手撐著地面,一手舉著放大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他站起來冷冷一笑,說就是一塊黃銅,不過有些年頭了。牛國棟說,褒貶是買主兒,有心要您出個價兒。老先生眨眨眼,伸出四個手指,說四千。牛國棟嘿嘿一笑,說您找個涼快地方歇著去吧。老先生沒有走,說四千六行了吧?牛國棟一步跨到老先生身邊,說我來之前找專家鑒定了,這是塊金磚。皇宮里的金磚是泥制的,我這塊金磚是真金做的,您說說,得是什么人物才有資格把腳放在上邊?唾星飛揚。老先生掏出一塊紙巾擦了擦臉,往后退了一步,說什么人物比皇上還牛呢?玉皇大帝?牛國棟說,那倒不是,據史書記載,秦始皇寶座前邊踩的就是金磚。老先生問道,是哪部史書上有這個記載呢?牛國棟煩了,說抬杠沒有打幡兒掙得多,您別添亂好不好?老先生搖搖頭,躲到了一旁。這時候來了一位款爺,肥頭大耳,一身休閑裝,身后有兩個跟班的。他朝牛國棟笑了笑,說這玩意兒是你的?牛國棟哈哈腰,嬉皮笑臉地點點頭,說是我的??顮敁P起頭盯著他看了一陣,說是金的嗎?牛國棟說沒問題。款爺說,只要貨真,錢不是問題。可誰要是敢拿假貨耍我,那他就是活膩了。牛國棟愣了一下,說東西您自己看,我說真說假也沒有權威性。聲音有些顫抖??顮斦f,你就說個價兒吧。牛國棟想了想,說五十萬,您看可以嗎?款爺轉身對兩個跟班說,給他點六十萬。兩個跟班就取出六十捆票子,交給了牛國棟??顮攲鸫u連看都沒看,就說裝車上去吧。他剛離去,牛國棟就將一捆錢塞給我,說一點辛苦費,別嫌少。我瞧著錢就笑了,笑著笑著就醒了。起床后開門一看,外面依然大霧彌漫。

我坐在床邊將做過的夢琢磨了一下,覺得這個夢是個信號。它在暗示我什么呢?我想來想去,想到了老婆的舅舅。剛想到這個專家,牛國棟就來了。他說自己從滄州回來沒閑著,又找兩個古玩商看看東西,人家說這東西不是老的,至于它的成分是金是銅說不準,不敢妄下結論。我告訴他,我老婆的舅舅是這方面的專家,可他遠在哈爾濱,遠水解不了近渴啊。牛國棟說,不遠,坐火車當天能到,我們可以帶東西過去。

我朝老婆要了她舅舅的手機號。老婆追問什么事,我就說一個朋友收了一塊像金磚的東西,拿不準,想請舅舅給鑒定一下。老婆說,你先問問你的朋友,如果真是金的,能給你提多少錢?我說不會白忙的,你放心吧。牛國棟搶過我的電話就說:弟妹你放心,無論是不是金的,我都給他一萬塊。也就耽誤兩天工夫,跑出租,兩天可掙不了一萬喲。我聽到電話里傳來了老婆的笑聲。按我的判斷,這兩天她要失眠了。

在列車上,我發(fā)現牛國棟話語少了,花錢也摳了,買的是兩張硬座票。本來車上是有餐廳的,他卻帶了一大包桶裝方便面,還有兩瓶普通的紅星二鍋頭,以及花生米和火腿腸。好在座位臨窗,我可以欣賞窗外的霧景。一切都那么模糊,正好給了我想象的空間。牛國棟說回來后再付給我辛苦費,我沒有表示異議。東西若真是金磚,說不定他還要多給我?guī)讖埬?。經過這兩天的接觸,我認為這個人還是言而有信的。

午餐時,我和他喝了酒。他說下了車,我們就不要沾酒了,酒這東西容易使人迷惑。我說我們見的不是外人,沒必要拘束,再說人家也不收鑒定費。牛國棟說,我寫了一幅字送他,你看行不行?我說你寫的什么呀?他就從提包里取出一張折疊的宣紙,展開后果見四個隸書大字——火眼金睛。落款是一行小字:漢隸書法藝術家牛國棟敬贈。坐在我身邊的一位中年女士,伸著脖子看了看,忍不住捂著嘴笑了。我說,您笑什么?這字寫得怎么樣?她忍住笑,反問我,你是讓我說真話呢,還是假話?我說當然是聽真話。她說這字寫得不錯,只見工整,不見功力。我說這可是這位書法家寫的。牛國棟連忙掏出了一堆證書,說這些可不是我偽造的。女士瞟了一眼,說這些東西早就泛濫成災了。牛國棟很生氣,說隔行如隔山,我跟您這個外行掰扯不清。女士笑笑說,您說的沒錯,真是這樣。她轉過身去不再言語。我忽然想起還沒回答牛國棟的問題,就說牛老師啊,我媳婦那個舅舅是冶金方面的專家,他可能也不懂書法,送就送吧,是份心意就行。不料女士轉過臉來,說不管是哪方面的專家,人家也算是知識分子。如果人家?guī)土四?,送它還不如送一面錦旗呢,這種字恰好就是錦旗字。牛國棟聽了反而笑了,說這話在行,我年輕的時候做過錦旗,后來有人點撥,我才知道這種字體叫漢隸。我猜想這位女士也是有學問的人,就問她在哪里高就。女士說自己是個教書匠,在一所大學里教書法。趁她去衛(wèi)生間的時候,牛國棟對我說,別聽這娘們兒瞎扯淡,教大學的老師有這么膈應人的嗎?我參加過好幾次書法筆會,那些書法家都叫我牛老師,甚至有人喊我牛老,都很禮貌。我說是,人家那么稱呼您,的確是出于禮貌。

下了火車已經是凌晨兩點。車站門外燈光朦朧,空氣里飄蕩著一股又一股的冰涼。牛國棟知道目的地是哈爾濱的道里區(qū),就朝一輛出租車走去。我想深更半夜的打攪親戚,有些不合適,就叫住了他。他說天快亮了,我們去住旅館就吃虧了。即使只住四五個鐘頭,人家照樣收一天的錢。我說,不住旅館,我們就在候車室里忍到天亮吧。

5

天亮以后,我發(fā)現車站廣場上鋪了一層霞光,視野里忽然不見了霧氣。牛國棟的臉上有了喜色,他說云開霧散,這是吉兆。我們在附近找了個小餐館,匆匆吃了東西就去打車。在車上,牛國棟不停地哼著一句歌詞: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準能成。反反復復。我說您就會唱一句,唱的詞也不對。他說管它對不對呢,反正我高興。

到了樓下,牛國棟問我?guī)讟?。我說四樓,爬吧。他說這塊金磚一個人抱著夠受的,我說兩人抬著吧。他說對,你也借光沾點財氣兒。

妻舅開門迎客,一見金磚就笑了一下,說千里迢迢的,你們不嫌累呀?牛國棟說,怕累,那是跟錢有仇的人。

坐在客廳里,我掃了一眼墻壁,見有一幅大山水,還有幾幅書法作品都很大氣。雖不懂書畫藝術,卻瞧著順眼,有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字畫都裝在鏡框里,顯得特別雅致。妻舅為我們沏茶,讓煙,倒是熱情。牛國棟站起來獻出了他的書法條幅,說是一點心意,妻舅連聲說謝謝,可他晃了一眼就拿到書房去了。轉眼間他捧回一個立軸,送給了牛國棟,說退休了無事可做,練練書法也算是修身養(yǎng)性。牛國棟遲疑地接過立軸,說我來給您添麻煩,還收您的東西,這怎么行?妻舅說,只是互相交流,禮尚往來嘛。牛國棟打開立軸,只見上面也寫著四個大字——吃虧是福,落款是一行小字:愚人龔自清與友人共勉。大字大楷,小字小楷,卻又似楷非楷。我忍不住問道,您這字是什么體呢?妻舅說,我學的是行楷,可又不盡然,還有多種成分。牛國棟說,我學的是漢隸。妻舅說,不管學的是哪種字,也不管學的是誰,都要有自己的面貌。這時候,從臥室里走出一位富態(tài)的老婦人,我依稀記得她從前的模樣,變化不大,只是胖了些。我叫了一聲舅媽,她朝我笑了笑,說你們嘮吧,我還有個牌局。她出門時回頭閃了一下不屑的目光。

聊了一陣書法,妻舅又仔細地看了一陣牛國棟的金磚。牛國棟急于知道結果,就說有些人看它是塊黃銅。妻舅搖搖頭,說這東西絕對不是黃銅,如果是黃銅,我這雙眼就成了豬眼了。牛國棟說,既然不是黃銅,那也絕對不是銀,不是鐵。妻舅說,當然不是。牛國棟喜笑顏開。妻舅說,你們遠道而來,我得盡地主之誼。他就帶我和牛國棟去了附近一家飯店。

這家飯店的走廊里掛了許多畫框,疏密有致。穿過走廊,就進了一個叫“水云間”的雅間。妻舅點了豐盛的菜肴,又拿出了一瓶自己帶來的五糧液。席間,牛國棟又問起那塊金磚的事,妻舅笑而不答。后來看我和牛國棟都酒足飯飽了,才慢吞吞地說,那個東西金銀銅鐵錫都不是,但確是金屬。牛國棟大惑不解,說那是什么玩意兒呢?妻舅說,它是鎢鋼。也就是含鎢的合金鋼。制槍管,炮身,造穿甲彈離不開它。生了銹以后很像黃金,但它確確實實是一塊鎢鋼,雖說算不上什么寶貝,但也并非一文不值。像這塊一米見方的東西,還是能賣三百塊錢的。

6

當晚,我和牛國棟乘火車回京。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很讓我討厭,我說您讓我清靜一會兒行不行?要不您就買個口罩戴上。他說,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為了小山東撿的這個破爛,我損失好幾萬了。這事撂在你身上,你不著急上火呀?我想想也是,就說事已至此,你急也沒有用。他說不行,我得想法子把這東西蒙出去,不能砸在我手里。

列車穿過黑夜,離北京越來越近。我隔窗望外,仍是霧霾重重。牛國棟用手機撥通了小山東的電話。他對小山東說:干爹一時糊涂,起了貪念。回來這三天,我終于想明白了,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已經到了古稀之年,要錢還有什么用呢?東西是你收的,我還給你,也算了了我一塊心病,咱爺倆的情分不能丟。黃金有價,情義無價。北京這邊惦記這塊金磚的人不少,我怕被人偷了或者搶了,明天你趕緊過來一趟。別忘了借點錢,把我這幾天花的六萬塊錢補上就行……他說得口吐白沫。我遞給他一瓶礦泉水,讓他潤潤嗓子。他喝了兩口水,忽然問我:六萬塊錢,是不是便宜他了。我說,還不如你留著呢,到潘家園地攤上,沒準能蒙出幾十萬呢。他說還真是的,現在懂行的人太少了,全他媽是睜眼的瞎子。

列車臨近終點,窗外大霧依舊。坐在我周圍的人們,都在用不同的腔調罵著天氣,說物價漲錢難掙,老天爺也跟著搗亂,又是霧又是霾的,叫不叫人活啦?我見牛國棟閉著眼睛不言語,就提醒他說該付給我辛苦費了。他睜開眼對我苦笑道:算了吧,我都倒霉到家了,你難道連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嗎?剛才我還在想,是不是跟你借點錢花呢,可一想你也不容易,就沒好意思張嘴。

一萬塊辛苦費泡湯了,我心里十分別扭。

這天深夜,我在曚昽中聽到有人敲門。是小山東回來了,他告訴我干爹認錯了,要把那塊金磚還給他。我說蒙神賺鬼呢,什么金磚,那只是一塊鎢鋼而已。小山東得知真相后很生氣,說老東西太黑了,明知東西假了,也知道我沒錢,還要坑我六萬塊。真是的,他為了錢連臉都不要了。我說蒼天有眼,讓這丫挺的賠本賺吆喝,活該!

天亮以后,我猜想牛國棟很快就會來找小山東,一旦小山東表明態(tài)度,他會認定是我出賣了他。于是我一再叮囑小山東:在牛國棟面前,一定要裝傻充愣,切不可讓他生疑。

奇怪的是,整整一天,牛國棟既沒露面,也沒有打電話過來。

霧霾不散,我依舊被鎖在狹小的房間里,小山東也是這樣。我們倆抽著煙,喝著茶,反復切磋著對付牛國棟的計策??蓛商爝^去了,牛國棟仍然沒有來。小山東有些沉不住氣了,滿臉茫然,坐立不安。我也沉不住氣了,不停地到院門口張望。可迷霧重重,我眼前的路已經湮沒其中,什么也看不清了。

第三天早上,小山東起床后顧不上吃早點,就求我開車送他去找牛國棟。我也想去看個究竟,就拉著他驅車趕往牛莊小鎮(zhèn)了。半路上,他接到一個電話,是牛國棟打來的,告訴他如果仍在老家,就暫時不要來,因為情況有些變化。小山東說,我很快就到你家了。牛國棟好像在吼:馬上回去,別給我添亂好不好?小山東掛斷電話,舉著手機問我:什么意思?他讓我回去。我說,肯定是遇上冤大頭了。

我們沒有聽從牛國棟的擺布。當車進牛莊臨近牛國棟家門口時,就見院門外停放著一些轎車,還有摩托車。我把車停在附近,就和小山東一起走進了院子。

院里聚集著很多人,從衣著模樣上看去,大多像是古玩商人。正房門前擺著一張方桌,桌上擺放著那塊銹跡斑斑的鎢鋼。牛國棟手舞足蹈地講述著它的傳奇故事。他說,要不是干兒子得了不治之癥,這塊金磚還真舍不得出手,這是鎮(zhèn)宅之寶啊!有人問,你拿什么證實它是金磚呢?牛國棟舉起一塊方寸大小的金屬塊,說看見了吧,這是從這塊金磚上切割下來的,你可以上秤稱一稱。寸金寸斤,如果少一錢,各位可以到五金商店買個大號錘子,砸我的睪丸。說著他就從桌下拿出一桿秤,反復稱了三次,每次稱完都要指著秤星讓人們看個仔細。果然有人出價十萬元,還有人出價十五萬元。牛國棟說,誰出的價最高,誰把它搬走。飄飛的唾星在渾濁的霧氣中悄然滑落,似乎無人在意。我也知道寸金寸斤的傳統(tǒng)說法,于是開始懷疑妻舅的鑒定。就在眾多買家蠢蠢欲動時,小山東突然大喊一聲:大家不要上當。他沖到桌前指著牛國棟的鼻子說:我再叫你一聲干爹,你咒我也好,掙蒙神攥鬼的錢也好,這都不要緊,但你坑人不行。拿一塊鎢鋼當金磚賣,這也太損了。

牛國棟先是一愣,轉瞬間嘿嘿一笑,說好小子,你來得正好。請你當眾說說,既然它不是金磚,你抱著它連夜跑回老家是怎么回事?怎么被我追回來,它就成了一塊什么鋼了,你可真敢忽悠啊!別忘了我有仨干兒子,你這個早就不算了,滾!他的話音未落,就躥上兩個彪形大漢,扭著小山東的胳膊,將他推出院門一陣拳打腳踢。下手真夠黑的,打得小山東鼻青臉腫。

我開車將小山東送到了醫(yī)院,好在沒有傷筋動骨,醫(yī)生給上了藥就讓回家靜養(yǎng)了。我告訴他,那兩個彪形大漢正是那天送牛國棟去滄州的人。小山東說,我認得他們。這件事,我跟牛國棟沒完?;氐阶√帲∩綎|讓我到超市買來了紙筆。他在紙上畫了牛國棟的頭像,標上了牛國棟的名字,然后用針一下一下地刺他的頭像,咒他不得好死。我說,這是舊社會農村婦女詛咒仇人的做法,早就過時了。小山東嘆了口氣,說,用北京人的話說,沒轍了。我想了想,也是的。假如我當時挺身而出,也得被人家打得滿地找牙。

傍晚,小山東坐在我的房間里仍在用針刺牛國棟的頭像。不料牛國棟忽然來了。他扔給小山東一萬塊錢,說,干爹讓你受委屈了,別恨干爹。干爹是坑人了,可你得看看干爹坑的是什么人。幾十萬在你眼里那叫錢,可在人家眼里那就叫紙。東西也是這樣,它在你手里是鎢鋼,到了人家手上那就是金磚。說完,他瞥了我一眼,走了。

再看小山東,只見他將畫有牛國棟頭像的紙張揉成一團,拋在了地上。我凝視著那個紙團,一股莫名的悲涼襲上心來。這時候,我不由得想起了上學時老師教過的一個字——蠱。傳說把許多毒蟲放在器皿里使其互相吞食,最后剩下不死的毒蟲叫蠱,用來放在食物里害人。我忽然覺得牛國棟就像一條害人的蠱,可仔細一想又不像。在這個霧霾還沒散去的黃昏,我打來一盆清水,很認真地洗了一次臉,生怕自己因雙眼模糊而變成一個瞽者。

責任編輯:彭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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