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遙

有天周末從超市采購出來，拎了袋東西走在路上，身后有個高跟鞋響亮的聲音一直黏著我，我加快腳步或故意慢下腳步都休想擺脫它，可能一個提重物的人和一個穿高跟鞋的人的速度相差無幾。這聲音讓我非常不爽甚至煩躁，也許是因為在非工作日的時間聽到工作時的聲音。

記得從前有位做行政秘書的男同事抱怨過，機要秘書的高跟鞋聲音太響，尤其是從局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在幽深的走廊上“咯噔、咯噔”地一路敲將過來，把他的心都敲碎了！這個聲音會在他辦公室門口停下，然后她會把局長的文件傳閱給他，催他辦理。所謂“上面動動嘴，底下跑斷腿”，“跑斷腿”的中介就是這個聲音，意味著“開工了”！他背后叫她“催命鬼”。她若知道了也會委屈，那自己該怎樣過來他才沒意見呢？像吸血鬼一樣光著腳飄過來？或者像聊齋里的畫皮狐貍精先在墻上投一個影子，然后幽幽現(xiàn)身？要么像古代閨秀穿著繡花鞋踩著碎步顛顛地挪過來？

寫字樓的走廊地磚好像專門為這種高跟鞋量身定做的，不知有多少人聽到這種聲音心情復(fù)雜？另一位男同事，聽到這個聲音就心花怒放，他能從眾多品種的“咯噔”、“咯噔咯噔”或“噔噔噔”里準確地分辨出和自己有關(guān)系的那個女人，然后發(fā)一條曖昧微信：“咋不進來？”看人家半天沒回，再發(fā)一條確認下雙邊關(guān)系：“中午想吃啥？”

現(xiàn)在的單位在一個院子里，單位里最年輕的姑娘，當她踩著高跟鞋從大廳出來穿過院子去洗手，咯噔咯噔從辦公室門口一一掠過，她會下意識地昂首挺胸，她知道透過紗窗，“對面的男孩”會看過來，雙方都如沐春風。

隔壁辦公室那位一直穿著中規(guī)中矩半跟鞋的女漢子，在晉升后每天踩著一雙8厘米高的釘形跟威風凜凜目不斜視地走過來，好像腳下踩的不是地磚，是奧斯卡的紅毯。另一位條件相當?shù)呐略诟偲钢袛”?，有高人分析說，因為她從不穿高跟鞋。印象里，她的確只在單位大合唱時穿過，一張口，除了唱歌就是喊腳疼，從此提及高跟鞋，就像《白鹿原》里的黑娃提及白稼軒那筆直的腰桿，恨不得斷之而后快。想來舊時婦女不裹腳就嫁不了人，而今的職場，不穿高跟鞋可以，但仿佛少了些職業(yè)態(tài)度，那種接受馴服的、順我者昌的工作態(tài)度。辦公室新來的姑娘倒是每天都換雙高跟鞋，從樣式到顏色從不重樣，高人又說，她換鞋換得太頻了，為人不穩(wěn)當。

昨天，一位退休的大姐來單位。“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從前很忠厚的她此番過來竟然化了妝、穿絲絨旗袍，連嗓門都大了，極力表現(xiàn)出對退休后的生活十分滿意。離開時卻不小心說漏嘴：“倒是有時間天天逛街了，可買了新衣服穿出來沒人看……”她的腳下，還習慣性地踩著那雙永不退休的制服半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