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作拳 吳海紅
本文通過五通陳灨一致孫宣未刊信札考釋,并引用孫宣日記記載,解答陳灨一在1929年至1933年之間的經歷,為學術界研究陳灨一提供第一手資料,并介紹二人的交往情況。
《青鶴》雜志于1932年11月15日在上海創(chuàng)刊, 每半個月一期,共出版114期??镉煽偩幾腙悶敢话l(fā)起并獨力承擔,參與編務的有一些“編輯部同仁”。《青鶴》的創(chuàng)辦,是舊派文人“挽狂瀾于既倒”的舉措。
陳灨一(1892—1953),一作甘簃,字藻青,號潁川生,別署睇向齋主人、聽天由命生、旁觀客等,晚號半翁。江西新城人。陳灨一五歲,受四子書。十四歲,畢十三經。十四歲應縣試,居第一。早年因與民初中樞顯宦楊士琦有表親之誼,得其援引,曾入袁世凱幕中辦文案。后在張學良幕中參與機要多年。1927年,入京師禮制館。1928年離開政界,在京津以教書寫作為生。“九·一八”事變后,到上海創(chuàng)辦《青鶴》雜志,歷時五年??箲?zhàn)期間居北平。1948年移居臺灣??箲?zhàn)時期及在臺時,都以賣文外兼以算命貼補家用。除主編《青鶴》雜志外,著述尚有《新語林》、《睇向齋隨筆》、《懷遠錄》等。
溫州博物館藏有八通陳灨一致孫宣未刊信札,作于1929年至1934年間,可從中了解陳灨一與孫宣交往的情況,具有重要價值。
孫宣(1896—?),譜名延晸,字公達。浙江瑞安人。七歲時,父親去世,隨堂伯父孫詒讓學《周官》、《墨子》,打下堅實的古文基礎。稍長,游歷京師,結交名賢。曾在北京大學任職。又從馬其昶學,為“馬門三杰”之一。后入西北籌邊使徐樹錚幕,并于1919年隨其出使庫倫,對哲布尊丹巴等進行冊封,收復外蒙。后曾在北洋政府、京師禮制館任過職。1929年應張伯英之邀,出任黑龍江志稿纂修。1930年受聘兼任北京大學講師。1933年初應王蘊章之邀,在上海正風文學院任教。1935年曾赴甘肅蘭州,在財政廳長朱鏡宙手下任事,之后的情況不詳。著有《朱廬日記》、《朱廬文鈔》、《朱廬筆記》等。
陳、孫二人均出身名門望族,且是世誼,祖輩的交往可追溯至道光年間。道光十三年(1833),陳用光督浙江學政時,來溫州院試,取孫衣言第三、鏘鳴第一,補學官弟子。衣言、鏘鳴還以詩受知于陳用光。
陳用光(1768—1835),字碩士,一字實思。江西新城人。嘉慶六年進士。授編修,官至禮部左侍郎,提督福建、浙江學政。嘗師從姚鼐,為桐城派的代表。是陳灨一的叔高祖。新城陳氏是一個顯赫的家族。
而孫衣言、鏘鳴則為孫宣的伯祖、祖父,瑞安孫家也是顯赫有名,人才輩出。伯祖孫衣言(1815—1894),字克繩,一字韶聞,號琴西。浙江瑞安人,道光三十年(1850)進士,歷任安徽按察使,湖北布政使,江寧布政使,以太仆寺卿致仕。在家鄉(xiāng)建成玉海樓,藏書眾多。著《甌海軼聞》、《遜學齋詩文鈔》。輯有《永嘉叢書》十三種,對溫州地方學術貢獻很大。祖父孫鏘鳴(1817—1901),字紹甫,號蕖田。道光二十一年(1841)進士,二十七年充會試同考官,李鴻章、沈葆楨均出其門。歷任廣西學政、侍讀學士。罷官后主蘇州紫陽書院、金陵鐘山書院等院。弘揚永嘉經世之學,培育學子無數(shù)。著《東甌大事記》等。堂伯父孫詒讓(1848—1908),字仲容,號籀庼,著有《周禮正義》、《古籀拾遺》等三十余種。其卓越成就被章太炎譽為“三百年絕等雙”,郭沫若尊為“啟后承前一巨儒”。與俞曲園、黃以周有“清末浙江三先生”之稱。伯父孫詒澤(1866—1934),字仲闿,又字處震。光緒諸生。清末任天津武備學堂教習、文案。1916年被大總統(tǒng)黎元洪起為顧問。著名書法家。
陳灨一與孫宣的交往,約始于1927年秋陳灨一入京師禮制館任職,負責“編制禮事”等方面事宜,與孫宣成為同事之時,二人結下深厚友誼。
1928年東北改旗易幟后,陳灨一對官場生活產生厭倦,《甘簃詩文集》中有《當局舉余貳教育部以不才力辭賦此代簡》詩,表現(xiàn)出淡泊名利、視富貴如浮云的超然態(tài)度。之后陳灨一轉行到教育界。通過對信札(一)的分析,可知1929年陳灨一曾在河北省立法商學院任過職。
(一)
公達吾兄左右:
聞叔度已有事東北,將先入平,喜而未寐者累日。比奉手翰,系廿三日置郵,廿四日例假,弟未到校,廿五日日昳始見,知不及相晤,悵然而已。又奉廿七日大札,未言出關期,翫意似匪遠。弟于近三日間正有課,不克行而已神往。兄歲底之約果踐,弟當已早歸矣。馀不白。復頌
文祉
弟灨一頓首拜,十一月一日。
灨一住址:天津河北新開河法商學院。
民國十八年,孫宣應張伯英之邀任《黑龍江志稿》的編纂,擬經北平赴齊齊哈爾,寫信告知陳灨一。陳灨一接信后“喜而未寐者累日”,又接孫宣十月廿七日來信后,給孫宣寫的回信。故此信作于民國十八年十一月一日(1929年12月1日)。是年,杭州舉辦西湖博覽會,孫宣亦游玩其間,屢接張伯英之信后,來到北平。據(jù)此信,孫宣應于陰歷十月底或十一月初啟程往齊齊哈爾,旋因中東路事件還未平息,不到二十天就返回北平。
信末陳灨一留下自己住址——天津河北新開河法商學院,指位于天津新開河西岸的河北省立法商學院,其前身是1906年成立的北洋法政學堂,1911年改稱北洋法政專門學校,1914年6月改稱直隸公立法政專門學校,1928年改稱河北省立法政專門學校,1929年3月稱河北省立法商學院。
(二)
公達世叔大人左右:
上月十三日抵遼,志翁致潔老箋已面呈,此老云我說話它不聽,不如不談。好在系舊上司,可逕謁之,屢投刺始匆匆一面。蓋求見者靡日不室滿即特約,或令傳者有時且怏怏而去。潔老當有復書,乞吾丈晤志翁時代達鄙忱。灨抱定且住為佳,或有機遇亦未可知也。子厚、君坦兩兄想已先后到平矣。匆匆即叩
時福。
世愚侄灨一上言,十一月五日。
正封函間,得遼帥出行信,灨亦有一機會或即離沈。
此信寫于1930年11月5日。11月7日(陰歷九月十七日)孫宣在日記中寫道:“接灨一書?!奔创诵?。
1930年,陳灨一已不在河北法商學院任職,而來到北平。是年,孫宣亦因編纂《黑龍江志稿》留在北平,二人交往甚密。10月6日,陳灨一因困倦北平生活,想往關外走走,謀一職務,請孫宣向王式通求一推薦信。隨后即于10月13日抵達遼寧,將王式通信面呈袁金鎧。
信中“志翁”即王式通(1864—1931),原名儀通,字志庵,號書衡。山西汾陽人。光緒二十四年進士。歷官刑部主事、員外郎、大理院推事、總檢察廳丞、大理院少卿。曾赴日本考察學務及法律。入民國,歷任司法部次長、國務院秘書長、水利局副總裁等職。
“潔老”指袁金鎧(1870—1947),奉天遼陽(今遼寧)人。歷任奉天咨議局副議長、財政司司長等職,以通志館副館長身份擔任編纂工作?!熬拧ひ话恕笔伦兒螅趥螡M洲國任職。著《中庸集解》、《文存》等。
“子厚”指張萬祿(1893—1966),北京人。曾任中興煤礦濟南分公司經理、青島市市長秘書、秘書長等職。新中國成立后,應商務印書館邀請,參加《辭源》編輯。富收藏,曾將所藏宋明清瓷器四十余件捐獻故宮博物院。
“君坦”指黃孝平(1901—1986),字君坦,號叔明。曾在北洋政府以及青島特別市衛(wèi)生局、日偽臨時政府實業(yè)部等部任職。新中國成立后,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工作,1961年被聘為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
陳灨一原打定在沈陽碰碰運氣,隨聞遼帥張學良將赴南京參加國民黨三屆四中全會的消息,即做好隨時離開沈陽的準備。不久即回到北平,走訪孫宣。
(三)
公達世叔大人左右:
自京連遞三簡,迄未奉報,臆度臺從或已出關矣,念念。侄來滬月余,國貨銀行而外尚兼福利墾務公司坐辦,財、實兩部組織之江浙絲業(yè)公債基金保管委員會秘書長,所入頗下得去,已賃定南成都路修德里一百六十三號半屋一所。內人將南下。侄六七月間有使命如平津,當面詳敘也。誠之丁內艱,嘗晤否?匆匆即叩文祉。
世愚侄灨一頓首,六月十日。
據(jù)1931年7月22日孫宣日記,可知此信寫于1931年6月10日(即陰歷四月廿五)。
遼寧之行的不順利,使陳灨一心緒不佳,孫宣極力寬慰。陳灨一產生到南京走走的想法。1931年3月21日(民國二十年二月初三),孫宣在日記中寫道:“詣睇向齋,灨一將有金陵之行矣?!睂O宣5月15日日記載“接灨一金陵書”。陳灨一當在寄出此信后即離開南京前往上海。并與信中“來滬月余”對照,可知陳灨一于5月初旬來到上海。據(jù)此可訂正陳灨一于“九·一八”事變后才來上海之說。
此信中陳灨一介紹自己的工作情況:任職國貨銀行,從事三份工作,收入頗豐,這也為他來年創(chuàng)辦《青鶴》雜志打下了經濟基礎。
陳灨一所任職的江浙絲業(yè)公債基金保管委員會,是民國政府為挽救江浙兩省逐漸陷入衰敗的絲綢業(yè)而設立的機構,由財政部會同實業(yè)部設立,原定于1931年4月15日發(fā)行公債800萬元。后決定提前至1931年3月10日發(fā)行,實際發(fā)行額只為600萬元。同時成立江浙絲業(yè)公債委員會,設委員七人,由實業(yè)部派二人,財政部派一人,審計部派一人,江浙絲業(yè)推舉代表二人,宋子良等當選常務委員。但因故延遲發(fā)行。于是浙江絲廠同業(yè)分會于1931年5月4日致電財政部與實業(yè)部:“新繭上市不過十日,各絲廠乏資收繭,急盼公債發(fā)行,大部為救濟絲繭計,務祈組委會漏夜趕制預約券,早日分配。”5月23日,中央回電“絲業(yè)公債預約券已印就,俟執(zhí)行委員會成立,印行分配”。
(四)
公達世叔左右:
久羈箋候,渴念良深。新春維興居曼福為頌。滬亂亙古未有,在此者如處驚濤駭浪中,想公當于報載見之矣。
君坦昨冬來晤,談間讅左右有婦侍,貨真價實,乞將此中況味詳示,否則當為宣布。李中堂不能專美于前矣。
侄近頗多述作,固應報社之請,亦消愁之道也。聞廠甸視昨年倍勢鬧,可嘆!匆匆,即叩
道祺,順祝新禧。
侄灨頓首,二月十八日。
1932年初,日本侵略者為迫使南京政府屈服,在上海不斷尋釁挑起事端。于1月28日深夜,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在上海閘北發(fā)動進攻,駐上海的十九路軍在軍長蔡廷鍇、總指揮蔣光鼐的指揮下,奮起抵抗,淞滬抗戰(zhàn)開始。故信中有“滬亂亙古未有”之句。戰(zhàn)爭期間,適逢中國的新春佳節(jié),陳灨一寫信給孫宣,表達了新春的祝福。
(五)
達丈左右:
邇以移居住址見《青鶴》廿三期,未遑箋候,屬件容買寄。頃奉教言并大文并悉,佩甚,當付刊。孟群示以公所為書老家傳,似有未妥處,姑以愚見簽注,當否,不敢自信。想孟群已寄甌,仍祈大裁。君坦來箋,謂公有北行意,確否?公渚已返滬矣。匆匆即叩
侍福
侄灨一頓首,廿日。
此信末未署年月款,據(jù)《青鶴》廿三期發(fā)行于1933年10月16日,此信應作于1933年10月20日。
在內憂外患的危機下,陳灨一懷著“學術盛衰之變遷,誠國家存亡之關鍵”的認識,約集一群與其志趣相投的同仁(共105人),以弘揚國故、維護傳統(tǒng)文化為己任,于1932年11月15日在上海創(chuàng)辦《青鶴》雜志,以半月刊形式出版,年出一卷二十四期,至1937年7月30日出至第五卷第18期,因“八·一三”日軍轟炸,共出版114期。
在《青鶴》雜志中,孫宣發(fā)表其《朱廬筆記》、《論禮制》等多篇,并將伯父孫詒讓的《白虎通校補》、《經微室遺文》、《籀庼題跋》,祖父孫鏘鳴《止庵題跋》等內容發(fā)表在雜志上。自己還曾在雜志上刊登“鬻文潤例”:碑志一千元、序跋六百元、壽文四百元??梢哉f,孫宣是《青鶴》雜志的重要撰稿人之一。
經歷“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洗禮,到20世紀30年代,新文學已取代舊文學成為主流。陳灨一與孫宣均為“舊派文人”,因志趣相投、家學淵源而交往密切,對他們之間交往的研究,對了解民國時期那些自幼接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熏陶的文人對保存國學所做的努力,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