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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還沒認識老段的時候,就頻頻從別人口中聽到與他有關的事情??偨Y起來他被貼上以下幾個標簽:因教學經(jīng)驗豐富而聞名全縣,多年來工作都認真努力,對人嚴肅冷淡,不茍言笑。
見到他第一面時我便隱隱相信了外界的傳聞:年過半百的小老頭,個子不高,有啤酒肚,稀疏的頭發(fā)妥帖地趴在頭皮上。因為上了年紀,面部肌肉有些松弛。穿筆挺的西裝和锃亮的皮鞋,干凈整潔之外又給人以敬畏感和距離感。
老段講課確實好。黑板左側(cè)羅列詳盡的知識點,右側(cè)是對應的例題和練習題。每節(jié)課他總要寫滿黑板好幾次,細碎的白色粉末落在他的肩頭。而每個認真聽課的學生一節(jié)課下來都覺得異常飽滿充實。
老段工作的認真和努力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作文書里描寫老師“深夜在昏黃的燈光下批改作業(yè)”“帶病講課”等一系列催人淚下的情節(jié),在遇到老段前這些都從未在我身邊真實地發(fā)生過。所以當我看見老段一邊打點滴一邊批改作業(yè),咳嗽得滿臉通紅仍然堅持講課,講到嗓子嘶啞再難發(fā)聲時,我被他那顆赤子之心給結結實實地感動了一把。
老段是隔壁班的班主任。我印象中的班主任基本上都是話癆,總是站在講臺上喋喋不休地傳授自己的人生經(jīng)驗或是用一件小事引申出無限多其他的事甚至他們會用一節(jié)課的時間教育一個上課一不小心睡著的學生。但老段很另類,他沉默隱忍得如一株蒼勁的植物,他將話語全部都留給了課堂。記得初中剛?cè)雽W時,每科老師都用一節(jié)課的時間講學習方法。但老段只說了一句題外話就開始講課,他說:“如果你從現(xiàn)在整理一本錯題集,到了初三會是很好的復習資料?!焙髞?,事實證明,這是最有實效的方法。
老段曾經(jīng)給過我一個終身難忘的愚人節(jié)。四月一號那天,我利用去辦公室送作業(yè)的機會,對老段撒了一句謊:“老師,英語老師說今天要和你換課。”老段正要回應,手機卻響了起來,他接了電話便不理我這茬兒了。我自討了個沒趣,悻悻地走了。那天老段還是按課表來上課,我為自己拙劣的謊言暗暗羞愧。講完課后老段走到我的座位前,一本正經(jīng)地對我說:“你們班主任讓你去趟辦公室?!蔽衣犃耍睦镆惑@。一邊回想有沒有犯什么錯誤,一邊往教室外走去。正要走出去時,老段在我的身后幽幽地說:“回來吧,你愚老師一次,老師也愚你一次。”全班頓時哄堂大笑。要知道讓一向不茍言笑的老段發(fā)揮一下他的幽默細胞有多么不易,而他將這種不易意外地給了我。
老段不喜歡對學生進行長篇大論的思想教育,但我是他例外的一個。我在一次考試中從前幾名退到了十幾名,心有失意,悶悶不樂。老段在上早操時把我叫到一邊,隨著廣播里的節(jié)奏緩緩地講話:“幾名和十幾名的能力能差到哪里?每科拉低兩分,六科就差十二分,中間不就隔著十多個人?所以名次在幾名到十幾名之間起伏很正常。你看看你,這么點事就看不開,以后的大風大浪還怎么面對?”這些略帶責怪意味的話語,樸實得深入人心。
從上面的事情來看,老段對我還是挺不錯的,但之前卻不是這樣。
之前,我是老段口中那個將火柴根數(shù)算成負數(shù)的笨蛋,是數(shù)學周測回回倒數(shù)的差生,更是做事冒失的數(shù)學科代表。他顯然對我很不滿意,所以他讓數(shù)學成績好的同學登記分數(shù),在黑板上抄寫例題甚至收發(fā)作業(yè)。而這些,本都應由數(shù)學科代表來完成。不論有心還是無意,老段曾經(jīng)就是這樣將我的自尊心踐踏得一文不值。
我不否認那段時間我恨極了老段,但我也清醒地知道,除了自身的努力外,沒有什么可以幫我改變現(xiàn)狀。所以后來的事情變得很勵志。
老段曾在一次講評試卷時說:“有的同學,雖然不是很聰明,但非常認真,所以連著幾次都可以拿到滿分?!北藭r,我正低著頭,盯著自己沒有任何錯誤的滿分試卷,心里盤算著這是第幾個滿分。我知道老段說的就是我。他不輕易夸獎學生,是我的努力獲得了他的肯定。是他教會我如何在別人將你的自尊狠狠地撕成碎片時,咬著牙,忍著淚,一點點地將它們重新拼湊完整。
所以,一直以來,我對老段的感情都很復雜,除了學生對老師特有的那種尊重外,還有別的什么,但我說不上來。只是,我如今面對講臺上一邊唾沫飛濺大談尊重,一邊與學生講話眼皮也不抬一下的數(shù)學老師時,我就很想念老段。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