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

讀詩會變奏曲

如果是自發(fā)組織的讀詩會，那么基本上以各人帶來自己喜歡的詩歌，一起憂傷一起快樂一起喧囂一起靜默一起高亢一起低回或一起寡淡一起無聊一起莫名其妙，總之，大家的情緒隨著詩歌的節(jié)奏或音節(jié)傳導(dǎo)的意義和情感雜糅在一起，最后讀的人和聽的人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所以喜歡湊詩歌會熱鬧的人，人人懷有一顆詩歌未死的心。

當然，讀詩會中也會有許多旁枝末節(jié)，是有趣的。好幾年前，我在北京一個胡同里的咖啡館參加法國人折騰的“春天的讀詩會”，時間大概是五月吧。我到的時候，只能從門口慢慢地往里蹭，后來好不容易蹭到了前排的位置，環(huán)顧四周，來的人里面，老外和老中各占一半，又過了一會兒，來了一個婀娜的女人，后面跟一個扛著吉他的小伙子。讀詩會約定的時間已到，但是貌似組織者還在和人“salut！salut！bonjour！bonjour?。愫茫∧愫茫。钡拈e聊，再到后來，來了個中年男人，穿著黑色風(fēng)衣中等個子，眉宇間滿是憂郁的神情。法國人停止閑聊，前去跟這個中年中國男人“bonjour”，然后跟大家宣布讀詩會開始。后來才知道，這個人就是翻譯了大量法國文學(xué)作品的著名翻譯家余中先先生。這些都還屬于正常的節(jié)奏。讀詩會到了最后，余先生上來用法語朗讀了一首波德萊爾的詩，然后非常神奇的事情出現(xiàn)了，剛才那位婀娜的女人和扛著吉他的小伙子上場，女人用像倪萍主持一樣的語調(diào)朗讀剛才余先生朗讀過的詩歌的中文版，然后小伙子竟然彈起了“綠袖子”！這種詩歌與曲風(fēng)完全不搭的情況瞬間驚呆全場。

大家禮貌性地鼓掌，主持人拿著準備好的朗讀單子準備邀請下一位，突然場中一位大爺站了起來，騰地竄到主持人前面：我要朗讀一首詩歌！驚愕的主持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手中的麥克已經(jīng)像著了魔一樣往對方手里遞，“今天，我要給大家朗讀的是我自己寫的一首詩！”大爺聲音之洪亮有力，全場的人倦意頓消。大爺從兜里掏出一張紙，開場一句“啊，工人階級的弟兄們?。　比珗隽⒖瘫l(fā)如雷般的掌聲。無產(chǎn)階級的力量之美再次完敗資產(chǎn)階級情調(diào)。此后經(jīng)年，那個春天的讀詩會里，我記得的詩句，也僅僅是大爺?shù)哪且痪洹?/p>

大體來說，在物質(zhì)比較豐富的今天，讀詩會的興盛可以視為人們又開始轉(zhuǎn)向精神的盛宴。而讀詩會比較小巧又很精致，來的人可多可少，朗讀的詩歌可古可今，可中可外，用的語言不同，風(fēng)味也大不相同。當然，讀詩會也有比較無聊的，往往屬于官方推介的那種。有一次，沖著據(jù)說是丹麥當今擁有讀者人數(shù)最多的詩人的名頭（那個詩人恰恰跟丹麥童話大師安徒生同名），參加了丹麥大使館組織的安徒生詩歌朗誦會，80多歲的詩人坐在一排椅子中間，詩歌的譯者拿著話筒先介紹詩人的生平，然后一個個介紹前來參加此詩歌朗誦會的重要人物，從使館官員到出版社領(lǐng)導(dǎo)，然后使館官員和出版社領(lǐng)導(dǎo)又一一講話，大概如此一個小時，詩人還未開口朗讀詩歌，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開會開口朗讀詩歌。據(jù)說丹麥400萬人口里有40萬人讀過該詩人的詩歌，然而中國的小劇場里，有100多人等了1個多小時也不知詩人的詩歌到底怎樣。于是，我選擇了離開。我離開之后，在門口買了本詩人的詩集，找了個地兒安靜下來，讀了幾句又有些后悔退場，為自己急匆匆的心態(tài)感到羞愧。就像詩人在一首詩里面寫道：“生活不是一個人所擁有的最糟糕的東西，稍過一會兒，咖啡就好了?！?/p>

不讀詩，就讀劇本

當然，大家聚在一起，總得讀點兒什么。讀劇本兒這事兒，之前被我認定是大家聚在一起朗讀個名家名劇什么的，有時候，有人寫的劇本是只有一個角色的，所有的人坐在一起，就看一個人從頭說到尾，基本上算是劇本朗讀的表演形式。當然，高校話劇社社團的成員們對劇本朗讀也不陌生，但是形式不會很正式，基本屬于串詞。比較有趣的讀劇本的事兒，是前不久參加的一個挪威導(dǎo)演在北京做的一個工作坊，有人報名參加她的編劇工作坊，大家在各種頭腦風(fēng)暴下完成自己要講和想講的故事，然后在一個公開的場合，邀請許多聽眾，前來聽演員分角色朗讀劇本。這些演員大部分來自中戲的同學(xué)和老師，幾個人一排就座，拿著一沓本子，開始讀將開來。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個窗戶，七個窗戶是藍色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三個窗戶，十三個窗戶是紫色的?！?/p>

“喲，親家，您來了！”

“我說鴨子?！薄安?，我不叫鴨子，我叫王亞，亞洲的亞?！?/p>

這三段對白，分別來自三個劇本，作者的敘事方式、各自的風(fēng)格自然被生生地讀了出來。有時候，編劇都不甚明了的場景感，聽眾卻直接感受到了。讀的人坐在那里，想象中的話劇的大幕卻早已拉開。朗讀結(jié)束，討論的時候，編劇上來講自己寫的這個故事的大意，以及為什么要寫這個故事，讀的演員講述自己在讀這三個劇本的時候，哪個劇本甚至哪段話給自己的感覺最棒。而聽眾呢，雖然被組織者要求對待劇本的批評要“be kind”“be tender”，但還是忍不住說：“可能這幾個故事如果要搬上舞臺的話，我只想看其中一個，其他幾個，聽過等于看過，就算了吧?！?/p>

所以，如果說在話劇上臺之前請演員來試讀劇本還算創(chuàng)新的話，請了觀眾來聽還要接受觀眾直接的批評，就需要極大的勇氣了。

讀書會

三五好友互相一聚，或宿舍，或咖啡館，聊聊最近都讀了什么書，這是再尋常不過的讀書會的自由而民間的形式。藝術(shù)家們折騰的讀書會往往艱澀難懂些，探討的也是不著邊際的深奧哲學(xué)或美學(xué)家的書籍，一撥藝術(shù)家們拿本書，輪流念一些誰也聽不懂的段落，大概坐下來的40分鐘里，你都處于打印機預(yù)熱模式，等你真正明白了幾句大家讀的是什么的時候，藝術(shù)家們又轉(zhuǎn)而用更艱澀難懂的話來探討了，最后你就跟一臺老式打印機那樣，嘎吱嘎吱半天，敲不出一個字，只好默默放棄。所以如果你想滅一滅一個人對藝術(shù)過度的熱忱，帶他（她）去參加藝術(shù)家的讀書會是不錯的選擇。

現(xiàn)如今倒閉的書店越來越多，這個不讀書的時代里，讀書會卻越來越高端大氣上檔次了，商界大佬們組織的讀書會隆重成為其中最炫目的一朵奇葩。比如任志強折騰的金融博物館讀書會，舉辦了一年多，每次討論的書大家記憶已經(jīng)模糊，但請來的嘉賓一個個都不含糊：馬云、柳傳志、俞敏洪、史玉柱……豪華的嘉賓名單，吸引了同樣豪華的聽眾，有的人打個飛的過來，站在過道里聽完，花幾萬元拍下那瓶用于讀書會費用而義賣的紅酒，打個飛的又回去了。哥參加的不是讀書會，只是大佬們的聚會而已。聽說，時下各種讀書會，開始進入商業(yè)化運作模式，老羅的邏輯思維讀書會，在微信里賣會員卡賣得也相當火爆，“以書的名義”聯(lián)絡(luò)江湖，“以書的名義”掙大把銀子，是民間真正愛書的散戶們望塵莫及的。

但是不管怎么樣，浪漫的讀詩會，文藝的劇本朗讀，熱鬧的讀書會，我們慶幸的是總算越來越多的人決定在一起讀點兒什么了。

責任編輯：方丹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