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滿臉沮喪地望著11歲的女兒莫莉。她的一只眼睛腫得幾乎睜不開了,另一只則布滿血絲,都是那些爬蟲的杰作。8歲的兒子司蓋樂在細嫩潔白的皮膚上數(shù)出73處發(fā)紅的傷痕,真夠氣人的!這些還只是他自己看得見的部分。
“我現(xiàn)在明白了,”我說,“這就是此處沒人住的原因! ”
我們一家四口正在經(jīng)歷為期8天的荒野獨木舟之旅,從圣約翰河在緬因州西北部的源頭地區(qū)順流而下,行進到它與阿拉加什河匯合的河段,現(xiàn)在是第5天。我的丈夫彼得在為他的書《最后的空位》做研究,此書描述的是美國地圖上未經(jīng)探索的“空白”——那些在夜間衛(wèi)星照片上沒有燈光的地點。
當彼得提議全家人同去的時候,我很興奮。我一直在尋找家人可以相處在一起的大塊時間,找機會遠離城市生活的紛擾,過一過更簡單的日子,這也許是一種截然不同的豐富體驗。
經(jīng)過3天旅行——總共開車12小時,飛行2492英里,最后還有4小時穿梭于土路,深入?yún)擦稚钐帯覀兘K于抵達貝克湖。大雨傾盆,冷杉和云杉組成的綠墻在雨簾后晦暗不明。我們匆忙穿上雨褲和雨衣,踩著泥水,把防水袋和冷藏箱綁在租來的兩條獨木舟上。
孩子們在船頭,彼得和我在船尾,合力把船從濕噠噠的河岸推出,每個人都雄心勃勃。我們即將前往的阿拉加什村是第一個目的地,位于下游100英里處。這可是荒無人煙的100英里??!沒有手機信號,無法臨陣退縮,我已經(jīng)感覺到這次旅行絕對會物有所值。
“別忘了,往下游走幾小時,有一座沒人住的小屋。你們看到后會發(fā)現(xiàn),它很漂亮的?!倍纱媸执舐暫爸?,他是一名性格開朗的緬因州人,在傾盆大雨中穩(wěn)穩(wěn)地駕著船。
盡管開局不利,在水上我們卻興奮異常。河面寬約10碼,水流較淺,輕而易舉從琥珀色巖石上劃過。不到半小時,我們在轉(zhuǎn)彎處撞見一頭小麋鹿。它正在河邊吃草,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我們,仿佛不知道我們是何方神圣,然后揚起結(jié)實的頭,沿著河岸跑去,消失了蹤影。后來我們又轉(zhuǎn)過兩個彎,遇見一頭母牛和它的孩子,正好站在我們必經(jīng)的小路中央。它們似乎不打算讓路,一直盯著我們。我們劃到距離它們最遠的河岸,它們繼續(xù)注視著,仿佛在說,“下一次你們不會這么幸運了。”然后慢慢轉(zhuǎn)過身,緩步移上對岸。
當我們來到一片狹小的空地、探頭探腦地窺視那座低矮且長滿青苔的小屋時,天差不多快黑了。幸虧不用親手搭棚子,我們把獨木舟拖上岸,用力打開了沉重的木門。大雨尚未停歇,寒意步步逼近,我們才意識到這條河的位置多么偏僻,心里覺得既膽怯畏縮,又愉快振奮。
小屋里家具不多,稀稀落落:一只柴火爐子、一個搪瓷臉盆、幾張床架,彈簧暴露在外,床上只鋪了薄薄的紙板和一層泡沫。
“太棒了!”我們驚呼。在大雨中航行數(shù)小時后,能待在一片干燥的屋檐下,每個人心中的居住標準都迅速調(diào)整過來。
司蓋樂和莫莉一起下河,在雨中裸泳,我和彼得則給爐子點起火,做上熱巧克力,并準備制作一張簡易披薩。在門旁邊的釘子上,掛著一張惠斯特撲克牌游戲的積分牌,用法語寫的,已經(jīng)褪色了,此刻我感覺像是在錯誤的時間走進錯誤的國度。
“水蛭傷人嗎?”司蓋樂問,他和莫莉突然鉆進門,尋找大浴巾。晚上8點,司蓋樂開始評估周圍世界的威脅?!耙菑倪@兒跳下去會死嗎?”“龍卷風會吹翻我們的房子嗎?”
第二天我們醒來時,暴雨如注,打得雪松搖搖晃晃。我們并不急于回到河上,彼得寫筆記,我和孩子們一起做煎餅。早餐后大伙兒各自讀書,再把東西重新歸攏一下,并將出發(fā)時間最終推遲到下午三四點鐘。沒有提前制定的時間表是多么幸福、多么稀罕的事??!
大雨是無情的,但孩子們似乎并不介意。與麋鹿近距離接觸成了每天的必備日程,我們還在河水太淺時拖著獨木舟,踉踉蹌蹌越過光滑的巖石,一瘸一拐地走進營地。在圣約翰河的這一整段,有幾處帶有標記的地點,幾年前,美國大自然保護協(xié)會曾設法從幾家大型造紙公司買下80英里河段,劃為野生保護區(qū)。
莫莉和我建起了帳篷,試圖保持內(nèi)部干燥,彼得和司蓋樂負責尋找木柴。當墊子和睡袋鋪展開來時,火也生起來了,少量白樺樹皮被用來充當引燃物,這是彼得在中國東北鄂倫春游牧民族獵人那里學到的技巧。司蓋樂很驚訝,覺得它像魔法一樣迷人?!安涣私馊绾蝿?chuàng)造和使用火,怎能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呢?”彼得在書中寫道。吃完了由烤牛排和棉花糖構(gòu)成的晚餐后,我們進入帳篷。彼得大聲朗讀18世紀40年代梭羅關(guān)于卡塔丁地區(qū)的文章,孩子們玩著勾繩游戲,然后,我們幸福地入睡了。
連著3天一直在下雨、下雨、下雨。每天,我們都要收起濕透的帳篷,再重新打包,回到水位上漲、顏色灰白的河上。不管環(huán)境多么糟糕,我們的心情依然愉悅。莫莉決心寫完她的故事《仙境之橋》,坐在船頭瞇著眼看雨水傾瀉。司蓋樂騎在船頭,沖著前面的障礙物大聲喊叫,好像桅桿上的嘹望員。
第5天太陽終于出來了。我們歡呼起來,但高興得太早了,昆蟲大軍隨之而來,貪婪嗜血的黑蒼蠅、蚊子和叫不上名字的小蟲不可阻擋地從森林里一涌而出。我們把褲子塞進襪子、扣好襯衫袖口、戴上頭部網(wǎng)之類的高科技裝備,但毫無效果。入夜,我們試圖點火把它們從帳篷周圍熏走。到了早上,我們向著開闊的河灘倉皇撤退。只有在那里,借著微風的阻隔,全家人才得以脫身。
到此為止,依靠一些支流的來水,河面已經(jīng)擴展到60碼寬,水流也移動得更快了,繞過幾片青草蔥蘢的小島,那是100年前開拓出來的伐木營地,曾經(jīng)布滿了酒店、學校、郵局和農(nóng)舍。如今,這里早已再次化為土地和綠草,隨處可見紅翼鶇黑鳥、禿鷹、水鳥和鵝帶著它們的幼崽在悠游漫步。
莫莉每天早晨研究地圖標注我們的進程,并開始期盼最終到達阿拉加什村的日子,其他人也一樣。
“你覺得那里會有一座五星級酒店嗎?”她半開玩笑地問。
第8天,我們終于??吭诎⒗邮泊宓臉蛳?。迎接我們的是88歲的伊夫林·麥克布里提,她對頭頂盤旋的一圈蚊子似乎毫無察覺。她早已遠遠看見了我們的到來,立馬出來迎接客人。她兒子在河岸上有一處簡易住所,作為我們的住處。還有比這更好的嗎?里面有一張床,沿路下去的咖啡館里還有漢堡,我們簡直是在天堂!
有時候,似乎需要經(jīng)歷風雨的洗禮、臭蟲的叮咬,睡一睡彈簧裸露在外的床鋪,吃幾餐篝火燒烤的食物,才能讓人們從理所當然、按部就班的舒適中脫身而出,但同時也會意識到我們可以讓一切變好,雖然未必快樂,還要失去很多。也許有些地方只應留給原住民,但一定有些地方歡迎游客來訪。
[譯自美國《戶外》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