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學史，一向沒有“小品文”的位置。新中國成立以來，各種版本的《中國文學史》，大都以朝代更替為經，以作品和作家為緯，編制而成。從詩經、楚辭、漢樂府、唐詩、宋詞、元雜劇直到明清小說，大致就是這么走來。《中國現代文學史》出現了小說、詩歌、散文、雜文、報告文學的章節(jié)，也沒有把小品文位列其中。中國作家協會發(fā)布的《2013年中國文學發(fā)展狀況》報告，也只是從小說與網絡文學、詩歌、散文、報告文學、兒童文學等5個方面加以發(fā)布，并沒有給予小品文應有的席位。

一、小品文是個什么東東

小品文是散文中比較簡短而又有特殊情趣、特殊品味的一種。因其高雅又富有藝術性，因而很耐看，也很有吸引力，被人稱為“極品散文”“經典美文”。又因其內容包羅萬象，是生活的隨時抓取、隨意安排，其思想情緒、語言特別大眾化，又被人稱為“大眾散文”“時尚美文”。

“小品”一詞本屬佛教用語，最早現于南北朝，指佛經縮寫本。在佛學界，“小品”一詞始見于鳩摩羅什翻譯的《般若經》。鳩摩羅什原籍印度，精通漢語，是后秦時期著名的佛教學者。他翻譯的《般若經》，將較詳的二十七卷本稱作《大品般若》，較略的十卷本稱作《小品般若》?！妒勒f新語》劉孝標的注釋是這樣的：“釋氏《辨空經》有詳者焉，詳者為《大品》，略者為《小品》。”可見，當時的“小品”與“大品”相對，專指佛經的節(jié)本。明代晚期，人們?yōu)榱颂颖苷蔚満?，嗜佛成風，但只是逃于禪、隱于禪，大多數人并未真的遁入空門，所以他們根本沒有耐性鉆研深奧玄秘、卷帙浩繁的佛典，但對“小品”情有獨鐘。隨著“禪悅”之風的興盛，文士們將“小品”概念移植到了文學中。明萬歷三十九年（1611年），王納諫編成《蘇長公小品》，最早將“小品”視作文學概念。陳繼儒《〈蘇長公小品〉敘》云：“如欲選長公之集，宜拈其短而雋異者置前，其論、策、封事，多至數萬言，為經生之所恒誦習者稍后之。如讀佛藏者，先讀《阿含小品》，而后徐及于五千四十八卷，未晚也。此讀長公集法也。”（《眉公先生晚香堂小品》卷十一）陳繼儒提出“短而雋異”為“小品”的特征，并比之為《阿含小品》。可見“小品”概念是由佛經移植來的。這是晚明人最初的“小品”觀。陳繼儒是晚明文壇“山人”一族的領袖人物，經他一號召，“小品”一詞不脛而走，一時人人競相寫小品、選小品、論小品，蔚然成為風氣。

小品文作為一種文體，從嚴格意義上講，應當從“五四”新文化運動算起。“五四”以后，引進西方的Essay。這種文體在16世紀之前，便以正式和非正式的形式存在。但是，直到16世紀法國的蒙田出現以后，才進入文學殿堂。蒙田首先使用了Essais一詞，法語的Essais，引入到英語國家以后音譯為Essay。這個詞，在法文中有“嘗試”“實驗”“試作”的意思，翻譯成中文是“試筆”?，F在，每當新年或者春節(jié)，有些媒體刊載“元旦試筆”之類的文章，其題目的根源就在于此。試筆，是對Essay的精確譯法。但是，中國人似乎不太接受這個名詞，于是便出現了幾種轉譯，出現了隨筆、小品、散文與美文幾種譯法。

在“五四”新文化運動初期，本沒有散文、小品文這回事。最初的散文、小品文叫“隨感錄”，周作人對隨感錄不是很滿意，他說要提倡一種文體，文章的題目叫“美文”，但是他在行文的時候又不叫“美文”，說外國文學里有一種所謂“論文”，一種是學術性的，另外一種“論文”，是記述的、藝術性的，就是“美文”。周作人把“論文”歸到“美文”里去，說“讀好的論文，如讀散文詩”。他規(guī)定這種美文應該是“抒情敘事”的，只要“真實簡明”就好。他認為：有許多材料，既不能做小說，又不適于做詩歌，便可以用美文去表述。在美文的范疇里主要有敘述和抒情兩種文章，也有兩者雜夾一道的。而郁達夫則認為：中國的文體與西方的文體，是不可能完全一致的。話雖如此，散文往往是總稱，隨筆、小品隸屬其下。

1921年周作人在《晨報》上發(fā)表的（美文）提出的散文理論綱領，后來成了中國現代散文的理論經典，進而陰差陽錯，成了現代散文的出發(fā)點。但由此產生了一系列問題，首先，它是“論文”，還是“散文”，性質上含混不清。一個是文學體裁，一個是非文學體裁。其次，規(guī)定了這種體裁，只要“抒情敘事”“真實簡明”就好。這顯然不但和“論文”是矛盾的，而且和西方的隨筆也是矛盾的。因為隨筆并不以抒情敘事為主。這個規(guī)定，一方面很狹窄，只能抒情敘事。一方面又很寬，只要真實簡明就好。這好像不成一個文體，不論從中國傳統散文來說，還是從西方文學歷史來說，散文除了抒情敘事，還有更重要的智性議論和理論思考。也就是說，除了情趣，還有智趣。再次，真實簡明并不是散文的特點，而是許多文學形式的基本要求。除了個別（如漢賦和英國巴洛克風格的散文），有什么文學體裁不追求真實簡明，而追求虛假蕪雜呢？周作人此文雖然很短，只一千多字，但卻成為中國現代散文理論的經典，其權威性就造成了現代散文后來矛盾的奇觀：近百年的發(fā)展成就和種種曲折，甚至數度的文體危機都和這篇文章有著密切的關系。這個帶著個性解放性質的理論，至少在最初的一二十年，產生了沖決羅網的效果，最突出的是，大大解放了中國散文的創(chuàng)造力。但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另一方面，長期被忽略了智性、理性，給中國現代散文留下了無窮的后患。周作人把“桐城派”散文的糟粕和精華一并拋棄了，造成了現代散文長期智性貧弱的后果。“桐城派”固然腐朽，但他們十分重視智慧，十分強調對先秦、漢魏、唐宋散文傳統的繼承。如果正統的載道內涵加以揚棄，從文學形式審美積淀來看，是深厚的，其思想境界不乏宏大的歷史視野。周作人選擇的是“獨抒性靈”的“公安派”，提倡文章“不拘格套”，其文以自然率真為尚，自然也有其歷史的重大貢獻，但缺乏智性的制約。在周作人散文理論的影響下，新文化運動時期的小品文一度發(fā)展到了中國散文歷史上的鼎盛時期。

新文化運動后的幾十年間，中國誕生了大量膾炙人口的小品文。但由于當時日寇入侵，民族危難當頭，魯迅先生主張小品文的發(fā)展方向，與林語堂、梁實秋、周作人展開論戰(zhàn)，提出了不同的看法。魯迅先生認為：“生存的小品文，必須是匕首，是投槍，能和讀者一同殺出一條生存的血路的東西；但自然，它也能給人愉快和休息，然而這并不是‘小擺設’，更不是撫慰和麻痹，它給人的愉快是修養(yǎng)，是勞作和戰(zhàn)斗之前的準備。”而梁實秋對魯迅先生主張以“掙扎和戰(zhàn)斗”為小品文的生存理由的見解持不同意見。他在《小品文》的文章中闡述了自己的觀點，他說：“文章是不能清一色的。魯迅先生的幾卷雜感，固然‘有不平有諷刺，有破壞’，然而中國又有幾個魯迅呢？不擅諷刺的硬要諷刺，不擅幽默的硬要幽默，其丑有不堪言者。文無定律，還是隨著各人性情為是。并且，文章里之能否容的諷刺，也要看題目的性情而定。譬如吊亡的短文，寫景的短文，內中便很難插進諷刺去。”林語堂先生在《看見碧姬芭杜的頭發(fā)談小品文》中說：“碧姬芭杜這亂發(fā)妝，像小品文。小品文，也應有家居閑談意味，與登臺演講不同，聲音應該低微的，向房中熟友娓娓而談，上下古今，山川人物，思想載籍，都可以談。有時語無倫次，有時莊諧并出，好在談者有此閑情，而聽者也有此逸致，不然就難了。在中文所謂小品文，在英文似乎就是familiar essay。其義指熟友閑談?！彼f：“小品文如流水，或為清澗，或為碧潭，或為急流怒灘，視山川溪谷之形勢而定，行于所當行，止于所不得不止，如此是了?！彼M一步指出，“小品文所以不同于平常論文，不過聲調低一點，不在那邊代天行教，宣揚圣道。一在有動于衷，有可談的事，而能談得出天趣物趣來。二在尊敬讀者，是可與談的人。所謂熟友談天，是說知趣而值得對談的朋友，不然便流為街談巷議。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要析疑義，你一句，他一句，便談出道理來了?！?/p>

日本作家廚川白村對小品文的定義曾有過生動的描述：“如果是冬天，便坐在暖爐旁邊的安樂椅子上，倘在夏天，則披浴衣，啜香茗，隨隨便便，和好友任心閑話，將這些話照樣地移在紙上的東西，就是Essay。興之所至，也說些以不至于頭痛為度的道理。也有冷嘲，也有警句吧。既有Humor（滑稽）。也有Pathos（感憤）。所談的題目，天下國家的大事不待言，還有市井的瑣事，書籍的批評，相識者的消息，以及自己過去的追懷，想到什么就縱談什么，而托于即興之筆者，是這一類的文章?！薄芭d之所至”的一義，充分地說出小品文抒寫時的自由與毫無顧忌的自我表現。冷嘲，警句，滑稽，感憤，是表現方法上的自由；自個人生活的記錄至天下國家的大事，這是內容材料選擇的自由。

小品文大家馮唐認為，小品文沒有定式，天姿爛漫，無法無天。他說：“小品文從來不登堂入室。小品文不是滿漢全席，不是金鐘大呂，不是目不斜視的正室夫人。小品文是東直門的香辣蟹麻辣小龍蝦?！娜藗儾豢赡芸啃∑肺漠斠黄反髥T或是進作家協會，但是他們靠小品文被后人記住。當他們的尸骨早已經成灰，他們的性情附在他們的小品文上，千古陰魂不散?！?/p>

二、小品文與其他文體區(qū)別在哪里

小品文與詩歌、小說、戲劇及繪畫、音樂、舞蹈一樣，主要是通過自己獨特的表現手法去表現生活，表現生活的美，并給人以美的教育和美的感染、美的啟迪。這是小品文與小說、戲劇、詩歌的某些相同之處。但它們之間也有不同的地方。

我國是個詩國，生動凝練、膾炙人口的詩句，常常為人們牢記于心懷，時時吟誦?！败囖O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這是唐朝詩人杜甫在他的傳世之作《兵車行》中，對妻兒老小送別出征戰(zhàn)士情景的生動描寫。車輪的滾動，戰(zhàn)馬的嘶鳴，烘托了弓箭在腰的戰(zhàn)士出征時的悲壯場面。妻兒老小雖然依依不舍，然而，出征的戰(zhàn)士畢竟在滾動的兵車、嘶鳴的戰(zhàn)馬所掀起的塵埃中，遠去了，消失了，從而產生一種凄然惜別令人悵惘的氣氛?！扒迕鲿r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边@是唐代詩人杜牧的《清明》里的名句。這里，詩人用精練的語言，鮮明的節(jié)奏以及令人神馳聯想的意境，刻畫了行人的精神狀態(tài)，牧童的天真爛漫和春天的動人景象?！按睬懊髟鹿?，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备抢畎诪槿藗兯Q道而又朗朗上口的絕句，生動刻畫了游子思鄉(xiāng)的真情實感。這些詩作，為小品文的語言，提供了豐富的營養(yǎng)。

其實，詩與小品文的文辭沒有重要的區(qū)別。大多數的人認為詩歌與小品文的區(qū)別，也只在韻的有無這一點。小品文最美的，其意味更有超過詩的，又哪能以韻律的有無來明其界限呢？施德利說：“能成詩人與否，非關乎音節(jié)，……不用音節(jié)，或可稱為詩人，用音節(jié)者，未必能成詩人?！毖┤R也說：“詩人與散文家的區(qū)別，是世俗的謬誤?！乩瓐D是一位詩人，……培根也是一個詩人?！辈贿^在詩歌上，大多是有一定的較散文更為和諧的韻律，并且有特殊的節(jié)句和形式，這在散文就不重要，而小品文為抒寫自由，為表現得真切起見，這些限制，更是要不得的。倘從它們的文學元素的成分上觀察，其多少輕重，也不能厘然分析。汪靜之先生在《詩歌原理》一文中，說明詩歌與散文的區(qū)別，有下面的一段話：“大概地說，詩歌感情想象的成分比較多一點，散文文學思想事實的成分比較多一點。詩歌比較注重情調，散文比較注重描寫。詩歌比較近于音樂，散文比較近于圖畫。詩歌大多數是有韻律的，散文則無韻律?！?/p>

小品文與小說的區(qū)別更加明顯。有人說，文學是表現人生、批評人生的東西，在一切表現的形式與方法中，能有系統地描寫想象的事實而最富于普遍性的要算是小說了。小說表現的人生不是零碎雜亂的，是人生的一部分片段卻能代表人生的全體的。有人說：“小說是蒸餾的人生?！庇终f：“小說的目的是包含一種人生真理在想象事實的系統之中?！本幠甑臍v史，流水賬簿般的日記，不能稱作小說，就因為其沒有結構與因果關系。小品文和這卻正相反，它不需要結構，也無所謂因果關系，只是不經意地抒寫著自己所經驗感受的一切。它所表現的正是零星雜碎的片斷的人生。在這里，讀者雖不能愉快地領略到像在小說中所表現的一切可歌可泣可愛可憫的有系統的人生的斷面，卻能出其不意地，找得在人生里隨處都散布著的每顆沙礫的閃光，使你驚嘆，使你欣喜。

有人說小品文只能靠語言去表達作家想要表達的內容，而不能像電影、戲劇那樣，訴諸視覺形象，這是小品文的短處，其實短處也是長處。不錯，小品文的藝術是語言的藝術，但是，除此之外，小品文還有著極為豐富、變化無窮的表現手法。諸如，作家可以運用文學語言，采取敘述方式，對作品中的人物、事件和環(huán)境作出精彩的說明和交代；可以運用文學語言，采取描寫的方式，對作品中的人物、事件和環(huán)境，作出“門上畫鷹鷲雀不敢近”般的、栩栩如生的刻畫和描繪；還可以通過對人物的肖像、行動、心理的描寫，使人物活靈活現，躍然紙上；當然，更可以通過對環(huán)境、景物的描寫，刻畫出人物的性格特征，展示出人物所賴以生存的社會風貌……

我們也知道，電影觀眾不可能看到中途，讓電影停下來，待自己休息一下再繼續(xù)看，但是，小品文的讀者就不受這個限制，讀者愿意在哪里打住，就可以再哪里打住，只要夾上一枚書簽，以后可以隨時隨地地接著看下去；戲劇常常受到人物、時間、空間的限制，而小品文不僅沒有這些限制，相反，卻靈活得很，方便得很，大有“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味道。

三、優(yōu)秀的小品文標準是什么

有人問，優(yōu)秀小品文的標準是什么？我認為：應當是思想內涵、藝術品位和作者智慧的綜合體現。具體地說，應當是以下四個方面：

1、有風骨

風骨是人的氣質、品性。延伸到文學作品，則說的是表現在作品氣質之上的一種骨氣。作品如果缺少了風骨，就如同人得了軟骨病。

小品文作為散文的一個分支，不僅要有品位，更應當有風骨。風骨是小品文的靈魂，是支撐小品文創(chuàng)作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關鍵。讀一篇好的小品文，讀者往往并不滿足于其知識的豐富，不止步于其語言的華麗彩飾，不流連于其情感的充塞流溢，他們更為看重的是它的思考的分量和題旨的深摯。人們從盎然詩意中看到人文精神，從鮮活的紀實場景中看到文學源流的磅礴氣象，從人物故事中看到生命精神的傳承蘊涵，從游走行旅中看到自然與人生的牽連融匯，進而得到了形而上的精神滋潤，得到了精神指向上的感悟。這就是文字的力量，這就是文章的精神氣度和思考的分量。從這個意義上說，小品文的高下，首先是在思考內涵上、在品位和風骨上，見出特色和斤兩。即便是寫凡人的生活瑣事、市井風物，甚至于青春記憶、童年往事等等，也應該從整體面貌和精神向度上表現出豐厚的靈魂和俊朗的風骨。只有注入了人文精神的元素，注意人的精神世界的揭示，對所寫內容不虛夸，不矯情，不炫耀，這樣的小品文才有品位，才有風骨。梁衡的小品文《夏感》短小精悍，全文還不到一千字，但就在不長的篇幅內，作者卻完美地揭示出夏天值得贊賞之處：那就是夏季是一個勞動者的季節(jié)。作者的“夏感”，是“那春天的靈秀之氣”所積蓄而成的“磅礴之勢”。

在經濟全球化、文化多元化和文學邊緣化的大背景下，有風骨的小品文不僅人人愛讀，且有好多人參與其中。小品文為提升和開發(fā)全民族的審美鑒賞能力、為傳播文化、傳承文明提供了一種行之有效的“另一種可能”。

2、守真

小品文是一種非常別致的文體，它的精神內核只是一個字：“真”。真是小品文的命脈。以真為本，美文書寫，形神兼?zhèn)?，筆帶感情，這就是我所理解的小品文。

小品文是“非虛構文學”，貴在一個“真”字，其感世、醒世、存世、傳世的價值也在一個“真”字。“真”是指小品文所記之人之事，是真人真事；所抒之情之意，是真情實意。當然細枝末節(jié)需要文學想象與發(fā)揮。例如寫天上云影的變幻，枝頭鳥雀的鳴叫，到底是“兩個黃鸝鳴翠柳”還是“三只蝴蝶飛枝頭”，就不必較真。魯迅先生在咸亨酒店與朋友飲紹興黃酒，下酒的是茴香豆還是花生米，也沒必要細究。小品文所寫之人事、所抒之情志，不能空穴來風，更不能天馬行空，如果小品文也像小說一樣大膽想象，面壁虛構，憑空編造，那就不是小品文了。

“有我”和“守真”，是小品文的一條底線，更是小品文的命脈。在此前提下，作者盡可調動渾身藝術解數，盡情揮灑語言才華。小品文的語言，自然應是藝術的語言。藝術的語言，應是飽含作者的真靈魂真性情，是作者才情迸發(fā)時的靈光與噴泉，是有感染力、浸透力、影響力的，是可以鑒賞、品評、默誦、玩味的。藝術的語言，是可視可聽可感知可聯想的，更是可會于心可動于情、心應蟲鳥情感林泉的。藝術的語言是以情感的力量、審美的力量、詩性的力量穿擊人心的。

當然，小品文的風格大可各異其趣，因人而異，畢竟文學創(chuàng)作是作者精神迸發(fā)時的獨創(chuàng)性勞動。小品文之風格，或閑適沖淡，如三五友人，茅屋品茗，月出東斗，好風相從；或淡雅婉麗，如芙蓉初發(fā)，自然可愛，窈窕深谷，時見美人；或雄奇瑰麗，蕩思八極，振衣千仞，氣韻蒼潤；或戟刺時事，兼披中懷，筆墨馳騁，神思一貫；或笑談掌故，剖析舊聞，見微知著，從容含玩。小品文是作者最能釋放精神思想、展現才情智慧的平臺。

3、簡約

小品文雖說短小，但是要寫好卻并非易事。因為它在短小的篇幅里包含著豐富的扎實的內容，包含著作者對事物的認知和感受力，更是作者圓熟寫作技巧的表現。唐代作家劉禹錫的《陋室銘》是膾炙人口的佳作，作品僅僅八九十個字，卻寫出了一番精粹、凝練、余味無窮的意境。文章博觀約取，厚積薄發(fā)，還具有文采；言簡意賅，思路明確，耐人回味；情景交融，盎然有趣，若身臨其境；遠有榜樣，近有自勉，具樂觀精神；不足百字，卻從室陋與德馨的統一中寫出了知識分子“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的性情和甘于清貧、甘于寂寞、逃避庸俗、追求自我完善的心態(tài)。

小品文寫作，需要鋪陳，更需要縮略；需要豐滿，更需要刪削；需要感情奔放，更需要字斟句酌。如果你寫的人物和故事過于簡單化，就會給人一種單薄空洞之感；如果你寫得冗長而松散，又會像徹夜不停的梅雨，讓人厭倦；倘若你寫得短而空，又恰似一池無魚的清水，令人失望掃興。郭沫若先生說：“黃金只有一點點，但還是有它的分量；牛糞雖然一大堆，分量卻不見得有多重?！鄙倏梢詣俣?，小可以抵大，篇幅上的短小固然重要，但內容上的精美卻是居于首位的。

其實，簡約是一切文字的要訣，也就是一切文字的最高理想，因為它是把繁冗瑣碎的敘述和描寫加以選擇刪削以后的完美的東西。小品文是短小的，材料固然要從細處著眼，文字也非簡約緊湊不可；悠長的人生事件，無關緊要的閑話，只容于長篇巨著，斷非小品文所能勝任。

簡潔的語言，往往含薰雋永，能給讀者以美感。小品文要做到短而精，文字上必須簡約，有如壓縮餅干，而不是水泡的木耳，要把思想的火花凝聚于方寸之中，篇幅短而寓意深，言有盡而意無窮。

4、情真

小品文的精髓在于“真情”二字，這二字可以分開來說：真，就是真實，不能像小說那樣生編硬造；情，就是要有抒情的成分。即使是敘事文，也有點抒情的意味?！妒酚洝分杏性S多《列傳》本來是敘事的，但字里行間，洋溢著一片悲憤之情。賈誼的《過秦論》，蘇東坡的《范增論》，看似無情可抒，然而卻文采斐然，情即蘊涵其中。一個作者，情與境遇，真情發(fā)乎內心，洶涌回蕩，必抒之以文字而后已。這樣寫出來的東西，能提高讀者的精神境界，陶冶讀者的性靈，使讀者得到美的享受。

其實，除詩歌外，小品文是最長于抒情的文體。小品文一般采用第一人稱，寫“我”的所見所聞所感。無論寫人物，寫事件，或寫帶有戲劇性的矛盾沖突，其目的都是為了抒發(fā)作者的生活感受和思想見解，帶有濃烈的感情色彩，正如高爾基說的，是“作者心靈的歌聲”。其次小品文有自己特殊的筆調，它語言凝練、優(yōu)美，富于文采；筆法靈活疏放，揮灑自如。作者在生活中由某些人物、事件、景物引起情緒激動，有了自己真切的感受，于是以富于個性的語言和靈活多樣的筆法來表現，寫成深情似酒、行文如水的美文。這樣的作品就是情文并茂的作品。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說：“大舜云：‘詩言志，歌永言’……是以‘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舒文載實，其在茲乎……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眲③倪@里說的詩，其實對于小品文也可以作如是觀。小品文是言志之作，是作家思想感情的真實表露。作家王巨才有一部文集《退憂室散記》，所載文章內容寬泛，情真意切，文辭優(yōu)美，富有韻味。讀這些散文覺得也是一種藝術享受。以《走馬平塘》為例，作者是以作家的目光審視黔南大地之美，用藝術家的筆觸描出這里驚世駭俗的奇觀，他寫道：“平塘風光的迷人，在于它的天生麗質，不事雕琢”；他寫平塘民居“黛瓦蒼臺。歷經歲月風霜，滿布滄桑古跡的布依族木樓”，“遠遠望去，依稀有一種路無拾遺、夜不閉戶的古風傳遞而來”；他在縣城四周看到“蔚藍的河水和河面上時時蕩過的云團霧氣如一條玉帶，土黃色的護岸和岸上成排的林帶恰似銹跡斑駁的金盆外沿，而鱗次櫛比的粉墻紅瓦，錯落有致的街道巷陌，就全都端坐在這金盆當中……”作者把那被稱為“玉水金盆的”平塘縣城，描繪成為蓬萊仙境，令人流連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