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閃
一個同窗大學(xué)畢業(yè)就去南方闖蕩,別看他是剛出校門的愣頭青,這一去竟將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身家上千萬,忙得七八年間硬是連家都沒回。
上個月,又接到他的電話,這次和以往不同,不單是簡單的“匯報工作”和“致青春”,而且告訴我一個很意外的消息:他要回家了——不管南方條件多么優(yōu)越,城市多么繁華,他也得回家。
以前,他經(jīng)常在電話里跟我說,將定居南方不再回來??涩F(xiàn)在,他卻急著回家。問他原因,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便跟我講起了關(guān)于一株桂花樹的事。
他在南方弄了一株桂花樹,派下屬專程送給家鄉(xiāng)的父母,種植在家門口靠田邊的空地上。他路父母在電話里說,桂花樹種在那里,一為空蕩蕩的院前作了點綴;二來也是因為思念他們——他希望父母經(jīng)常在桂花樹下拍點照片,郵寄給他看看——父母不懂電腦,不了解手機,不用郵寄的形式,還能怎樣?
第一次收到父母寄來的照片,他看照片展露的笑容干凈晴朗。照片上,桂花樹前的父母盡管滿臉燦爛的笑容,但卻掩不住背后的拘謹。他甚至能想象到,父母在拍照前定然是為誰在左誰在右討論過,為擺什么樣的姿勢商量過,商討到最后,還是用老一輩拍照最普遍的形式:坐在一條長板凳上,父親的右手緊張地牽著母親的左手。一個裂開大嘴哈哈地笑,典型的豪爽男子漢;一個嘴角向上微揚,淺淺笑來,一如當年少女時。
盡管錢不是問題,父母每年寄的照片也不多,畢竟節(jié)儉慣了,拍照在他們的心中還是奢侈的事情。所以,一次也就一張,一年也就四次,仿佛按照季節(jié)來安排似的。這一寄,寄了好幾年。直到兩個月前,他再次收到父母寄來的照片,突然從照片上發(fā)現(xiàn)了異樣,打了個電話回家詢問,當母親向他道出了緣由后,電話一端的他,便哇地哭出聲來。
聽到這里,我也奇怪,問是什么事情。他說,桂花樹死了,桂花樹其實早就死了。
原來,那株桂花樹在第二年的冬天就死了。他的父母每天只吃一頓飯,整天唉聲嘆氣。他們覺得,兒子在外辛辛苦苦好幾年,好不容易得空給他們送來一株桂花樹,自己卻沒有好生照看。他們說,對不起兒子,對不起兒子送來的桂花樹。
為了每年的慣例,繼續(xù)給兒子拍在桂花樹前的照片,老人多方打聽,找了七八處有桂花樹的地方,最終在離家里40公里外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上找著了滿意的一株——這株桂花樹,依田傍水,很像自家那顆桂花樹所處的環(huán)境。
就這樣,無論是春日里的和風(fēng)煦煦,夏日里的酷暑當頭,還是瑟瑟的金秋,甚至是滴水成冰的寒冬,兩個老人都會騎車遠赴40公里外去拍照。不為別的,就為了心頭對兒子的愧疚,就為了隱藏這個秘密。
一次無異樣,兩次沒破綻,三次四次……時間久了,他漸漸發(fā)現(xiàn)疑點,終于得知了照片背后的故事。
同窗說,這次通話掛斷后不久,他便決定盡快回家。因為,他的心被母親的話硌得生疼。父母小心翼翼隱藏的這個秘密,卻無疑是銳利的刀鋒,割得他滿心創(chuàng)傷——七八年了,父母這么格外地珍惜自己送給他們的桂花樹。其實是珍惜他這個人,叫他如何不落淚傷神。因為,反過來一想,自己不孝呀——父母之所以如此,不就是自己七八年來從未回家,唯獨送過父母一株桂花樹嗎?
同窗說:在外發(fā)展得再怎么好,對于父母來說,可猶如大樹之于厚土。樹再怎么長高長大,厚土還是緊緊纏繞著根須,根須還得深深扎入厚土。
樹這么高,卻又哪及愛那么深!
谷春林摘自《遼寧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