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羽洋
在書店里買書的時候,翻到了多麗絲·萊辛的《特別的貓》,附頁里的諾貝爾頒獎詞無意間激起了我特別的感覺——如果生存還有任何價值,這是疑問,還是陳述?“如果”“還有”“任何”,這里面的每一個詞語,都透露著深深的違和感,仿佛彌漫著一股憂傷的氣息,這讓我感到詭異。于是,我順著這個問題,去思考。
我走在路上,看見街邊乞討的老人,衣衫襤褸地坐在路邊,背傴僂著,皺紋和黑色素使他看上去蒼老無比,在他面前是一個搪瓷碗,里面是一些稀稀落落的硬幣。他是社會最底層的人民,生活無比艱苦,痛苦也許使他變得麻木,他想過生存的價值么?
多年前讀過一本著作《永別了,武器》,可如今,只有一句話還在腦海,這句話有著時光積淀的滄桑,我曾想象海明威寫到這句話時,會用一個中年男子沙啞的煙熏嗓,極慢地、淡然地誦讀:“這本書是一個悲劇,這個事實并沒有使我不愉快,因為我相信,人生就是一部悲劇,也知道,人生只能有一個結局?!贝_實,我們來自塵土,最終也將化作漫漫塵埃,歸于大地。這儼然已經是一個無力改變的結局,那么,為何我們面向最絕望的終點,卻堅持著要度過漫漫的人生?
印度教有一種說法,叫作苦行,在現世遭受重重痛苦以折磨自己,在來世就可以獲得靈魂的安寧,超脫到圣潔的神界。但對我來說,這太過殘忍了。也許,我活著,是為了享樂吧,就像伊壁鳩魯的享樂主義那樣,在這個悲慘世界里,尋找即使是微不足道的樂趣,哪怕是鮮花的芬芳,空氣的清新,泉水的沐浴。
后來,我又讀到了一則故事,它使我震驚,使我思考,使我恍然大悟。
盛夏,許多流浪的貓狗都四處奔波尋找水源,有好心人在店門口放了一盆水,此時一只黑狗,正在那里,舔著盆喝水。如果,它的生存,是為了享樂,那么我想,現在,就是它最幸福的時候,而且,它應該趁此機會大喝特喝,直到滿足為止。但它居然沒有,它在試圖將水盆拖過車水馬龍的馬路,為此,它甚至不慎被軋斷了腿,為什么?是什么讓它如此執(zhí)著?
街的對面,是一窩小狗崽。
我想,也許當一切還存在于紗幕背后朦朧而未知的時候,我們也會下意識地求生,因為那是所有生物的本能,生命的意義不是別的什么,就是生命。
我理解,也許我們曾走進一個誤區(qū),把人性和欲望作類比,把本我作為主體,抱怨挫折和疼痛,迷失墮落于無垠的樂趣,卻逐漸感到麻木和空虛。
然后,我們對生存的價值產生疑問,甚至對價值本身的存在產生懷疑,可盡管如此,我們仍舊不愿意失去生存的機會。哪怕是遭人唾棄的乞丐、饑寒交迫的流浪兒、疼痛萬分的病人,都不愿意輕易地選擇死亡。
那是因為,我們忽略了那個東西。它顯然存在,卻看不見,摸不著。
我并不是第一個發(fā)現它的人,史鐵生早就用文字描述過他思考的歷程,他曾一度自我否定,幾乎被我所說的第二種情況吞沒,但他的背后,有一個即使最后逝去,仍然帶給他無限正能量的母親。于是他想通了,他說,他不甘心去死,想活下去試試。
日本有一個我非常欣賞的女作家,吉本芭娜娜,她最常說的一句話,那就是“活下去”。她的書,多是治愈系的,也就是幫助人們意識到,那個東西才是真正的生存的價值之所在。
在她的小說《鶇》中,描寫了一個先天身體就十分虛弱、性格又刻薄尖銳的漂亮女孩鶇,在最后病重的時候,她一度絕望過,“無論對什么都不關心了,好像有什么東西從我的身體里溜走了”“我也覺得害怕,可是不知怎么,除了煩,一點氣力也沒有”。但在她內心深處,還是有那東西的痕跡,“一想到周圍的人最后逐漸把我忘記,我都要發(fā)瘋了”“但是,打開窗簾推開窗戶后,海風就會伴隨陽光一起撲進房間里來”。
也許吉本芭娜娜說的沒有錯,在鶇的思想和語言的背后,在她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肯定有一束光支撐著她這脆弱的生命和不羈的性格。那是一束強烈得有些悲傷的光,在一個連她本人也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就像一個永動機一樣永遠閃爍著。
沒錯,永動機。我站在斑馬線面前,周圍是形形色色的人,也許會有許多許多的紅燈,讓我們一次次停下,會有不注意的車輛,把我們撞倒,讓我們受傷,可生命力的永動機卻沒有停止過。當綠燈亮起時,我們都開始向前走,那樣東西,就像是斑馬線一樣,靜靜地守護著我們。
如果生存還有任何價值——愛,和希望。
(指導教師:張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