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振威
好婆家的蘆花母雞丟了,這只喂了七八個月的蘆花母雞才給好婆下了十多個雞蛋。
好婆心疼得直抹眼淚。丟了蘆花母雞,好婆實在不想活了。在男人下地干活的時候,好婆把繩子吊在了房梁上。站在板凳上,好婆把脖子伸進(jìn)了繩套里。這時好婆想到家里該蒸饃了,該給男人洗衣裳了。好婆有氣無力地從板凳上下來,給男人蒸了饃、洗了衣裳。
暮色漸漸籠罩了整個村子,當(dāng)月亮在天幕上閃著皎潔光輝的時候,好婆忽然決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只要活著,就是生產(chǎn)隊的社員,就能插秧、鋤地、割草、收割,就能一天三場給隊里干活。蘆花母雞丟了,明年春天可以再喂一群小雞。
五月的南風(fēng)一吹麥子就金黃了。割麥的時候,隊里的社員在麥地里捉到了好婆的蘆花母雞。麥地里有麥子吃,有蟲子吃,蘆花母雞在麥田里下了二十三個雞蛋。隊長把蘆花母雞遞到好婆手里,微笑著說:“好婆,你真是因禍得福??!母雞找到了,你不費一粒糧食又得到了二十多個雞蛋。”
好婆用手梳理著母雞光滑的羽毛,嘴里喃喃著:“母雞啊母雞,我待你不薄吧?你咋舍得離開我呢?你離開我也就罷了,你咋跑到麥田里,偷吃生產(chǎn)隊的麥子呢?你變壞了,我得給你劃清界限?!?/p>
好婆把雞遞到隊長手里,訥訥地說:“雞蛋我不要,母雞我也不要,我不占公家一分錢的便宜。”
隊長不解地問:“這是你家的雞,你怎么不要?”
好婆內(nèi)疚地說:“隊長,這雞在麥地里糟蹋了生產(chǎn)隊的麥子,俺家里窮,現(xiàn)在連半斤麥子也沒有了,不能賠償生產(chǎn)隊的損失了,就把這些雞蛋和闖禍的母雞送給生產(chǎn)隊吧。”
隊長好說好勸,嘴皮磨出了繭子,好婆也沒要雞蛋、母雞。
第五生產(chǎn)隊四十三戶人家,二百三十一口人,怎樣才能公平公正地分這一只母雞二十三個雞蛋呢?隊長悶頭吸了三支自卷的紙煙也沒想出辦法。
恰巧老歪的闌尾炎犯了,在公社醫(yī)院治病,隊長把雞蛋和雞送給了老歪的女人。
老歪病好后,鐵壯的女人生了個丫頭。鐵壯家吃了上頓就得為下頓發(fā)愁,鐵壯女人坐月子,哪有一分錢買雞蛋?鐵壯愁得嘴上起了燎泡。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的老歪把母雞送到了鐵壯家。
就這樣?xùn)|家缺了點燈用的油,母雞就被送到東家;西家缺了吃飯用的鹽,母雞就被送到西家。
也有為母雞生氣吵架的時候。母雞在大個子家下了三個雞蛋后,大個子把母雞送到了好婆家,好婆不要。大個子漲紅著臉說:“我家暫時有油點燈了,這只母雞本來是你家的,你家的生活又是這么困難,你為什么不要母雞?”好婆嘆了口氣:“我家的生活是有點困難,但還沒到揭不開鍋的地步,隊里困難的人家多了,你還是把雞送給更困難的人家吧!”
在人們的精心飼養(yǎng)下,蘆花母雞毛色鮮亮,體態(tài)肥碩。投之以桃,就會報之以李,蘆花母雞每天都會下一個紫皮雞蛋,它的“咯噠、咯噠”的叫聲顯得格外嘹亮。
四年后,蘆花母雞的毛色灰暗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蘆花母雞老了,它只能屙屎不能下蛋了。下不出蛋的母雞不是被抱到南家,就是被抱到北家。與以前不同的是,主動抱走母雞的都是家境殷實的人家。
盡管人們精心地飼養(yǎng)著母雞,有時還捉蟲給它吃,蘆花母雞最終還是死在了好婆家的院子里,終年七歲零三個月——這在雞的世界里,也算是老壽星了。
雖然人們饞得連屎殼郎也不放過,隊里的社員沒一個提出吃母雞肉的。在隊長的帶領(lǐng)下,神色凝重的社員們把蘆花母雞埋在了村子北邊的麥田里,好事者還在埋雞的地方栽了棵楊樹。
彈指間四十多年就過去了,昔日細(xì)如麻稈的楊樹已長成了參天大樹。微風(fēng)吹來,楊樹葉子就會發(fā)出嘩嘩嘩嘩的聲響,似在娓娓講述著過往歲月發(fā)生的溫馨的故事。
選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