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玉也能成精。

玉成精，也能托夢。那晚，一個女孩走進他的夢中，淚光瑩瑩道：“先生，救救我?！迸I珠滑下，雨打芭蕉，讓人心疼。

他忙說：“姑娘是誰啊？咋救？”

女孩說，自己是一塊玉石，在后山溫、寒二泉間。明天，有人進山拉石，會把自己當成石頭，砸碎拉走，到時，請他把自己留下。他聽了，覺得很簡單，點頭答應了。女孩非常高興，盈盈下拜，繼而回頭一笑，衣衫飄飄，消失在月光下。

他一驚，醒了，窗外月色如霜，鳥鳴如露。

他開門，走出去，一地薄霜，上有一行腳印，走向遠方。自從科舉失敗，他一氣之下，到此隱居，從來無人造訪。

他相信，剛才不是夢，是真的。

第二天，果然有人進山拉石。他按女孩夜里夢中所說，到了山后兩泉邊：一泉熱水，冒出縷縷熱氣；另一泉在旁邊，則寒氣逼人。中間有一石，拉石人拿起鐵錘，準備砸。他忙擋住，告訴對方，這塊石頭，自己很喜歡，想留下。

拉石人說，憑什么？

他一笑，手一翻，亮出幾枚銅錢。

拉石人拿了錢，眉開眼笑，轉(zhuǎn)身走了。石，仍放在兩泉間。他仔細看了，并不顯眼，搖頭一笑，也走了。

晚上，他坐在茅屋里，就見月光下，一個女孩款款走來，正是那個女孩。到了面前，女孩一身白衣，盈盈下拜。他忙去拉，四手相握，四目相對，蕩漾起一縷脈脈柔情。

女孩羞紅了臉，低著頭，弄著衣帶。

他的心，也一地春草，蝴蝶飛飛。

兩人，就這么好上了。

女孩夜夜天黑而來，半夜離去，踏霜踐露，來去如云。來后，總會嘰嘰咯咯，有說有笑。他寂寞的茅屋中，一片鳥語花香，一片詩意。

一夜，女孩再來，不笑，卻流著淚。他大驚，問是怎么了。女孩告訴他，自己已懷了身孕。他一喜，懷孕是好事啊，自己快當?shù)?。女孩卻憂傷地告訴他，自己汲取日月精華已經(jīng)千年，明天午時，如有一人去，用溫泉的水澆灌自己，自己就會變成一個孕婦；如用寒泉的水澆灌，自己就會和腹中胎兒，化為玉石。

她說，她想成人，不想成玉。

她說，她想為人妻，為人母，不想成為絕世之璧。

他安撫，放心，明天午時，自己一準按時趕到，一勺溫泉，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一起回到茅屋，享受天倫之樂。女孩聽了，望著他，含淚而笑道：“相公，遇著你，是我和孩子的福分?！闭f完，“嘖”的一聲，在他臉上親吻一下，然后，微微一笑，衣衫飄飄走了，消失在月光下，可那快樂的笑聲仍繚繞不散。

那夜，他沒睡著。

那夜，茅屋的燈，亮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去了山后泉邊。兩池水，一池寒氣滲骨，一池熱氣騰騰。

到了午時，他來到溫泉旁，舀了勺水，定了一會兒神，突然一咬牙，倒回池中。轉(zhuǎn)身，舀了一勺寒泉，幾步走到石旁，眼一閉，倒了下去。

石頭，吱吱作響，冒了一股煙，歸于沉寂。

他跪下，流著淚，磕了幾個頭，抱起石頭，轉(zhuǎn)身離開，當天下了山，請玉匠開鑿。石頭鑿開，大家一聲驚嘆，里面是一塊純玉，一個母親，抱著一個嬰兒，天然形成，纖毫畢現(xiàn)，栩栩如生：母親，眼中含淚，低頭撫兒，滿眼絕望；嬰兒張著嘴，好像在哭，在喊。

這是一塊罕見的玉，玉匠斷定，可與和氏璧媲美。

他一聽，大喜，抱著玉離開，再未出現(xiàn)。不久，人們在葦叢中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背上插了一刀，玉已不見。

后來，世間再也無人看見子母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