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慶磊
民國時候,有個姓李的佃戶,吹一手好嗩吶,有閑時會幫人家吹吹白事,補貼家用。他最拿手的曲子是《打墓調(diào)》,開頭便吹得凄涼悲壯,最后送死者入土為安時,更吹出了撕心裂肺的感覺,細(xì)細(xì)聽來,還能吹出字兒來呢。路過的人聽了,也直淌眼淚。因此,四里八鄉(xiāng)都送了他一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姆Q號——“李神嘴”。
這一天,有個外鄉(xiāng)人來找李神嘴,請他幫忙吹一趟白事。
李神嘴一打聽,做白事的地方離他家有七十多里遠(yuǎn),而且必定要經(jīng)過一個亂墳崗,據(jù)說很不太平。李神嘴心里便有些猶豫。
外鄉(xiāng)人看出李神嘴不想接這趟活,仍不放棄,除了夸李神嘴的吹奏水平高,還給出了很優(yōu)厚的報酬:有馬車接,單桌吃飯,干完了活再多給一貫錢的酬勞。
那一年糧食歉收,李神嘴一家也到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境地了,他看了看面黃肌瘦的老婆孩子,一咬牙便答應(yīng)了。
這趟活兒做得挺順利,李神嘴干完活,吃了飯,領(lǐng)了工錢,將嗩吶包好背在背上,就匆匆往家里趕。
李神嘴邊走心里邊嘀咕:這人果然是勢利,請你時用馬車,用完了便連個大門都不送出來了。好在自己還記得來時的路,不至于走岔了。他一邊走,一邊聽著那貫錢在褡褳里“嘩嘩啦啦”響,心里總算有點安慰。
李神嘴上路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了,他為了在天黑前到家,沿著大路一直往前走,一刻也不敢耽擱。但是他走著走著,天就漸漸暗了下來,而且大路也走到了頭,轉(zhuǎn)彎只見一片荒地,荒地里陰森森的,偶爾有幾個小土包,李神嘴走近一看,是幾個墳包。
李神嘴心里打起了鼓,這個地方就是他之前擔(dān)心的亂墳崗,葬著很多無依無靠的孤魂野鬼,還有一些棄嬰。說是葬,其實就是涼席一卷,半尺黃土蓋身,勉強算是沒有曝尸荒野。
想到這里,李神嘴只覺背脊一陣發(fā)涼。他雖然吃的是死人飯,但畢竟都是在活人堆里干活,如今一個人孤零零陷在死人堆里,只覺得兩腿發(fā)軟,身上直冒冷汗。
但是不走也不是辦法,李神嘴又大著膽子往前走了一程,轉(zhuǎn)了一圈又轉(zhuǎn)回來了,這不是傳說中的“鬼打墻”嗎?
此刻,天色已全暗,李神嘴也不敢亂走了。他借著月光四下一看,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有個小房子,雖然外觀簡陋,但還避得了風(fēng)雨,不如勉強歇上一宿,等明早天亮了再繼續(xù)趕路吧。
李神嘴進了破屋,隨手拴上那扇破敗的木門,到屋角一處草席上坐下。這破屋雖然簡陋,倒還堅固,只在墻上開著一扇小窗,月光穿過小窗透進來,正照著他半張臉。
李神嘴按著胸膛,稍微平復(fù)一下嚇得“怦怦怦”直跳的心臟。良久,他正準(zhǔn)備摘下背上的嗩吶,忽然覺得氣氛有點不對,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背后“呼哧呼哧”地喘氣。那聲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氛圍中格外清晰,并且越來越重越來越近。
李神嘴慢慢轉(zhuǎn)過頭,看到背后一個粗黑的影子升到對面的墻上,身子再轉(zhuǎn)過一些,人立刻就哆嗦起來了。
一頭野狼正坐在李神嘴身后一丈多遠(yuǎn)的地方,它瞪著一雙似藍似綠的眼睛,齜著一口白森森的獠牙,它一邊喘氣,一邊伸出了猩紅的長舌。顯然,它隨時都可能撲上來,將李神嘴撕裂咬爛,連皮帶骨吞噬干凈。
李神嘴嚇得幾乎肝膽俱裂,他慌亂地?fù)]舞著雙手,突然手碰到了什么東西,“錚”地響了一聲,是嗩吶。他不假思索將嗩吶拿到手里,本能地把嘴巴對著嗩吶口,用力地吹了起來,頓時,一串急促的樂音響了出來:嘀嘀啦……
那狼聽到嗩吶聲,竟?jié)u漸急躁起來。嗩吶聲仿佛一支支短箭,兇猛地向它射去。狼開始喘氣,并在原地打起轉(zhuǎn)來。
李神嘴閉著眼,拼命地吹著,他已經(jīng)陷入了瘋狂,完全沒有了章法,只是用盡力氣一個勁地吹著。原先那些哀婉悲慘、如泣如訴的調(diào)子,此時全都變成了聲嘶力竭、天崩地裂的吶喊聲。
野狼在破屋里奔跑著,慌亂地往前沖,猛地撞到墻上,然后折返身體,往反方向猛沖,再次撞到墻上。它似乎看不到李神嘴的存在,而是被一個可怕的怪物追趕著。它一刻也不敢停止。這樣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個回合,野狼忽然仰起頭,發(fā)出了一聲極為慘烈的叫聲:“哇嗚——”
聽到這個叫聲,李神嘴崩潰了。他相信自己命不久矣,再加上吹嗩吶耗光了他的氣力,便“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第二天一早,李神嘴幽幽地醒了過來,他已經(jīng)神志不清了,瘋瘋癲癲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當(dāng)天,亂墳崗附近的人們議論紛紛:昨晚,他們聽著悲壯凄涼的嗩吶聲響了半夜,都害怕得不敢入睡。
兩天后,有個大膽的屠戶和人打賭,找到了破屋。他推門一看,只見一頭野狼死在屋里,口耳眼鼻都有凝固的血漬。屠戶把野狼帶回家開膛破肚,只見它的五臟六腑都已經(jīng)爛成了稀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