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華

時下，“生二胎”已成為百姓生活中的熱點話題。由于我國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人口老齡化危機，近些年國家逐步放寬了二胎生育政策。這對渴望再要個孩子的廣州女白領譚麗芳來說是件喜事，因為她和丈夫是“雙獨家庭”，符合生育二胎的條件?？僧敺蚱迋z去街道辦申請生二胎時，卻遭到了拒絕，原因竟是譚麗芳的父親曾婚外生育了一兒一女，她不屬于“獨生女”！譚麗芳驚聞此事后不相信，她心中的“好父親”怎會婚外生子？她一紙訴狀將街道辦告上了法庭……

申請生二胎遭拒，驚聞父親婚外生子

2012年7月，在廣州一家外貿公司任職的譚麗芳，因屢創(chuàng)業(yè)績，被提升為銷售總監(jiān)，月收入達到了兩萬元。那幾天她十分高興，一有空就在“廣州職場辣媽”QQ群里海聊。一次，大家談到生不生二胎的話題時，十分踴躍，很多姐妹表示，如果政策允許，自己會選擇生二胎。

盡管譚麗芳生完女兒才10個月，但和姐妹們這么一聊后，她也覺得再要個孩子很好。她把想法告訴丈夫胡杰。“好啊，最好是兒子，一兒一女，那是最幸福的了！”胡杰滿口答應，他是一名公務員，工資也不菲，養(yǎng)兩個孩子完全不成問題，何況他們都是獨生子女，符合有關部門“雙獨家庭可生二胎”的規(guī)定。胡杰的父母聽說后，也非常支持他們。

8月底，譚麗芳夫婦帶著一家人的美好愿景，來到白云區(qū)金沙街鳳岡居委會提出再生育一子女的申請。居委會隨后將他們提交的相關材料復印件及申請表格等，遞交至金沙街人口和計劃生育辦公室，工作人員告訴他們，15個工作日內有回復。半個月后，他們見還沒音訊，就去詢問，得知還在審批之中。又耐心等了20多天，胡杰接到計生辦電話，說他們不符合相關規(guī)定，申請表沒有獲得區(qū)人口和計劃生育局批準。

胡杰十分納悶，詢問到底哪里出了問題。工作人員便說：“你妻子不屬于獨生女，因為她父親有兩個私生子女……”胡杰驚訝不已，無言以對。下班回家后，他很不高興地質問妻子：“這種事情，你怎么一直瞞著我？！”譚麗芳聽了一頭霧水地說：“不可能！我爸有私生子女我會不知道？他雖然和我媽離婚了，但他一直沒再娶??！”

譚麗芳1985年出生于廣東湛江市農村，父親譚建良和母親趙蕓生下她之后就沒有再要孩子。1987年，譚建良外出打工，1993年在廣州開了一家皮革加工廠。由于譚麗芳年齡小，要讀書，父親生意繁忙，她就和母親一直留在老家。1996年，譚建良在湛江市區(qū)買了一套房子，趙蕓母女便遷到市區(qū)生活。雖然父親常年在外，但譚麗芳感覺父親還是很愛母親，也十分疼她，每次回來都買很多東西給她們。

1999年5月，譚建良和趙蕓協(xié)議離婚，他將湛江市區(qū)的房子和一筆積蓄補償給妻子。不過，他們沒有告訴女兒，因為當時譚麗芳才14歲，學習成績優(yōu)秀，怕她受影響，親戚也替他們瞞著。由于譚建良本來就很少回家，加上譚麗芳和母親一直住在原來的房子，她并不知情。直到2001年9月，譚麗芳考上重點高中后，母親才委婉告訴她，而譚建良也耐心解釋，稱他依然愛女兒。父母的關心，讓譚麗芳情緒波動不大。

2004年夏，譚麗芳考上了華南師范大學。盡管父母離婚后，她很少見到父親，但父親一直出錢供她讀書，還經(jīng)常打電話安慰鼓勵她，所以她對父親的印象一直很好。一次，她很想念父親，聽說父親生意沒落，工廠搬到廣東清遠去了，便跑到那里找父親，見父親蒼老了許多，而且一直沒再娶，她更加心疼父親。她也曾分別問過父母為什么要離婚，但父母都說“大人的事小孩別管”。2008年6月，她大學畢業(yè)后進了廣州白云區(qū)一所民辦中學當英語教師。這年10月，她父親卻因患肝癌去世。

2009年初，譚麗芳與家住白云區(qū)金沙街道的胡杰開始戀愛。1982年出生的胡杰，大學畢業(yè)后便考上了公務員，不久譚麗芳辭職進了一家外貿公司跑銷售，工作十分出色。2010年7月，譚麗芳與胡杰登記結婚，夫妻倆年紀輕輕便買了房子和車，并于2011年9月生了個女兒。

譚麗芳生完孩子第四個月便上班了。她在職場上步步高升，丈夫工作優(yōu)越穩(wěn)定，公公婆婆帶孫女也樂在其中，生活富足，家人幸福，讓他們萌生了生二胎的愿望。可萬萬沒想到，竟會碰到這么尷尬的事情……

不信“道聽途說”，勇上法庭“維權”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譚麗芳的一再解釋，讓丈夫和公婆都很疑惑。經(jīng)過兩三年的朝夕相處，胡家人也十分了解譚麗芳，覺得她善良賢惠、知書達理，不可能欺騙大家。而譚麗芳結婚時，她父親已去世兩年，只有她母親一人來參加婚禮，所以胡家人也根本不知道這回事。由于譚麗芳不想“家丑外揚”，她也就沒有去計生辦追問情況。丈夫和公婆也怕這事鬧得沸沸揚揚，讓她先悄悄調查一下。

譚麗芳心想這事母親應該最清楚，便連夜打電話詢問。但趙蕓聽后，也十分震驚：“我一點也不知道??！難怪他要跟我離婚！”原來，當初離婚時，譚建良一直稱他和趙蕓長期兩地分居，已沒有了共同語言，婚姻名存實亡，而趙蕓也不是個難纏的女人，她想得很開，就答應了，但她從未發(fā)現(xiàn)和聽說譚建良在離婚前就出過軌而且生了孩子。

為了搞清原因，2012年國慶節(jié)，譚麗芳親自回了一趟湛江農村老家，向爺爺奶奶和親戚打聽，沒想得到的答復依然是“不清楚”。但一提起譚建良當初離婚的事，年近八旬的譚奶奶就老淚縱橫地握著譚麗芳的手說：“孫女啊，那時我和你爺爺是極力反對你爸媽離婚的，你媽是多好的兒媳啊，你爸就是不懂珍惜，我們甚至罵過他，說要是離了，就不認他這個兒子！沒想到他還是不聲不響地和你媽分了。后來他也提過想再婚，但我和你爺爺不同意，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到底結了沒，反正從沒見他帶回來過……”

譚麗芳在村子里雖然聽曾在外面打過工的鄉(xiāng)親說，她父親在廣州開廠時好像是和別的女人同居過，還帶著兩個孩子，但到底是不是她父親的私生子，誰也不敢保證。不過，譚麗芳的爺爺奶奶對此十分反感，氣憤地說：“這是不可能的事！你爸如果在外面還有兒女，那他去世時他們?yōu)槭裁床磺皝硭徒K？”原來，2008年譚建良在清遠病逝時，是兩位老人帶著親友過去處理后事的。譚麗芳對此也一清二楚，并沒有外人參加父親的葬禮，如果父親還有個老婆和子女，會不前來祭奠和分遺產嗎？endprint

讓譚麗芳更堅定的是，爺爺奶奶說，她父親去世后銷戶時，并沒有再婚和有其他子女的記載。所以她認為，自己就是“獨生女”，憑什么不讓生二胎？

她回廣州告訴丈夫后，胡杰也覺得可能是計生辦搞錯了。一天，譚麗芳偶然聽別人說，有的計生部門為了工作績效，會故意“卡人”。她越想越坐立不安，經(jīng)常徹夜失眠。不久，她便找到計生辦論理。

計生辦卻告訴譚麗芳：她父親譚建良于1998年9月2日、2000年6月9日，分別在廣東吳川市婦幼保健院生育一子、一女，這是通過全國聯(lián)網(wǎng)的出生醫(yī)學證明查詢系統(tǒng)查到的。工作人員還打開網(wǎng)頁給她看，她也確實看到了有兩個孩子的“父親”一欄注明是譚建良。但她回家后仔細一想，父母是1999年5月離婚的，父親卻在1998年就有了別的孩子，這么大的事情，為何母親和爺爺奶奶都不清楚呢？而且，她覺得出生醫(yī)學證明僅為電子記載，沒有原始檔案，也沒有計劃生育證，更令人蹊蹺的是，計生辦出示的育齡婦女蘇妍以及其父親、一子、一女的《育齡信息卡》，卻與《出生醫(yī)學證明》嚴重不符，明顯是蘇妍的假冒行為！

譚麗芳認為計生辦否定她是獨生女的證據(jù)不足，拒絕他們夫婦倆生二胎的理由更是不充分，隨后又多次到街道辦提出申請，但最終都被拒絕。2012年11月，譚麗芳夫婦不服計生辦作出的《不予再安排生育一個子女決定》，向白云區(qū)人民政府提出了行政復議。經(jīng)過調查取證后，白云區(qū)人民政府于2013年1月1日作出決定書，維持街道計生辦決定。

但譚麗芳依然不相信父親生前有私生子女，為了爭取生二胎的機會，她和丈夫不久一紙訴狀將街道辦事處告上了白云區(qū)人民法院。他們起訴稱，在行政復議中，有關部門查明的事實，不符合法律規(guī)定證據(jù)必須具備的真實性、合法性、關聯(lián)性，而且未組織相關聽證、質證，在事實方面完全傾向于道聽途說，相關證據(jù)不符合法律規(guī)定，應當不予采信，因此請求依法撤銷計生辦作出的《不予安排再生育一個子女通知書》。

真相水落石出，“生二胎”仍有希望

2013年1月25日，白云區(qū)人民法院對此案進行了審理。法院查明：譚麗芳的親生母親趙蕓，親生父親譚建良，于1999年5月協(xié)議離婚，譚麗芳由趙蕓撫養(yǎng)，譚建良在與趙蕓婚姻存在期間，與吳川籍女子蘇妍非法同居，于1998年9月非婚生育一男孩，取名譚森，后又與蘇妍于2000年6月非婚生育了一個女兒，取名譚琳，譚森與譚琳均在其母親蘇妍戶籍地入戶，以上有醫(yī)院病歷檔案、出生醫(yī)學證明、學籍表等為據(jù)。

法院認為，以上事實可反映譚麗芳的父親與他人非婚生育了兩名子女?！稄V東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第十九條第六項規(guī)定，“獨生子女”是指父母終身只生育了一個子女，該子女既沒有同胞兄弟姐妹，又沒有同父異母或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也沒有收養(yǎng)的兄弟姐妹和與其父（母）有撫養(yǎng)關系的繼兄弟姐妹。因此，譚麗芳不屬于獨生子女，不能申請再生育一個子女。至于譚麗芳申訴的《育齡信息卡》假冒一事，經(jīng)查為吳川當?shù)赜嬌k錄入電腦系統(tǒng)時，因蘇妍長期外出打工，當時無法采集到準確的資料信息，只是由蘇妍的家人口述錄入，導致部分信息出現(xiàn)誤差。

譚麗芳敗訴后仍不服，她認為，父親非婚生子，而她卻一無所知，所以不應剝奪其生二胎的權利。2013年5月，她和丈夫上訴至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與此同時，她為了搞清真相，幾經(jīng)周折找到了在東莞市打工的吳川籍女子蘇妍。聽說來意后，蘇妍悔淚長流地敞開了心懷——

1975年出生的蘇妍，初中畢業(yè)后便到廣州打工，1995年，20歲的她認識了當老板的譚建良，兩人很快陷入情感漩渦。由于譚建良答應她會離婚娶她，1997年底，她意外懷孕后，沒有打掉孩子，譚建良也同意生下來。1998年9月，她生下兒子后，譚建良很開心，向她保證會盡快離婚。這種事畢竟不光彩，所以他們都很隱秘。1999年5月，譚建良真的離婚了，她覺得他值得托付終身，2000年6月便又生了女兒。

譚建良也想與蘇妍風風光光地結婚，但他年邁的父母總是希望他與趙蕓復婚，堅決不接受別的女人做兒媳，他怕刺激到老人家，就想緩一緩，兩人只是回蘇妍老家擺了簡單的酒席，沒有領結婚證。蘇妍也理解他，心想兩人天天住在一起，又有了兩個孩子，已是事實夫妻。后來，為了方便孩子讀書，他們想辦法將兩個孩子的戶口都落在了蘇妍老家。

但2003年，譚建良突然被檢查出患有晚期肝癌。他不想拖累蘇妍和孩子，就一直沒補辦結婚證，希望將來蘇妍能帶著孩子再找個好人家。由于治病，譚建良花了不少積蓄，生意也大不如以前，2005年他將工廠搬到清遠后，與蘇妍和兩個孩子過起了更加隱秘的生活。2008年10月，譚建良臨終前給了蘇妍一筆錢，并再三叮囑她：“我死后，你帶著孩子去你的老家安靜地生活，不要來給我送終?！弊T建良去世后，蘇妍將孩子送回老家讀書，由外公外婆照顧，她則長期獨自在東莞打工……

“你和我爸整整生活了13年啊，怎么隱藏得這么深！”譚麗芳聽了蘇妍的講述后，百感交集。蘇妍稱，她當初因為年輕幼稚，才當了第三者，而且非婚生子，她哪里還敢張揚？加上譚建良一直顧忌這段情會對家人帶去傷痛，也要求她隱姓埋名。蘇妍還說：“你爸雖然和你媽離婚了，但你要相信，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正因為這點，我這么多年才心甘情愿沒名沒分地跟著他。你不要恨他，要恨就恨我吧……”譚麗芳在來之前，心里確實充滿恨的，但蘇妍的一席話，以及想到她如今單身一人在外打工、艱辛養(yǎng)育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譚麗芳又選擇了原諒蘇妍。

事情終于水落石出?；貜V州后，譚麗芳想撤訴。但胡杰說：“既然已經(jīng)上訴了，我們就試試吧，畢竟你爸非婚生子我們完全不知啊，萬一勝訴了，我們不是就能再生個寶寶嗎？”她覺得有道理，想“碰碰運氣”。

2013年10月14日，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了此案，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這也在譚麗芳夫婦的預料之中，所以判決后，他們在法庭上主動向被告道歉，雙方“握手言和”。街道辦也表示，從情理上非常理解他們的做法，但從政策、法規(guī)上來說自己的處理毫無問題……

雖然官司敗訴，但經(jīng)歷這場風波后，譚麗芳夫妻感情反而加深。值得慶幸的是，2013年11月，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上，關于決定啟動“單獨二胎”人口計生政策的內容，又給他們帶來了生第二個寶寶的希望。

這起全國首例因父親非婚生子而不能生育二胎的案例，令人唏噓。愿人們從中得到啟示，尤其面臨政策外的生育問題時，一定要理性，莫給后代增添麻煩和痛苦。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名均為化名）編輯/纖手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