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阿七
簡介:身為搞笑演員的成楠每次上臺演出舞臺劇時,紀言之都會捧場。他坐在第一排,表演結(jié)束后就上去給她送花,卻每次都會在演出開場五分鐘后呼呼大睡,這樣的觀眾……真的是她的粉絲嗎?也太傷自尊了吧!
01. 有他這種粉絲,她一點都不開心!
大幕拉開前五分鐘,劇院里一片沸騰,吵鬧聲伴隨著茶葉的香氣迅速且猛烈地從前臺往后臺噴涌。成楠待在舞臺上的一處角落,小心地拉開天鵝絨幕布往外張望,果不其然在第一排中間的老座位上看到了紀言之。
二十多歲的男人有著介于成熟和青蔥之間的純粹氣質(zhì),劇院高處的射燈直直打下,襯得他皮膚白皙、眉眼溫柔,高挺的鼻梁下,是微微帶有弧度的嘴唇。成楠凝視著紀言之躍動著細碎光芒的側(cè)臉,沒好氣地說了一句:“煩人?!?/p>
她向來視紀言之為眼中釘。按道理說能有一個長相這么出眾的粉絲,她應(yīng)該得意才對,但她完全開心不起來,歸根究底是因為……
正憤憤著,身后響起組員的提醒:“別發(fā)呆啦,師傅已經(jīng)準備上臺了。你和大師兄對過臺詞了嗎?”
成楠這才回過神來,干笑道:“對過,對過了,都演出了那么多場,我哪兒能忘詞?!?/p>
對方好笑地瞪了她一眼:“那也要確保萬無一失。過來,你的頭發(fā)我再幫你整整。”
甩上幕布,成楠坐到梳妝臺前,偌大的鏡子上立刻顯現(xiàn)出她如蘋果般可愛的臉蛋。她是德祐社創(chuàng)立人成德的孫女,自幼學(xué)習(xí)相聲小品表演技巧。其他女孩子在玩芭比娃娃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把繞口令說得滾瓜爛熟了,惹得其他小朋友都拿她當(dāng)異類看。情竇初開時,她被喜歡的男孩子當(dāng)成新奇事物來取笑。成年后,她自然而然地入社成了專業(yè)搞笑藝人。她在舞臺上為了哄觀眾笑而絞盡腦汁,再加上她本身長得可愛,眼睛和臉蛋都圓溜溜的,許多人一看到她的臉就聯(lián)想到她的滑稽表演,不由得捧腹大笑。
反正她就是當(dāng)諧星的料,甚至還有電視劇導(dǎo)演請她出演搞笑角色。為了這件事她不知道和父母吵過多少次,可父母就是不準她改行,偏要她繼承他們的衣缽。
表演開場,成楠深吸了一口氣,拉開幕布滾了出去,立刻引起一陣哄笑。
她拍了一下褲子,故作驚訝地說出早就對好的臺詞,順利地和師兄進入劇情軌道。
原本,這臺由社里的成員自編自導(dǎo)自演的搞笑舞臺劇讓成楠做女主角時,社里就有不少反對的聲音,近兩個月的公演下來,成楠都表現(xiàn)得很出色,質(zhì)疑的聲音這才逐漸小了下去。
臺上,成楠分神瞥向觀眾席,看見紀言之定定地注視著她,她的心跳不禁亂了一拍。但很快,紀言之的眼瞼便耷拉下來,他舒服地趴在木桌上吐息綿長。成楠嘴角一抽,氣得險些忘詞。
她顫抖地伸出手,怒喝:“又睡覺!給我起來!”
她這句臺詞吼得有血有肉,讓接她話詞的師兄都嚇了一跳,暗自嘀咕,小師妹的表演功力真是見長,瞧這模樣,活像母老虎發(fā)飆。
他不知道,成楠將真實心情和臺詞融為一體,切切實實地對紀言之的反應(yīng)怒不可遏。
這個渾蛋,每次來劇場看戲不超過五分鐘就會睡著,這就罷了,每每舞臺劇結(jié)束,他還要送束花到后臺,點名道姓地感謝她的精彩表演。
感謝什么,感謝她演得太爛,成功讓他睡著嗎?
還標榜是她的粉絲。
粉絲個大頭鬼,有他這種粉絲,她一點都不開心!
舞臺劇演了多久,紀言之就睡了多久,觀眾們熱情地起立歡呼都沒能吵醒他。成楠直到謝幕后到后臺換衣服還余怒未消,把鏡子當(dāng)成紀言之臭罵:“花錢來睡覺,有錢了不起??!下次你再敢睡,蔑視我的勞動,看我怎么收拾你!”
其他忙著收拾殘局的工作人員好笑地搭話:“他是故意這么做的,想引起楠楠你的注意?!?/p>
“就是,還送花來?!贝髱熜中读藠y,眉開眼笑地靠在門邊對她說,“這小子長得人模狗樣,手段還獨樹一幟!小妹,我看不用多久你就會被他拿下。”
“胡扯!我為什么會被一個看我的演出會睡著的人拿下?!”成楠兇神惡煞地吵回去,厚重的脂粉蓋住了她緋紅的臉頰,卻蓋不住她陡然劇烈的心跳。
她被男人拒絕慣了,忽然來一個對她示好的,她說不得意是假的。
可那個總是睡眼惺忪、面無表情的人,真的是對她有感覺,才會每次都來捧場,還送她花的嗎?
02. 呆子,不會告白嗎?
在港城的最后一場演出結(jié)束,社團準備修整兩個月,受邀前往臨城表演。
修整不代表放假,社員們每天還是得按時來社團練習(xí)排練。德祐社租下城郊的一棟小樓,里面應(yīng)有盡有,成楠和父母住在頂樓。早上天才蒙蒙亮,成楠就被叫起來練功。
不用演出,自然就看不到呼呼大睡的紀言之,成楠不用動怒,心中卻有些細微的失落。
這天晨練結(jié)束,她騎車去巷口買早餐吃,見時間還早,便想騎車繞城鍛煉身體。不一會兒她突然察覺路對面射來一道灼灼的目光。她納悶地望去,只見路邊停了一輛黑色轎車,隔著黑色的車窗,壓根看不出里面坐著什么人。
成楠以為是自己的第六感失靈,沒做他想,就踩著腳踏車往回騎,沒想到那輛車一路緩緩地跟著,直到巷子口都沒有停。
成楠這才覺得不妙,立刻剎車,回頭狠狠地瞪了一眼。
眼神警示丟出之后,成楠加快速度騎到院子門口,甩下腳踏車,抄起掃帚就跑了出去,那輛黑色轎車恰好開到院子門外,還沒停穩(wěn),就被成楠一下子抵住窗口:“跟蹤狂敢騷擾我?不知道這里生人勿近嗎?混哪條道上的,開門給我瞧瞧!”
她入行多年,為了爭口飯吃,不至于被人欺負,言行舉止帶了點匪氣,有時候她脾氣上來了,真正的漢子都有些害怕。
成楠這一聲吼,順利地引起在院子里談笑的幾位師兄的注意,大家快步走來圍住轎車,問明原因后就兇神惡煞地沖著駕駛員喊:“有本事尾隨沒本事站出來?開門!”
對方似乎是被這陣勢嚇到了,等了好久,才搖下車窗。玻璃一寸寸往下移,陽光直射而入,照亮了對方帶有歉意的臉。
成楠視線一晃,胸口莫名一震。
她呆呆地望著他,聽見身邊的幾人發(fā)出曖昧的呼聲,好半天才恢復(fù)兇巴巴的表情,皺眉問:“怎么是你?!”
對方尷尬地開門下車,禮貌地鞠了一躬。
雖說認識有兩個月了,但成楠一直都只在舞臺上見過紀言之,還沒有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
他的眼神中帶有一種她看不懂的憂郁和疲倦,跟遠距離的對視不同,近距離的對視時,他身上的清冷氣質(zhì)全數(shù)變成溫潤的平和。他慢慢地走向她,那樣的小心,讓她都忍不住緊張起來。
兩人無聲地對視,紀言之嘴角動了老半天,終究一句話沒說,坐回車內(nèi)絕塵而去。
成楠愣在原地,被大師兄攬住肩取笑:“都追著你追到這里來了,這小子,還真是有能耐!”
成楠一肘擊中他的小腹:“有空閑扯,為什么不去琢磨段子?別煩我!”
說完,她在眾人的揶揄中落荒而逃,腦中一遍遍地回想紀言之臨走前赤紅的耳根,嘴角都要咧到天邊。
這傻子,喜歡她就直說啊。
她雖然討厭他經(jīng)常在臺下睡覺,但他那純情的模樣,還是讓她挺愉悅的。
自那以后,紀言之又重新出現(xiàn)在成楠的生活中,他幾乎天天來社團里報道,不吵也不鬧地注視著成楠練習(xí),等不到幾分鐘又靠在墻邊昏睡。
他睡覺的樣子很好看,睫毛纖長,投射下來像一把折扇。排練結(jié)束,紀言之還沒清醒,成楠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坐下,望著他的睡顏哼了聲:“呆子,不會告白嗎?”
這個人近三個月來鍥而不舍地對她示好,她的心就算是銅墻鐵壁,也開始軟化了。
如果他有膽量捅破那層窗戶紙,成楠倒是愿意勉為其難地和他交往試試看。
03. 原來是她自作多情
天天往德祐社跑,紀言之這個當(dāng)事人是沒什么自覺,其他圍觀人群卻替他心急,恨鐵不成鋼地議論:“這小子是不是男人,也太膽小了!小師妹那種女人,他笑上一笑,還不是手到擒來?”
成楠恰好在化妝室外路過,一聽見就朝天翻了個白眼,隔著門怒吼:“我這么廉價嗎?!紀言之那渾蛋面癱還嗜睡,我干嗎要和他在一起?!”
吼完她怒氣沖沖地往排練室跑,推開門險些和里面的人撞個正著。成楠后退一步,抬頭望去,見是面容清冷的紀言之,立刻沒好氣地皺起眉:“干嗎擋著我?讓開!我告訴你,就算你出鏡率再高,我也不會看上你的!”
憑什么大家都認為她對紀言之芳心暗許,一勾就走?她是諧星,也是女孩子,在感情這方面是謹慎矜持的。
紀言之垂眸看她,擔(dān)憂道:“你心情不好?”
相處時間久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很多。
“要你管!”成楠推開他,被遮住的視線陡然開闊,她這才發(fā)現(xiàn)排練室里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對方身高修長,大概三十多歲,長相頗為儒雅,風(fēng)度翩翩地對成楠一笑。
成楠用眼神詢問紀言之這人是誰,紀言之還未開口,就聽那男人笑著說:“這位就是你提過的成小姐?”
紀言之點點頭。
成楠越發(fā)納悶:“你和他說什么了?”
不等紀言之回答,男人便維持著溫和的笑意,對成楠伸出手:“你好,我姓許,是言之的心理醫(yī)生?!?/p>
“心理醫(yī)生?”成楠瞥了紀言之一眼,敷衍地與許醫(yī)生握了握手,“他果然有心理問題嗎?”
看他不善和外人交往的樣子,成楠多少也感覺到他有點不對勁。
成楠默默嘀咕著自己看人準,就聽許醫(yī)生點頭說:“沒錯,言之患有睡眠障礙?!?/p>
“睡眠障礙?”她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對她來說睡覺無比幸福,怎么會有障礙?
男人解釋道:“言之小時候經(jīng)歷過地震,一閉上眼就會想到當(dāng)初凄厲的場景,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安然入睡過了?!彼D了一會兒,笑看成楠,“不過那次偶然來看你的演出,他倒是放松身心睡了一次好覺?!?/p>
許醫(yī)生雙眸平靜,成楠愣愣地注視著許醫(yī)生,心底隱隱發(fā)寒。
什、什么意思,他來看她的演出,真的……只是為了睡覺嗎?
“多謝成小姐,這段時間言之的精神好了很多。”
成楠僵硬地轉(zhuǎn)向紀言之,對方接觸到她呆滯的目光,又露出了那常見的、感激的微笑。他嘴角的弧度恰到好處,并沒有半點曖昧,聯(lián)想到這段時間的糾葛,成楠不知怎么的,心口突然生疼。
原來是她自作多情,還以為他送花,一場不落地看她的表演,就算是呼呼大睡,也代表了他重視自己,對自己有好感。
原來在紀言之眼里,她不過是個好用的催眠工具。
“之前我在國外開會,這次回來,是想見成小姐一面,順便邀想請你幫我一起治療言之的睡眠障礙。”許醫(yī)生的請求忽近忽遠地飄來,成楠只覺得頭昏腦漲。余光瞥見大師兄等人不知什么時候也來到排練室,那幾人顯然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事實,剛剛的打趣都成了石頭落在自己腳上,一時間幾人相顧無言。
他們投來同情的目光,成楠垂下眼皮,壓下翻滾的情緒,干笑著對許醫(yī)生說:“我?我能幫什么?這種事還是交給你做比較好。我、我還有事,先、先出去了……”
成楠轉(zhuǎn)身要走,許醫(yī)生緩緩地說:“成小姐為什么不愿意幫忙?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支付你工資?!?/p>
成楠皺了一下眉:“我不是要錢?!?/p>
“那是為什么?”
她杵在原地,感受到包括紀言之在內(nèi)的幾道灼灼的目光射來,她心頭一亂,暴躁地喊:“要你管?反正我不想多管閑事!”
“哦?”許醫(yī)生笑道,“我還以為你和言之是朋友?!?/p>
聽到這話,成楠徹底奓毛,惡狠狠地瞪向紀言之:“誰和他是朋友,一來看我演出就睡覺,太傷自尊了好嗎?!能讓他進來就是開恩了,別來煩我!”
她這一吼,屋頂都險些被掀翻,紀言之受傷地垂眸凝視她,嗓音低沉道:“抱歉?!?/p>
他雙眸溫和,成楠一下子紅了耳根,她咬住嘴唇,兇神惡煞地對他甩眼刀:“我不接受!”
紀言之無奈地與她對視,又低低地說了一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只是你的聲音,真的很讓人安心?!?/p>
成楠還是氣,憤怒和羞恥糾纏著攀升而上:“你有病不會早說嗎?害得我誤會你對我……”
她及時噤聲,許醫(yī)生卻聽出了苗頭,他眼中猝然閃過一抹暗光,笑道:“成小姐看起來溫柔又可愛,這次就協(xié)助我?guī)鸵粠脱灾绾???/p>
成楠仍然拒絕,許醫(yī)生眉峰一挑:“難道……你是因為喜歡言之,所以才不好意思和他進一步接觸?”
這話一出,大師兄等人就尷尬咳嗽起來。
成楠雙目圓睜:“笑、笑話,我喜歡他?我有毛病嗎?他悶不吭聲還嗜睡,還不尊重我的演出,誰要喜歡他?!”
“那你為什么不愿意幫忙?”
“我嫌煩!”
“怎么能證明呢?除非你松口幫我?!?/p>
成楠腦袋里只有一根筋,沒注意到許醫(yī)生狡猾的微笑,想也不想地應(yīng)下:“幫你就幫你,我是清白的!”
于是等成楠恢復(fù)神智,收獲的便是許醫(yī)生假惺惺的感激,還有紀言之淡笑著伸出的右手:“謝謝你。”
成楠氣急敗壞地和他握手,觸到他干燥溫暖的掌心,喉嚨頓時發(fā)苦。
04. 一個諧星,還是一個催眠工具?
紀言之的睡眠障礙治療起來并不簡單,首先要幫他恢復(fù)到正常人的作息。成楠迫不及待地想結(jié)束這個一時腦袋發(fā)熱答應(yīng)下來的差事,每天積極配合,傍晚時去給紀言之說相聲,到了九點左右哄他睡著,再疲憊地坐車回家。
幾天下來,紀言之終于逐漸適應(yīng)。他是自由創(chuàng)作者,每天醒來后除了在電腦上敲字寫下靈感,唯一期待的就是成楠按響他家的門鈴。于是紀言之每天下午早早便開始在廚房準備晚餐,連許醫(yī)生都跟著一飽口福。
第一次看到男人下廚,用干凈修長的手指切菜煮飯,成楠連聲驚呼,過意不去地留在廚房幫他幫忙。她自幼學(xué)藝,沒有在廚房里待過,連菜刀都不知道怎么拿。紀言之看到她比畫菜刀就心驚膽戰(zhàn),小心地勸她:“還需要很久,你可以去客廳等我。”
成楠兇神惡煞地問:“怎樣,你嫌棄我添麻煩?”
“怎么會呢。”紀言之苦笑,“我怕傷到你。”
說罷,他指著她之前不小心切傷的手指:“這里的傷口還沒好,抱歉?!?/p>
他動作輕柔,成楠心臟狂跳,用力甩開他的手掌,紀言之猝不及防,險些摔到,成楠見狀連忙上前扶他,卻不小心整個人栽到他懷里,撞得她腦門生疼。
紀言之緊張道:“沒事吧?”
成楠難得乖巧,搖搖頭,瞥了他一眼又飛快移開:“我、我還是先出去,不、不打擾你了?!?/p>
她迅速離開,徒留紀言之維持著擁抱的姿勢。
這件事發(fā)生后成楠就變得有些古怪,她控制不住地對他臉紅,心跳更是爆表。這天紀言之為了趕稿,到九點才結(jié)束工作,認真聽成楠讀故事。這樣一來,紀言之睡覺的時間自然推遲。女孩子在半夜獨自回家,到底不安全,于是許醫(yī)生堅持讓成楠留下,她推不掉,只好打電話通知父母,住在客房里。
半夜,萬籟俱寂,成楠躺在床上,生平第一次失眠。
此時此刻,紀言之就睡在她隔壁,她甚至能想象出他那被銀色月光籠罩住的側(cè)臉。她心癢得很,忍不住把耳朵貼上墻壁,偷聽了一會兒卻一無所得,于是她便躡手躡腳地下床開門,直到來到對方的門外,她才猛然驚醒,以光速回到房間。
“我、我在做什么?”成楠窩到床上,咬牙擰了自己大腿一下,“白癡,穩(wěn)??!”
她痛罵自己色膽包天,渾渾噩噩地折騰了好久才昏睡過去。夢里她來到了第一次和紀言之相遇的劇場,這是她第一次登臺,其實緊張得很,不斷地在心里默念“觀眾都是大蘿卜”,就這樣做著深呼吸,一排排地掃過去,不經(jīng)意間她發(fā)現(xiàn)靠在椅子上,默默地注視著她的紀言之。
男人有一雙勾魂奪魄的干凈雙眸,她一下子就呆了,好似跌入旋渦中,越掙扎就越深陷其中。
隔天早上,成楠懨懨起床,沒精打采地洗漱完,趁著許醫(yī)生和紀言之都沒醒,迎著朝陽踏上了回家的路。
陽光溫暖刺眼,她深吸一口氣,忍不住紅了眼眶。
事到如今,她沒辦法再否認了。
她嘴硬,腦袋蠢,可她明白自己心中的想法。每次在紀言之面前表演她就緊張,一和他的視線交會她就臉紅,一想到他對她沒有其他意思她就心痛。
都怪一開始師兄們的調(diào)侃,害得她真的淪陷了,在烏龍的誤會之后,也沒能掙脫出來。
她喜歡他。
可她在他眼里,是什么呢?一個諧星,一個催眠工具,還是一個值得愛的女人呢?
05. 向來帶給他們歡笑的她,也會如此難過地哭泣
成楠狀態(tài)不佳,整天被感情問題困擾,排練時幾次忘詞,最后被忍無可忍的社友們哄到臺下暫時休息。
成楠躺在地板上,正長吁短嘆著,口袋里的手機就嗡嗡地振動起來,她放到耳邊接聽,從聽筒中響起的居然是紀言之悅耳的嗓音:“抱歉,我起得太晚,沒聽見你離開?!?/p>
成楠盡量維持著冷淡的語氣:“你睡得好說明我就快解放了,很好,沒什么要抱歉的。”
“你安全到家了嗎?”
“廢話,沒聽見排練的聲音嗎?”
她這樣兇,紀言之也不惱,反而關(guān)心她:“吃早餐了嗎?累的話,就休息一下,別蠻干。”
“不需要你關(guān)心?!?/p>
“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
“你看著辦?!?/p>
“那么……”他期待地問,“你大概幾點到?”
“排練結(jié)束我就去了。”她不耐煩地回答,兩人就這樣聊了一會兒,掛斷電話后,成楠原地復(fù)活,打了雞血一樣跳起來,一扭頭,就看到鏡子里繃不住笑容的自己。
他對她百依百順,縱容她發(fā)脾氣,是不是代表他對她也有那么點不純潔的想法?否則有哪個男人愿意如此受氣?像是大師兄,只要她一臭臉,他立刻不甘示弱地罵回來,一點紳士風(fēng)度都沒有。
都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反正她臉皮厚,偶爾主動一下又不會掉塊肉。
左思右想之后,成楠決定出擊。下午練習(xí)一結(jié)束,成楠就興致勃勃地往紀言之的家趕去。
紀言之沒想到她這么早到,開門見到她,眼中閃過驚喜:“你來了?”
“嗯?!背砷獡Q鞋進門,先是四處張望,確定許醫(yī)生并不在家后,滿意地點點頭:“很好?!?/p>
外人不在,利于她發(fā)揮。
幫她倒水的紀言之疑惑道:“什么很好?”
“沒、沒什么,我就是夸你家裝修得很好看。”
紀言之笑笑:“多謝,都是許叔叔的喜好?!?/p>
他年幼時經(jīng)歷地震,蘇醒后被許醫(yī)生收養(yǎng),兩人的關(guān)系比許多貌合神離的家庭更像血親。
成楠沒話找話說,瞥見書房的門沒關(guān),得到紀言之的許可后,小心翼翼地踏了進去:“你成天寫東西,不會腦袋空掉嗎?”
她好奇地看了一下電腦,屏幕上文檔沒有關(guān)掉。她隱約看到了一行描述女主角如何可笑詼諧的文字,正打算細看時,紀言之就沖上來擋?。骸艾F(xiàn)在正好有想寫的東西,不會覺得乏力?!?/p>
成楠敏銳地瞇瞇雙眼:“你干什么擋著不讓我看?”
紀言之難得露出尷尬笑容:“沒有,你餓了嗎?我去給你做吃的。”
“喂,你在心虛!”
“我走了?!?/p>
“喂!”
他轉(zhuǎn)身就走,順手保存好文檔便關(guān)掉電腦,成楠杵在書房里,不甘心地哼了一聲:“文人就是不爽快?!?/p>
她很快又被書房里紀言之年少時的照片吸引了注意力,等聽到外面響起大門開關(guān)的聲音,才回過神來。她想出去向許醫(yī)生打招呼,走到門口,卻聽見許醫(yī)生語帶笑意地問紀言之:“這才幾點就做飯,你對成小姐還真是體貼?!?/p>
紀言之背對著成楠,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想象,他一定是靦腆一笑。
許醫(yī)生搖搖頭:“你這樣成小姐會誤會的,或者……你真的喜歡她?”
他早就看出成楠的心意,本想趁機點醒紀言之,他卻困惑地皺起眉頭:“許叔,不要亂說,我對成小姐并沒有過分的想法?!?/p>
許醫(yī)生不著痕跡地瞥了書房一眼,笑著問:“那么,你覺得成小姐怎樣?”
“她很好,也很……”紀言之專注地擺弄餐盤,琢磨許久,才吐出兩個字,“好笑?!?/p>
他音量不高,響在成楠耳中卻不亞于一驚雷。那句諷刺的,帶有鄙夷意味的詞組,叫人心口抽疼。她頭重腳輕,忍不住推門而出,跑到紀言之面前:“你再說一遍!”
她眼眶發(fā)燙,怒視他控訴道:“什么叫好笑,我很好笑嗎?!我是諧星,是搞笑演員,在你眼里,我就是取悅別人的小丑是不是?!”
她看起來大大咧咧樂觀開朗,其實是很自卑的。
喜劇能收獲掌聲和笑聲,可更多的時候,那些笑容是建立在她在舞臺上的出糗和痛苦之上的。
她摔得越慘、哭得越丑,大家笑得就笑得越開心。
有時候謝幕之后她坐在空蕩蕩的后臺,會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發(fā)呆。她扯了一下嘴角,圓潤的臉和五官舒展開來,連流眼淚都叫人想笑。
成楠咬住嘴唇和紀言之對視,一字一頓地說:“我不好笑,收回你的話?!?/p>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紀言之被她嚴肅的表情嚇到,更心疼她雙目赤紅,伸手想要拂去她眼角的淚,卻被她靈活地閃過。
“你收回!”
紀言之連忙說:“我收回?!?/p>
許醫(yī)生也安慰她:“言之他不是有心的,成小姐,請別介意,他對你其實是很特別的?!?/p>
“特別什么?”成楠嗓音不穩(wěn),“我是……是能哄他睡覺的工具,這點很特別,對不對?”
說到這里,她一下子就控制不住,哇的一聲痛哭出來。她無助地抹著眼淚,胡亂換上鞋轉(zhuǎn)身就跑,夜風(fēng)呼嘯而來,她逆風(fēng)奔跑,胸口一片冰涼。
懷著滿滿的期待卻掉進漫無邊際的絕望里,這就是紀言之給她的感覺。
她該驕傲地維持自尊,哭什么呢?
人們大概都想不到,向來帶給他們歡笑的她,也會如此難過地哭泣。
06. 她的心是他的,他怎么會沒機會?
紀言之當(dāng)晚打了一夜的電話,都被機械女聲告知電話已關(guān)機。沒有成楠的聲音,他半點睡意都沒有,只好苦坐在電腦旁,一點一點地敲出早在腦中幻化而出的文字。
第二天一早,紀言之驅(qū)車來到德祐社,大師兄開門見到是他,沒好氣地板起臉:“你來干什么?”
“我找成小姐?!奔o言之擔(dān)憂不已,“昨天我做錯了事,惹得她哭了,我想當(dāng)面道歉?!?/p>
“不用你道歉?!贝髱熜炙ι祥T,不一會兒又打開,往紀言之懷里丟了個U盤,“楠楠給你的,趁早走吧,她已經(jīng)和師傅去臨城了?!?/p>
德祐社還有幾天就要到臨城公演,成楠和父母提前前往臨城準備公演事宜,順便躲躲紀言之。
近期內(nèi)她一點都不想看到他。
紀言之愣了一下,確認了好幾次,才相信成楠離開的事實。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迫不及待地將U盤插入電腦,隨之映入眼簾的,是幾段音頻。
他喜歡聽她讀書,她昨晚那樣傷心,想到要離開,還是于心不忍地給他留下幾段音頻,好讓他能繼續(xù)睡安穩(wěn)覺。
第一段是詩,第二段是散文,第三段是笑話集錦,紀言之聽著聽著,胸口就抽痛起來。
他眼球酸漲,閉上雙眼后,沒有再閃現(xiàn)出地震的可怕場景,而是成楠在不同場合的笑臉。她的聲音清脆,面容可愛,加上稚拙的舞臺動作,總是讓人忍俊不禁。
他說她好笑,是表揚她,卻沒想到成了針,戳中了她的心事。
躺在床上的他循環(huán)地聽著她的音頻,一個下午都沒能睡著,接連幾天都是如此。紀言之不得不承認,原來他所依賴的,已經(jīng)從最開始的她的聲音,變成她這個人。
他喜歡她的嗓音,只要她在身邊,他就能放松身心,有安全感,舒適愜意。在不知不覺中,她如水一般侵入他的四肢百骸,讓他迷戀上她,離不開她。
可是,他卻氣跑了她。
之后的一段時間紀言之埋頭寫稿,趕在德祐社全體離開港城之前,他將打印好的稿件交給了大師兄:“請轉(zhuǎn)交給成小姐,我知道她不想見我,我在這里等她,如果她還愿意為我回頭?!?/p>
大師兄白了他一眼:“我勸你別等,楠楠很小心眼,惹怒她的人,她一個都沒有原諒過?!?/p>
何況這小子還讓她傷了心。
紀言之幾天沒有睡覺,還帶著重重的黑眼圈。看他一派溫良,大師兄下不了狠心,嘆了口氣,惡狠狠地道:“我只幫你交給楠楠,其他的,看她怎么說?!?/p>
紀言之淡笑道:“謝謝?!?/p>
幾個人站在原地,目送許醫(yī)生載著紀言之離開社團后,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
一沓文稿在飛機上過了幾個小時才送到成楠手上,一聽說這是紀言之送的,成楠立刻丟到地上:“誰要看!”
大師兄勸她:“別太孩子氣,看一眼又不會少塊肉,你就……”
“師兄您很閑嗎?明天就要公演了,跟我去彩排!”說罷,她拽著大師兄往后臺跑去,其他人接到師兄的示意,連忙撿起地上的文稿放到成楠的背包里。
成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當(dāng)沒看見。
接下來的時間社團里所有人都很忙。成楠是女主角,忙到連睡個安穩(wěn)覺都成了奢侈。晚上臨睡前,成楠突然想起背包里的文稿,她躺在床上猶豫了許久,還是氣呼呼地翻出來,借著昏暗的床頭燈瀏覽起來。
她一直不知道,原來紀言之是小有名氣的作家,專攻推理小說。這篇字數(shù)不多的文稿,獨辟蹊徑地從男女對話展開,逆向推出了一個性格活潑的女主角一直在網(wǎng)絡(luò)上用小號暗戀男主角,文章最后峰回路轉(zhuǎn),在女主角被戳破感情倍感羞恥時,家中門鈴響起,她打開門,站在門外的是手捧一束玫瑰花的男主角。
“抱歉,我明白得太晚,我還有機會嗎?”男孩對女孩說。
女孩眼眶發(fā)燙,險些落下淚來:“有。”
她的心是他的,他怎么會沒機會?
成楠怔怔望著結(jié)局的那一行字,咬牙喃喃地道:“我的心才不是你的!”
第二天正式演出,成楠因前一天晚睡,狀態(tài)不是很好,在公演時不斷地掃視全場,隱隱約約似乎看到了紀言之的臉,兩人隔著重重人海四目相對,他緩緩地微笑起來,張了張嘴,對她說了三個字。
“我愛你!”
成楠愣在臺上,被大師兄戳了一下后背才回過神來接臺詞,之后她再看向角落,燈光已經(jīng)暗下,哪里還有紀言之的影子?
她是太想他了,才會有這樣的幻覺嗎?
07. 最美的,是你的笑容
舞臺劇公演到第十場,德祐社的名氣在媒體的報道下已經(jīng)勢如破竹,演出的舞臺劇場場爆滿,成楠身為女主角,也開始參與各種采訪。
這天排練結(jié)束,大師兄就跑過來:“約好的記者來了,師父師母讓你過去呢?!?/p>
成楠卸好妝,百無聊賴地往小會議室走去,一推開門,看到里面坐著的人就愣了兩秒?;厣窈笏偷赝顺鰜?,兇神惡煞地對大師兄大吼:“您胳膊肘往外拐,居然幫著這渾蛋騙我?!”
大師兄干笑道:“我沒有,那個人真的是這次采訪你的記者,所以……”
“什么記者!他不是寫小說的嗎?!”
成楠氣急敗壞地沖進房間,正想對紀言之大吼,卻發(fā)現(xiàn)父母居然也在場,別無他法,她只好暫時忍下怒氣,接收紀言之的采訪。
“我投稿的雜志社想做你的專訪,我正好沒事,所以……”落座后,紀言之笑著解釋,“好久不見?!?/p>
成楠冷哼一聲,拒絕看他一眼。
什么叫作他正好沒事,估計是抱著編輯的大腿才求來這個機會的吧,不是記者還來采訪,根本就是耽誤人家雜志社做事!
成家二老只是隱約知道兩人的,但采訪為重,也就沒說什么,直接進入正題。采訪進入到后半程,成家二老便先行離開了,因為還要跟劇場工作人員討論隔天的演出活動。偌大的會議室里就只剩下了成楠和紀言之。
兩人對視良久,成楠別開臉:“還有什么要問的?沒有我就先走了?!?/p>
紀言之單手扶著額頭,眼皮眨也不眨地凝視她,沒一會兒眼皮就耷拉下來,有昏睡過去的跡象。安靜的會議室里響起他綿長的吐息,成楠愣了一下,轉(zhuǎn)過頭來,好半天才回過神,怒不可遏地吼:“又睡?你有沒有良心!說到底我就是你的睡眠神器對吧?!”
她氣得鼻子都歪了,與此同時升起的,還有深深的失落。她一看到他心就疼,更不可能正常地聽他采訪,卻還是舍不得離開。她嘴硬,心卻是先投降了,他呢?還是不把她當(dāng)回事。
紀言之被驚醒,看到成楠失望地往門口走,立刻跑過去從后面抱住她:“成楠,別走,我有話和你說?!?/p>
成楠紅著眼眶:“說什么?讓我再回去哄你睡覺嗎?”
近一個月沒見,他瘦了一大圈。紀言之緊張地說:“不是,我想說我很想你。”他握住她的手臂,“我很想你。剛剛會睡著,實在是因為太久沒睡了?!?/p>
她的表演他其實場場都來看,為了不睡著,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毅力。
“你的聲音很好聽,可是最美的是你的笑容。你不知道,一看見你的臉,我就很幸福?!彼吐暤卣f,捧著她的臉和她對視,眼神是能膩人的溫柔,“我愛你。”
他試探地傾身過去,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又重復(fù)了一次:“我愛你?!?/p>
成楠心跳一滯,腦筋已經(jīng)開始糊涂,她面紅耳赤地推開他:“別想對我用美男計!”
她掩飾著自己的慌亂,闊步推門離開,紀言之卻寸步不離地跟著,一遍遍地說:“成楠……楠楠,我很想你,很愛你。”
成楠羞得像要火山爆發(fā),不停地吼“閉嘴”,紀言之笑看她倉皇奔跑的背影,紊亂的心跳有了奇異的安寧。
他知道,從今以后,她會在他身邊,不再遠行。
至于他的睡眠障礙,有她在,他還會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