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12年的冬天，到2013年的夏天，直至年底，寧波余姚一群高中生一直關注著一件事：簡化危房的鑒定程序，讓大批有隱患的老房子得到妥善處理，以保障人民群眾的生命與財產安全！這群高中生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進行社會調查，發(fā)現(xiàn)當?shù)匚７繖z測申報程序有一些不合理的缺陷，在具體操作層面有很大困難。于是，他們向有關部門遞交了他們的社會實踐報告，希望這份小小的社會實踐報告，能夠推動當?shù)仃P于危房檢測申報事項立法的修改。

真后悔不會說方言

17歲的王晶晶是余姚四中一名高二學生。這個從四明山區(qū)來的文靜女孩兒，能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不過今年年初的那次調查過后，她有點后悔，小時候怎么沒有把余姚土話學好呢？

事情還得從2012年年底說起，有一天，寧波當?shù)氐碾娨曅侣劺铮チ艘粭l讓人揪心的消息——寧波徐戎三村的一幢居民樓意外倒塌，造成了一死一傷的慘劇。

在一門叫作“社會實踐與領導力開發(fā)”的全校選修課上，老師說到了這件事。聽完之后，底下坐著的同學們立刻展開了討論，是建筑質量的問題嗎？政府相關部門的管理是不是也做得不夠？像這樣的危房，為什么還有人??？……

這群剛剛成為高中生的男孩女孩的心底，升騰起了一種想要做一些事情的念頭。他們決定先去做一下調查，看看身邊是不是也有這種危房，以及居民們是不是有足夠的安全意識。

于是，2013年那個雪花紛飛的元旦，一支年輕的調研小分隊出發(fā)了。裹著棉襖，帶上紙筆，有些怯生生的他們走進了余姚城里那些老舊的社區(qū)。而呈現(xiàn)在同學們眼前的，是一片讓人擔憂的景象——不穩(wěn)的樓梯、漏水的墻壁、脫落的墻體，房屋基本都是磚木、木石、磚混結構，存在諸多安全隱患。

不過，最讓王晶晶和她的伙伴們覺得寒心的，還是住戶們冷冰冰的態(tài)度。

“什么危房不危房的，能住不就可以了嗎？”“我們自己知道的，你們不要管我們的?！贝蠹襾聿患敖忉專缓脤擂蔚卣f聲對不起。

當然，也有態(tài)度比較好的。一個還算有耐心的老奶奶就拉著王晶晶的手，不無擔心地說， “樓上廁所的水滲下來，中間的隔層板都爛掉了，再這樣下去啊，整幢樓怕是要散架了……”

“不少住戶說的都是方言，我真后悔自己不會說，要不然就能跟他們多聊上一會兒了?！蓖蹙Ьв行┌脨?。

不過，從并不流暢的交流里，王晶晶還是讀出了一些東西：比如，住戶們對居住條件并不滿意，一說起自己的房子，他們便是“一肚子的苦水”，怨氣十足；此外，人們對于危舊房監(jiān)測申報這件事不僅缺乏足夠的了解，更顯得漠不關心。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冷風呼嘯的天氣里，大家都有些沉默。在他們年輕的腦袋里，滿是不解和憂慮。

“我們無能無力”

“房屋安全鑒定申報門檻高，程序復雜，我們無能為力?！痹谝淮胃鐓^(qū)工作人員的溝通中，大家收獲了這樣的回答。對方展示了《寧波市城市房屋安全使用管理條例》，里頭赫然寫著：房屋鑒定是以幢為單位，所以要求該幢全體業(yè)主提供全部的產權證明。

換句話說，假如你對自己的居住環(huán)境有擔憂，想做一個危房的檢測，需要所有的住戶一起提出申請，才有可能成功。

“這當然是很難做到的。尤其老房子，有些所有權者早已失去了聯(lián)系?！蓖蹙Ьв行┓薹薜卣f，“也有部分居民是擔心錢的問題。如果要做鑒定，費用什么的都需要住戶自己承擔，這對一些沒有什么經濟來源的老人來講，是多不現(xiàn)實的事??！”

失望的情緒寫在小分隊每一個成員的臉上。雖然只是選修課上的一次小小的社會實踐，雖然住房監(jiān)測申報這件事對于自己而言，看上去有一些遙遠，可大家的心里都有些沉重。

不過，也并不都是壞消息。在相繼調查了余姚城區(qū)的農行宿舍、花園新村、山后新村、武勝門等老舊小區(qū)之后，小分隊總算是成功地收集到了30多個包含真實地址和聯(lián)系電話的簽名，和一摞厚厚的書面意見。

“這就是民意！”一個男生在調查日志里這么寫道。

2013年1月15日，是余姚市政協(xié)第十二屆二次會議召開的日子。這天，余姚四中的副校長胡老師（本身也是政協(xié)委員）帶著魏瓊等同學，把一份沉甸甸的調查報告交了上去。

“其實，提案的目標特簡單，就是希望余姚市相關機構能夠出臺一項不那么嚴苛的，真正富有可操作性的危房檢測申報制度來。比方說，由社區(qū)牽頭，政府負責，強制安鑒，強制解危?！?/p>

而接下來能做的，就是等待。

真正的問題出在哪里

終于，在提案提交了三個月之后，小分隊等來了回音！這天，余姚市住建局的負責人親自來到四中，就危房改革問題跟大家進行面對面的交流。

“1.對于確有嚴重問題的危房進行強制拆除。2.主動排查，對于發(fā)現(xiàn)的問題沒有達到拆除標準的，延緩處理，轉交給地方政府管理。3.對于老百姓要求安鑒的危房予以排查。目前安鑒有三大難點：需要100%居民同意……”

雖然相關部門的領導們態(tài)度誠懇，正式地給予了答復，但同學們還是覺得不太滿意。

“局長的回答還是沒有解決我們的疑問，首先，沒有居民100%的同意，如何安鑒？不安鑒，又怎么判危？不判危，又何來強制拆除一說呢？”

4月了，校園里已是一派濃濃的春意。可是，因為危房的事情仍然沒有實質進展，大家的心情一點都輕松不起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小分隊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忙碌。他們先是寫信給余姚e政廳，在沒能得到有價值資訊的情況下，又通過網上的“主任信箱”，向更高一級的寧波市住建委提交了“建立小區(qū)居民獲知自身住房安全的正常渠道”的獻計獻言。

10天之后，寧波住建委向當時提交留言的王晶晶返回了一份“信息容量、理論層次和工作作風都勝于余姚住建局對政協(xié)提案的解釋”。

但是，也僅僅是一份看上去很美的解釋。

“大家仔細地分析了下，發(fā)現(xiàn)作為一個職能部門，住建委的權力是有限的?！痹谧詈蟮膱蟾嬷校》株牭耐瑢W們這樣總結道。在當時的他們看來，假如站在一個普通住戶的角度來看，假如要辦理危房的檢測申請，仍然是一件相當不方便的事。換言之，真正的問題還是出在具體的政策法規(guī)上。endprint

那么，怎么辦？是不是應該提請人大啟動相關的立法工作呢？可是，這樣的“國家大事”，難道真的憑借幾個高中生就能完成嗎？

做好了等待的準備

小分隊里，男生鐘鳴是大家眼里最為淡定的一個。平時有些宅的他，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跟街坊的老爺爺們下棋。

不過那一陣子，再淡定的他也有些不淡定了。

雖然一直沒能收獲真正意義上的“勝利”，雖然在具體的政策法規(guī)層面，似乎真的存在一些缺陷和不夠人性化的地方，而且短時間難以得到糾正，大家仍希望可以通過更廣泛的行動，來幫助“危房申報”這一公共政策得到更好的實施。

這不，學校剛放假，鐘鳴便“率領”著幾位同學，一起走進了曾參觀過好幾次的余姚市住建局。他們希望可以得到住建局的協(xié)助和支持，在這個假期里，在校外做一些宣傳活動。然而，他們卻不幸變成了一只“皮球”。

“事先聯(lián)系好的局長不在，結果我們就被推來推去，從7摟推到4樓，4樓又推到9樓，9樓又推到7樓……我們只不過是想通過行動改變一些事情，沒想到這么艱難！”

好在“持久戰(zhàn)”已讓同學們累積了足夠的耐心，而這樣的耐心最終在2013年那個炎熱的暑假里，收獲了回報——富有公共事務熱情的職業(yè)律師，和顏悅色的政協(xié)委員，學識淵博的法學院教授……當王晶晶、魏瓊、鐘鳴們背上雙肩包，帶著厚厚的調查報告，一次又一次乘車奔赴有些緊張的“約會”時，前輩、專家、職能機構的工作人員們給予他們的是真誠的微笑和殷切的鼓勵。

最讓同學們感到振奮的，還是跟寧波人大法制工作委員會主任的那次面談。在那個艷陽高照的上午，大家放下矜持和膽怯，跟對方作了一次毫無保留的深入的暢談。

從沒有物業(yè)的小區(qū)入手，說到沒有物業(yè)管理的居民申請鑒定的意識低下，從危房鑒定申請需要所有住戶簽名，談及立法、執(zhí)法的漏洞……鑒定費用，緊急預案，排查信息公開，大家?guī)缀跏前堰@大半年來學到的所有專業(yè)詞匯都談了一遍?！爱敃r都快緊張得暈過去了！”王晶晶說。

“你們已經達成了很大的成就。”談到最后，那位熱心的主任沉默了一下，給了同學們一個意味深長的評價，此外，他還遞給大家一份已經被敲上大大的紅印的《關于余姚四中社會實踐小組魏瓊、王晶晶、鐘鳴立法建議的回復意見》。

雖然最關鍵的立法聽證仍需時日，但王晶晶、魏瓊、鐘鳴們神情堅定地告訴我，“我們已經做好了等待的準備。”

參與公共事務的熱忱，追求事實真相的勇氣，讓這些既可愛又執(zhí)著的高中生邁出了“公民”生涯值得銘記的第一步。

“我們抓住了政策程序上的不合理，通過合理的、確定的途徑，使得申報程序的不合理浮出水面，并提交到立法層面?！痹谧詈蟮目偨Y中，同學們這樣寫道。

而在剛剛過去的這個冬天，大家也沒閑著。他們帶著一大堆吃的用的（絕大部分都是同學們自己湊錢買的），又一次走進了那些個危房林立的社區(qū)。這一次大家的身份是“志愿者”。

改變社會，首先從身邊的小事做起，腳踏實地又不放棄理想的執(zhí)著，是新一代高中生可貴的生活態(tài)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