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曉斯
每年,爹都要讓我到梅姨生活的那座城市住幾天。一是看望梅姨,二是感受大城市的生活氛圍。爹說,你不能一直待在鄉(xiāng)下,要懂得外面的世界。
一直獨身生活的梅姨是名畫家,是那座城市里的畫梅大師。
住在梅姨家的時候,梅姨就不再畫畫。總是帶著我到那座城市的各個景點游玩。時間長了,我就發(fā)現(xiàn),每當(dāng)我去看望梅姨的時候,她總會帶我去一次華山,總會把兩把“梅花牌”的銅鎖鎖在華山的鐵鏈子上。梅姨說,這是同心鎖,會鎖住兩個人的心。長大了,你也要去鎖兩把。那時,我總會問梅姨,為什么總是鎖的“梅花牌”的銅鎖?梅姨笑笑,因為姨就叫梅花呵。
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梅姨的內(nèi)心一定有一個故事。而這個故事也一定和爹有關(guān)系。
考上大學(xué)那年,爹帶我到地里干活。爹說,快開學(xué)了,再干一次農(nóng)活吧。你得記住爹的不易。也就是那次,爹給我講了一個讓我猜了好多年的故事。
那個時代,爹和梅姨都是下鄉(xiāng)知青,他們都來自同一座大城市。
爹說,記得那是一個初春??h里分配了一個回城名額給村里的知青點。那時,村里就爹和梅姨兩個知青。這就意味著,他們兩個人只能有一個人回城。
懷著對美好生活的無限向往,爹和梅姨找到了當(dāng)時的村支部書記,也就是我的姥爺。
我姥爺抽著劣質(zhì)香煙,吞云吐霧地坐在大隊部那張破舊的辦公桌前,拿出那張回城申請表晃了晃,又鎖進了那個破爛的抽屜里。
姥爺對我爹說,晚上你自己來大隊部吧,有事和你商量。夜很深了,爹才踉踉蹌蹌地回到知青點,坐在院子里悶著頭哭。梅姨在自己的房間里聽到哭聲,趕忙跑出來。當(dāng)梅姨弄清楚原因時,就和爹一起抱頭痛哭。
后來,爹就和娘結(jié)了婚。后來,梅姨就一個人回了城。后來,就有了我。
從此,每年我都會去那座城市里看望梅姨,也漸漸懂得了爹的內(nèi)心深處,珍藏的那份純樸的情意。
大學(xué)畢業(yè)后,梅姨早早地就幫我聯(lián)系好了一份工作,就在梅姨生活的那座城市里。梅姨說,我得報答你爹對我的那份情。爹聽說后沒有說什么。默默地抽了一支煙,流下了兩行熱淚。爹說,去吧。
那是個春天,陽光明媚。梅姨又帶我上了華山。梅姨說,你長大了,梅姨再帶你去鎖一次“梅花牌”的同心鎖吧。將來我老了,爬不動山了,你每年就替梅姨去鎖兩把同心鎖,那是梅姨一生不能忘記的承諾。就是那天,梅姨讓我認識了她的學(xué)生小梅,一個秀麗婉約的姑娘。后來,小梅就成了我的妻子。
后來的日子,梅姨家自然成了我和妻子常去的地方。而隨著歲月的推移,我漸漸感到,爹給我講述的梅姨的故事遠遠沒有達到高潮。好多年前的那個晚上,爹答應(yīng)了姥爺?shù)囊?,和我娘結(jié)婚。這樣,梅姨就有了回城的機會。而那個時候,梅姨已經(jīng)懷孕。梅姨在一座城市生下我后,就按照協(xié)議上的承諾,把我送回了爹的身邊。而我娘因為從小有病,生活不能自理,自然也不能生養(yǎng)。而我爹答應(yīng)過我姥爺,永遠不和梅姨再見面。
爹從此和梅姨真的沒有再見面。
知道了爹和梅姨這段故事的我,心里充溢著濃濃的酸楚。我深深懂得,在爹和梅姨心里,我就是那兩把“梅花鎖”,一把在爹那里,一把在梅姨那里,牽扯著兩顆早已定格了青春歲月的心。
周末,我和小梅去看望梅姨。我們突然跪在梅姨面前,深情地叫了一聲“娘”。
梅姨的淚水奪眶而出。我看得清楚,梅姨的絲絲白發(fā)都在強烈地戰(zhàn)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