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 ARIM BEN-ISMAIL

歐冠決戰(zhàn)前夕，我們與本澤馬相約在與伯納烏體育場近在咫尺的查馬丁街區(qū)的一家酒店里?；蜀R前鋒笑容滿面，時不時還會開個玩笑。本澤馬面對我們直抒胸臆，談話持續(xù)了近一個小時：代表皇馬出戰(zhàn)的驕傲、在國家隊和馬德里曾經遭遇的迷茫。采訪的尾聲，他許諾歐冠結束后會再聯(lián)系我們。

他沒有食言，在去國家隊報到之前，他講述了奪得歐冠的喜悅：“這是一種深刻的喜悅，在我一生中很少有過這種感覺，甚至可以說是我最快樂的時刻，我愿意為了這一刻犧牲一切。而且我重新找回了自信滿滿的狀態(tài)，這對我參加巴西世界杯有好處?！睔W冠的榮譽讓本澤馬找回了內心的平衡，盡管他因內收肌的傷勢在決賽中表現(xiàn)不佳，“我只發(fā)揮了40%-50%的水平，傷病帶來的疼痛感讓我無法按著習慣的方式改變節(jié)奏，做出假動作?！笨墒菫楹我爸鴤麆菁又責o法參加世界杯的風險參加歐冠決賽呢？“你無法每年都參加歐冠決賽，我不能錯過這場比賽。我一直在接受治療，世界杯時我會恢復到100%的狀態(tài)?！?/p>

Q：看起來你在皇馬過得很開心，早上起來沖涼或是去訓練場的路上你是不是都會哼著小曲兒？

A：（大笑），那還不至于，如果有好聽的歌，我會跟著唱上兩句。了解我的人都知道私底下的我和公眾面前的我完全是兩個人。我也有放松的時候，我喜歡開玩笑，有時候還會有點過分?，F(xiàn)在我的生活很規(guī)律，早上起來親吻我的女兒（梅利婭，今年2月3日出生），然后高高興興去訓練，在馬德里我找到了家的感覺，我的生活很愜意。

Q：但還會有一些早上，你會很難找到訓練的動力吧……

A：當然，比如比賽失利后的第二天早上。但在皇馬踢球，是一種愉悅與驕傲，因為這是世界上最好的俱樂部，還因為在皇馬這5年讓我學會了克服那些困難的時刻。在我剛到這里時，還不是如入佳境，那年我21歲，第一次離開家鄉(xiāng)，以及效力多年的里昂，這并不容易。我不斷提醒自己：“我在一家一直以來我都夢寐以求的俱樂部踢球?！鼻蜿犂镉心敲炊鄠ゴ蟮那蛐牵@讓我有些心慌意亂，看臺上有無數(shù)的觀眾，和我習慣的場面完全不同……我確實遇到了很多困難。

Q：你達到巔峰經過了幾個階段？

A：我在酒店住了4個月后才找到了新房。起初我不會一丁點兒西班牙語，這讓我的生活難上加難。別人說什么我完全摸不著頭腦。在球場上，我也找不到感覺，還被傷病困擾（內收?。?。有時早上起來后，我心理會想：“靠，我真不想去訓練?！钡也荒芊艞墸遣皇俏业娘L格。

Q：在那些困難的時期，你是如何找到動力的。

A：我會想想我父親哈菲德受過的苦難。我小的時候親眼看他黎明時離家去工作，他是個粉刷匠，每天風吹日曬。每每想到這，我都覺得眼前的困難不算什么?，F(xiàn)在我也是個父親了，這更讓我增添了前進的動力。

Q：父親是你的原動力，有時候似乎有些過了。比如，齊達內表揚你的無私與出色的傳球感覺，而你的父親對你的建議則是相反的：多射門，多進球。

A：我爸爸是個球迷，在他看來我需要進球。以前的情況更糟糕，我要是不進球他就會不高興。好在還有我的媽媽瑪麗卡，她給了我平衡。如今，我爸爸知道控制自己的沖動，并且會冷靜分析我是否踢了一場漂亮的比賽。他明白了即使我不進球，能夠給隊友創(chuàng)造機會也是好的。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變得更冷靜。以前他對足球一無所知，只關注進球，總是讓我不斷的射門進球?，F(xiàn)在他對足球的理解好多了，我給他解釋了不少與足球相關的東西（笑）。

Q：感覺26歲的你可以很聰明地化解來自父親的壓力：避免直接沖突，尋找更出色的自己。

A：我們不可能總是意見一致，但我尊重我的父母。他始終是我的爸爸，我聽他的，但現(xiàn)在我也有自己的想法要表達。有時我們談論足球，我會跟他說：‘你這純是胡說八道。從今年一月，甚至是更早的時候，也就是我在法國隊不順利的時候，他改變了。當我失去了進球的感覺，陷入困境時，他站在了我這邊：“沒關系，你踢得不錯，集中精神，下場你會表現(xiàn)更棒?！?/p>

Q：是不是你只有在世界最好的俱樂部踢球，才能讓你的父親聽到你的想法……

A：我不知道，反正我在里昂時，他可不是這樣。

Q：想象一下30年后，滿頭白發(fā)、西裝革履的你成為了主教練，而你球隊中的明星前鋒1222分鐘不進球（這是本澤馬在法國國家隊不進球的時間），你會對他說些什么？

A：坦率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足球觀念，如果我的前鋒不進球，但是能給其他人創(chuàng)造機會，我覺得這不是問題。如果他拼盡全力，送出很多助攻，即便不進球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Q：30年后，如果你兒子和你處于同樣的困境，你會對他說什么？

A：和剛才一樣的話。

Q：教練和父親應該說出同樣的話？

A：不是，這取決于球員與教練之間的關系。如果教練和你很親近，跟你聊天，總是讓你努力訓練，即使你20場不進球，總有一天你也會破門的……還有些教練不愿意在你身上費心，就會讓你自生自滅。

Q：在法國隊與烏克蘭的世界杯附加賽之前，你在國家隊已經淪為了替補，連續(xù)4場無法首發(fā)，那時候你和主教練德尚的關系如何？

A：他跟我坦誠相見：“還有其他的球員比你狀態(tài)更好，他更有信心，也能進球。”我回答：“沒問題教練，這就是足球，我會努力訓練，贏回自己的位置?！?/p>

Q：這只是說法，在你內心深處，你感覺如何？

A：很痛苦。不是因為我失去了主力的位置，而是被對足球的熱情所困擾。我多想比賽，進球啊……還有很多人在等著看你的笑話，我感覺所有人都希望看到我沉淪。自我懷疑的感覺不斷加重。我需要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狀態(tài)，除了和哥們在一起找樂子，我還能做些什么呢？

Q：困難意味著什么呢？

A：我是個喜歡攻勢足球的前鋒，不管是進球還是助攻，都會讓我快樂。但在球場上，我突然失去了感覺。你試著傳球，然后失誤了。平時一次輕巧的卸球就能轉入下一個動作，而那時你需要控制兩三下，一切都不正常了。別人給你傳中，你在無人看防的情況下，卻停不住球。簡直是瘋了。你不斷錯失機會，球迷對你噓聲四起，批評你……這些都是困難。你帶著失望的情緒回家，心里想著：“怎么什么壞事都落我頭上了。”我需要看到樂觀的一面，我告訴自己：“要冷靜，一切都會過去的?！弊罱K一切都恢復正常了，這是必須的，重要的是不能放棄。很多人在我的處境下都會放棄。我掉進了漩渦當中，而別人卻試著把我關在里面。在電視里，我成了個靶子，別的球員出席新聞發(fā)布會，記者們也會提關于我的問題。我告訴自己：“隨他們去吧，忘記這些，努力訓練！直到你東山再起。”

Q：你是如何走出在國家隊1222分鐘不進球的“漩渦”的？是奮力一躍？還是一點一點地掙扎出來？

A：一點一點的。實際上大家期待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我進球。我可以在90分鐘里碌碌無為，但取得進球，就得到大家的喝彩。但了解足球的人都知道足球并不只是進球。我喜歡配合，我不是那種前87分鐘碰不到球，最后靠撿漏取得進球的前鋒。我是看著齊達內、羅納爾多、羅納爾迪尼奧他們踢球長大的。羅納爾多是我的男神，他有著個人的一面，但他同樣知道如何進行團隊配合?；蛟S有那么一兩次你可以憑借一己之力單干，但更多的時間你要依靠隊友。如果有人的跑位很好，我就會給他傳球。

Q：你在國家隊是否受到了壞運氣的影響？比如飲食或訓練方式？

A：我不覺得，只是因為球員在職業(yè)生涯中會有起伏，有時這種情況就會發(fā)生在你身上。我從未停止過努力，實際上我很喜歡訓練。在皇馬，球員們被要求10點30分趕到俱樂部以準備11點的訓練，但我每次都是9點半就到了。我先是接受隊醫(yī)的保養(yǎng)按摩，然后進行力量訓練。訓練結束后，下午1點我會返回俱樂部做俯臥撐和上身力量訓練。

Q：這種對完美的追求是你在皇馬學會的嗎？

A：提前到俱樂部訓練，我從C羅身上學到的，對于一個冠軍球員來說，這很難能可貴。我倆的關系很好，一開始我就觀察他的舉動，理解了他對于訓練的熱愛。起初，我有些放不開，很少開口，我和其他人一樣都是10點半抵達俱樂部。但我最終明白了我的追求應該更高，應該像C羅、哈維·阿隆索、門將迭戈·洛佩斯或者阿爾瓦羅·阿貝羅亞那樣更早地來俱樂部訓練。

Q：你現(xiàn)在的體重是多少？

A：83.5公斤，從賽季開始到現(xiàn)在我的體重下降了將近3公斤。我的脂肪含量減少，力量訓練幫我在體重下降的情況下保持了肌肉含量。身體上，我的狀況很好，這也對其他方面產生了影響：精神狀態(tài)、比賽狀態(tài)……在馬德里，球隊有25人可以出場比賽，你必須努力訓練才能獲得一席之地。

Q：在里昂的時候，你對哈根達斯冰激凌和Mars巧克力棒很感興趣？

A：沒有，我不喜歡吃甜食。我只是早晚都吃面條，這其實不太好。后來我改為晚餐吃魚和沙拉?？雌饋磉@沒什么大不了的，但確實讓我感到了變化。正是這些細節(jié)讓我避免了傷病，身體變得強壯。在里昂，我不能說自己訓練得不夠，但我沒感覺到訓練的必要性，上場比賽就夠了。

Q：你在國家隊1222分鐘不進球的這段時間里，哪個時刻是最困難的？

A：有很多困難時刻，賽后我會想：“我沒法進球了，我做不到了。”當你想嘗試一個動作，卻最終坐了球車時，那種感覺太可怕了。甚至在訓練中，我也找不到狀態(tài)了。你會變得情緒不寧，進入一個抓狂的狀態(tài)。幸好我的家人和朋友陪我度過了一些快樂時光。

Q：變得抓狂是怎樣的狀態(tài)？

A：當然到不了想退役的程度，但心里會想：“好吧，現(xiàn)在我是一名替補了?！蹦銜邮墁F(xiàn)狀。但這是不對的，你不能接受宿命，這是不可能的！

Q：你受到的批評中，哪條是最不公平的？

A：有些人說：“他不會進球了?！弊屛液苁懿涣?。

Q：但這不是批評，而是事實。

A：是的，我不覺得這是批評。我覺得這說明他們甚至沒時間看我比賽。我可以整場比賽碌碌無為，但只要進個球就能讓他們高興。這讓我受不了。特別是當我踢出一場漂亮的比賽，但只欠缺一個進球時。有時我甚至覺得我踢出了一場瘋狂的比賽，大家也只會說：“還不錯。”

Q：比如哪場比賽？

A：一場比賽我沒有丟球，坦率講，那場比賽我的表現(xiàn)厲害爆了。那是主場與巴薩的比賽（3月23日），我們3比4告負，我創(chuàng)造了7 ，8次機會！我踢了65分鐘后因傷下場，但打入兩球。教練和齊達內這些懂球的人都認為我踢出了一場精彩絕倫的比賽，而且我們的對手可是世界上最好的球隊之一巴塞羅那！但我們輸?shù)袅吮荣?，有些評論員說：“本澤馬只是踢了一場普通的比賽?！庇行┤朔植磺灞憩F(xiàn)好與表現(xiàn)非常好之間的差異。而當我表現(xiàn)正常時，他們會說我很糟糕。

Q：看起來你在場上有些心不在焉的態(tài)度也讓你付出了代價。似乎你在里昂，甚至是上學時，這種態(tài)度已經讓你媽媽瑪麗卡為你和老師之間的關系感到擔心。

A：（嘆了口氣），確實我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而且對于不認識的人，我從不開口講話，只是躲在自己的角落里。這就是我。

Q：你不希望擺出一個更受人歡迎的姿態(tài)嗎？

A：不！這太嚴重了。有些球員在攝像機面前喜歡盤算，什么時候應該露出個微笑，或者這樣那樣的。我可做不到。如果我覺得好笑，不會忍著。但在攝像機前惺惺作態(tài)，我可做不到，這與我的價值觀不符。

Q：奏國歌時，你看起來好像總是不太開心。

A：沒有，我向你保證。那時我完全在集中精力，我的心里只有比賽。奏國歌時，并不是我們的表演時間，我只想贏得比賽。我的表情可能看起來有些緊張和憤怒，那正是我注意力的體現(xiàn)。我會聽見觀眾的叫喊聲，但我不會去算計。會有觀眾呼喊我的名字，但那時我已經變成了個聾子，一心一意只想比賽。

Q：在歐冠比賽中，你場均奔跑10.5公里，對于前鋒來說這是個不錯的數(shù)據，但大家還是覺得你看起來不夠專注。

A：這是偏見，特別是當我表現(xiàn)不好時。但現(xiàn)在我已經聽不到：“本澤馬不跑動”的批評了。

Q：你26歲了，哪些方面你還有進步的空間？

A：各個方面：頭球，進球數(shù)量……我每天都在加強各方面的訓練：雙腳、爆發(fā)力、速度、門前的感覺、跑位、預判……還有冷靜。比如與拜仁的歐冠半決賽，我打入的拿球，C羅傳球給科恩特朗，后者給我的傳球力量很大，在那種激動的時刻，你必須控制好情緒，不然就會錯過機會……

Q：冷靜是一種心理上的表現(xiàn)，你如何進行這方面的訓練？

A：這很難：學會在門前保持冷靜需要時間。有時我太操之過急了。錯失門前機會，往往是因為建功心切，BOU M，球就不知道飛哪去了。而當我保持冷靜時，就能把握機會。這是每天訓練的結果，在關鍵時刻保持冷靜。我會重復上千遍的動作，直到把它變成完美的下意識。

Q：最近皇馬主帥卡洛·安切洛蒂說：“足球中最危險的就是膽怯……”

A：是的，如果前鋒總是不停地想后衛(wèi)如何如何，他就死定了。一些后衛(wèi)非常兇悍，不會給你一秒的空當?？纯椿蜀R，瓦拉內、佩佩、拉莫斯，當他們在你身后時，你真的是力盡筋疲。面對那些強悍的后衛(wèi)，我的策略就是利用他們注意力不集中的瞬間。比如在他們的盯防下，我控球、回傳，也不去尋找空當，讓他覺得我游離在比賽之外。待他放松警惕時，我會突然出現(xiàn)在致命位置，終結比賽。

Q：安切洛蒂對你有何幫助？

A：安寧與平靜。他是那種不給球員壓力的教練，這根穆里尼奧正相反。葡萄牙人也是一個非常偉大的教練，但他用另外一種方式激勵你。他喜歡球隊處于壓力之下，有時這很有必要。比如當你面對聯(lián)賽墊底球隊時，你需要像準備歐冠一樣進行備戰(zhàn)。但如果整個賽季都是如此的話，你就會崩潰。

Q：就像2010年12月，他說喜歡帶著狗而不是貓去打獵，他把你比成了……

A：我當時沒看到他的這種說法，我是后來在網上看到的。我當時想：“這不是胡說八道么。”后來，我冷靜地想想，他是個喜歡刺激人的人，這是他的方式。

Q：這件事之后，當你遇到他時……

A：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帶有敵意地看他。你可以有你的想法，你還想讓我跟你說啥？我只有一個選擇，愛誰誰。如果你認為我是只貓，那就別讓我上場。你也別帶著貓上戰(zhàn)場。他說這番話時，球隊主力伊瓜因受傷了，他希望能再引進一名前鋒。

Q：但表面上看不出你有任何的情緒波動，但你的內心應該很激動吧。

A：當然，那時候我受到了很多批評，讓我很生氣。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意識到這不是個好習慣：我一生氣就自閉，因為我不喜歡流露情緒。我是個球員，需要接受批評，沒別的辦法。他說這番話時，我的出場時間很少，對我的信心也沒有太多的影響。

Q：更衣室里大家是否因為這事兒嘲笑你？

A：沒有，我們經常互相開涮，但在這種事情上不會開玩笑。但是現(xiàn)在他們，包括球迷都叫我“Gato”，貓的意思。這沒有惡意，證明時間改變了一些事情的意義。反正我已經不再想這事兒了，我既不是貓，也不是狗。

Q：你需要得到教練特殊的偏愛才能發(fā)揮自己的水平么？

A：要想有好的表現(xiàn)，我需要比賽時間，當然也需要教練的建議，但不是耳提面命那種。

Q：在穆里尼奧和安切洛蒂之間，法國隊主帥德尚在你心里處于什么位置？

A：德尚和上述兩人不同，我們見面的機會很少，但會保持溝通。但我出現(xiàn)問題時，他就會找我聊，我也會向他反饋我的想法。我們始終是雙向溝通。這是種平和的關系，德尚是那種與我有默契的教練之一。

Q：成為球隊的隊長，是否讓你向往？

A：隊長，我可以勝任。因為在球場上我會說很多話，會給很多人建議。我太愛足球了，我喜歡探討戰(zhàn)術。聊足球，一點問題都沒有。一支球隊最重要的是教練。德尚贏得過歐冠和世界杯，和布蘭克一樣是個偉大的冠軍，他知道如何管理球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