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達尼昂
我的父親這一輩子當過最大的官就是他們廠物業(yè)公司的小經(jīng)理,管著幾十號清潔工和廚子,中途還被廠長給免職一次;最有激情的一次創(chuàng)業(yè)是上世紀90年代中期加入了一個傳銷組織,結(jié)果被騙了兩萬多塊錢;最有把握幫我找的工作是家鄉(xiāng)火車站的乘務員,不爭氣的我因為不是黨員而作罷;最大的愛好是冬天中午的時候在陽臺上曬太陽;最常做給我吃的就是面條和餃子;最愛嘮叨的就是健康飲食、養(yǎng)生知識;最好的朋友是30年前的那幾個戰(zhàn)友,每年清明都要去給戰(zhàn)友早亡的女兒燒紙錢;最大的要求是“兒子,你單位每年都發(fā)衣服,這次你尺碼量大點,給我穿”,這事我覺得挺丟人就沒答應;最狼狽的經(jīng)歷是有次他和我媽打架,我媽將菜刀“呼”一下飛過來,老胳膊老腿的他竟然一跳躲了過去,我“撲哧”一下笑倒了……
每次看到和“拼爹”有關(guān)的話題,我都會想,如果全國的爹一起來拍部戰(zhàn)爭大片,父親應該是在攻城戰(zhàn)的開頭就不幸被投石車給砸扁的倒霉鬼吧。他像這個國家的大多數(shù)中年男人一樣,平庸甚至無能,他會修電燈、煤氣灶、熱水器,但用不好電視機遙控器;他寫得一手好字,但買東西總被宰,裝修時做監(jiān)工比工人還累;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每月只能交1000元錢給母親做家用,以致他最常聽的故事的開頭總是相似的:你看看某某家老公……直到現(xiàn)在我都對自己說,千萬別像父親那樣,做一個被自己老婆瞧不起的男人。
小時候,覺得父親最牛,每天都要纏著父親展示他那健碩的肱二頭肌,父親講的“武松打虎”的故事也是百聽不厭。初中時,我以他為恥,有次我通知他開家長會,提醒他“記得刮胡子”,父親愣愣地看著我,我沒好氣地補充一句“也不覺得丟人”,就轉(zhuǎn)身走了。
現(xiàn)在,即使一起看世界杯,我們也很少說話,只是末了會提醒他:“爸,進屋睡吧,在這里睡容易著涼?!苯裉焓歉赣H生日,我卻不知道該送他什么。往年父親的生日禮物都是我掏錢讓母親上街買的,也從來都是母親說:“老頭子,這是崽給你的生日禮物?!倍菚r我都躲在臥室里。
去年買房的時候,親朋好友都勸我選擇小戶型,說是為了省錢,還貸壓力小,而且以后結(jié)婚也不用擔心婆媳關(guān)系。但最后我還是咬咬牙,把車給抵押了,還借了錢,買了大戶型。我們一家三口在不到50平方米的老房子里蝸居了20年,我總感覺父親的背越來越彎了。每次念到“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我就一陣心慌。房子是父親選的,他很喜歡,這就好。
每天就一瓶啤酒,煙也戒了,不愛打麻將,撐死一年也就兩三次應酬,雷打不動地守著晚上7點的電視《新聞聯(lián)播》。喜歡中超勝過意甲,即使世界杯開賽期間,因為熬不了夜每天最多只看一場半,看的電視劇都那么沒脾氣。沒有追求、沒有愛好,每天的退休生活比坐月子還規(guī)律。
有時候我也會想,父親這輩子活得挺沒勁的,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就是咱爸,中國式老爸們用平庸的人生做炮灰,換來了我們?nèi)松浅氐钠届o。
(摘自《風流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