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寧 肖紅春
摘 要:亞里士多德在考察政治與自然的關系時,沒有將二者對立起來,而是認為自然正當就是城邦生活的一部分。亞里士多德這一觀點的基礎在于,他認為人按照其自然本性是政治動物,他們必須生活在一種政治共同體之中,“人生而是政治動物”。人作為政治動物就意味著,人類有義務根據(jù)自然正當來實現(xiàn)善的城邦,這種善是自然正當理論的最終使命。
關鍵詞:自然正當;亞里士多德;善;城邦生活
中圖分類號:B1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13-0086-02
在Leo Strauss的《自然正當與歷史》一書的第四章談到古典自然正當學說的三個代表人物或三種類型,即蘇格拉底-柏拉圖式的、亞里士多德式的、托馬斯主義式的。在亞里士多德式的自然正當中,對自然正當?shù)奶接懼饕杏趦蓚€論點:(1)自然正當是城邦政治社會的一部分,自然正當在城邦中的實現(xiàn)不需要借助于一種不得已的“稀釋”;(2)自然正當是可變的。在《自然正當與歷史》中,Leo Strauss對亞里士多德的這兩個論點或斷言做出了精辟的分析和解釋,但分析的篇幅過于簡短,而亞里士多德的自然正當思想又相當之重要,因此有必要對其展開深入的分析。
一、何以自然正當能夠與城邦的政治社會生活相一致
亞里士多德的自然正當很顯然是與城邦的政治社會生活相一致的,至少兩者之間沒有必然的沖突。在《尼各馬科倫理學》中亞里士多德談到公正時說道“政治的公正,或是自然的,或是傳統(tǒng)的”[1]。亞里士多德政治生活顯然是指城邦的政治生活,而這種政治生活中最重要德性的來源就是自然。亞里士多德沒有將自然與城邦的政治生活對立起來,而是將自然或自然正當作為城邦生活的一個部分。根據(jù)自然而來的公正不同于根據(jù)傳統(tǒng)而來的公正,是“對全體的公民都有同一的效力,不管人們承認還是不承認?!盵1]而根據(jù)Leo Strauss的論述,在蘇格拉底-柏拉圖式的自然正當理論中,自然正當與政治社會生活之間并沒有這樣一種一致性,自然正當如果想要進入政治社會生活就必須接受政治社會生活的某種程度上的“稀釋”,也就是說一種純粹意義上的根據(jù)自然正當而進行的政治生活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是這種不可能存在的狀態(tài)何以會在亞里士多德的論斷中出現(xiàn)?我認為這和亞里士多德的城邦政治學說有關。
亞里士多德的關于人的自然本性并不是一種我們現(xiàn)代理解意義上的自然,是種不被現(xiàn)代化沾染的生命原初狀態(tài)。亞里士多德認為,人按照其自然本性是政治動物,所以他們必須生活在一種政治共同體之中。“城邦是一種自然的制度,是從最自然的人與人關系中發(fā)展起來的?!盵2]人的自然狀態(tài)(或者說在充分展現(xiàn)的意義上)是以城邦公民身份出現(xiàn)的。希臘諺語有“一個人并不能成其為人”的說法,說明一個人之所以能夠具有人的存在屬性就在于他是一個政治人,而這種政治人只有在城邦中才有可能存在。城邦在一定意義上就是人本身,只不過是“放大了的人”。既然城邦是符合人的本性或者是從人的自然本性中發(fā)展得來的,那么自然正當只有在城邦之中才能最大程度地實現(xiàn)出來。這個意義上說,自然正當是從屬于城邦的,自然正當(或者自然正當?shù)某浞终宫F(xiàn)形式)只有在城邦之中才有意義。
這樣一個論斷還可以從亞里士多德的潛能與現(xiàn)實和最高善理論中得到充分的說明。人的潛能是自然,但是這種自然賦予的潛能必須在一種特殊的環(huán)境中變成現(xiàn)實。這種特殊的環(huán)境在亞里士多德的理論中就是城邦。按照亞里士多德關于人的定義,人作為唯一能夠從事政治活動的動物,其本性要求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潛能——政治活動的潛能(注意在亞里士多德那里,政治活動和現(xiàn)在理解有很大的差距,很明顯的一點就是在亞里士多德那里,政治活動的最終目標是指向最高的善——一個好的、完善的城邦,因而一個居住于該城邦的完善的公民集合體)。這種政治活動本質上不是個人的,而蘊含在城邦的政治社會生活當中。這也解釋了何以亞里士多德認為自然正當可以不經(jīng)“稀釋”就可以適用于城邦政治社會生活。因為在亞里士多德那里,明顯區(qū)別于柏拉圖的是自然正當(一種按照人的本性充分發(fā)展的自然正當)不是在城邦政治生活之上、之外的,那種理念的自然正當是不存在的(亞里士多德認為形式和質料的區(qū)分只是在思辨理性當中才可能,因而在現(xiàn)實中理念是不存在的),自然正當只有放在城邦當中才可能理解。兩個在荒野中相遇的人之間的確也存在自然正當,但是這種自然正當?shù)挠^念只有在城邦中生活過的人才可能明白真實的含義。沒有城邦生活,沒有城邦最高的善,自然正當就是不可理解的怪物。在這一意義上,野蠻人的自然正當也必然是和某種群體性政治社會生活聯(lián)系在一起的,這種生活我們可以將它視之為城邦的雛形。
二、自然正當何以能夠改變
亞里士多德對自然正當?shù)牡诙€論斷,即“一切的自然正當是可以變易的”。關于這一斷言恐怕是和他之前的哲學家分歧最大的,在蘇格拉底-柏拉圖式的自然正當里,自然正當之所以能夠稱其為自然正當以區(qū)別于存在于法律等其他形式中的習俗性正當,一個關鍵的屬性就是自然正當?shù)牟豢勺円仔?。Leo Strauss在討論了歷史上對這一斷言的兩種最有影響力同時又相互分歧最大的解釋之后(即托馬斯-阿奎那的“限制說”和阿威羅伊主義的“法律意義上的自然正當”),提出了自己對于亞里士多德這一論斷的理解。文中的分析主要觀點是認為自然正當是針對具體情景的,因而針對不同的情景,“存在一個普遍有效的諸目的的等級序列?!盵3]Leo Strauss的論述雖十分精彩,但給予的篇幅十分短小,在這里希望能夠進一步闡發(fā)。
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科倫理學》第五卷中談到公正時,提到一些人對于公正的看法,“出于自然的東西是不能改變的,對于一切都有同等效力,正如火焰一樣,無論在波斯還是在希臘都同樣燃燒”[1],而他們看到的公正卻是變化的,因而公正很明顯不是出自于自然。亞里士多德不同意這種觀點,他認為這種觀點僅僅“只是在某種意義上如此”,因為,“盡管一切都是可變動的,然而有些是出于自然的,有些不是出于自然”[1]。然而亞里士多德卻沒有緊接著向我們解釋原因,而是舉了一個例子,這個例子是關于人的身體器官功能的?!坝沂肿匀桓佑辛π环恋K一切人雙手都可以很靈巧”。在古希臘的哲學家那里,關于人自身的比喻很多是和“放大了的人”——城邦相關的,一個很著名的例子就是柏拉圖用心靈的三個部分來類比城邦當中三個階層或三類人,并用心靈的三個部分之間的和諧來說明城邦的正義,一種三個階層之間各司其職的和諧狀態(tài)。在這里,我們有理由引申一個結論:自然正當?shù)淖兓⒉环恋K自然正當?shù)拇嬖?。很顯然,在亞里士多德眼中的自然正當和柏拉圖理解的自然正當是有區(qū)別的。自然正當?shù)拇嬖诓⒉淮碜匀徽斒怯篮悴蛔兊某橄笤瓌t、理念,在現(xiàn)實的政治生活當中是不存在的。自然正當是現(xiàn)實政治生活中的自然正當,脫離了現(xiàn)實政治生活,自然正當也就變成了抽象的“空洞”了。
上面已經(jīng)提到過,自然正當是與城邦的政治生活相一致的,是城邦自然正當?shù)囊徊糠?。同時,亞里士多德明確表示城邦本身是符合人的自然本性的,人按照自然本性,是要按照城邦公民的成分來活動的(對于野蠻人和奴隸的問題,亞里士多德的視野不可能足夠寬大以至達到我們看待問題的方式和態(tài)度,但很顯然亞里士多德關于奴隸的區(qū)分也是基于對自然的理解之上的)。城邦對于自然正當?shù)闹匾泽w現(xiàn)在:第一,只有在城邦中,自然正當?shù)恼鎸嵑x和價值才能夠被理解(參見在第一部分關于野外相遇的兩個人之間也存在自然正當?shù)姆治觯?;第二,只有在城邦中,自然正當才有可能從我們理論理性的把握中、從潛能中變成現(xiàn)實。而這種重要性的充分實現(xiàn),即最完滿的自然正當必須在最完滿的城邦、善的城邦中才可以實現(xiàn)。我們可以放心地說最大的自然正當是善的城邦?!暗教幎己虾踝匀?、最好的政體只有一個”,這個城邦無疑就是一個善的城邦。根據(jù)最大自然正當是城邦的善或實現(xiàn)善的城邦,我們可以很容易地解答這樣一個問題:為什么自然正當是可以變化的?根據(jù)達成善的城邦的需要(這種需要在最低程度上是要保存城邦),看起來變化的自然正當,其實是在維持一個不變的最高的自然正當,那就是城邦的善。這就是Leo Strauss在書中提到的諸目的序列。在這一序列中處于最高位置的很顯然是善,而這善是關于人的存在的,因而也就是城邦的善。根據(jù)當前最緊迫的任務的等級序列,我們可以決定在目標等級序列中選取相應的自然正當。
三、城邦的善與自然正當
最后,亞里士多德認為,只有在一個善的城邦,自然正當?shù)哪承┎糠植攀怯幸娴?,如正義、節(jié)制等,但問題是善的城邦尚不存在或者即將被摧毀。因此,關鍵在于如何能夠建立一個善的城邦或是在一個極端情況下保存這個城邦,我們必須設定在這一過程中也存在自然正當,這里的自然正當可以給我提供一個如何行動的理由。在善的城邦或保存、建設善的城邦之中提供行為指導的自然正當應該是一個整體,如果我們不是將自然正當作為一個自身內部協(xié)調哲學概念。自然正當作為城邦的一個重要部分,(類似于城邦的治理原則等等)應當是一個整體,多個原則結合的統(tǒng)一體。這些原則在沒有參照外界具體情景下是沒有任何沖突的,原則本身不存在相互取代關系。自然正當作為一個整體本身是沒有任何變化的,有著普遍的效力性“自然的公正對于全體的公民都有同一的效力,不管人們承認不承認”,這正是自然正當區(qū)別于傳統(tǒng)與習俗的關鍵所在。
自然正當作為城邦政治生活的一個重要部分,其具體體現(xiàn)就在于針對不同的情景展現(xiàn)自身的某一個部分。凸現(xiàn)的那一部分自然正當是自然正當,但隱退那部分自然正當依然是自然正當,只不過在面對這一問題時自然正當展現(xiàn)的是另一部分。在這一理解上,我們必須借助亞里士多德“中道”的觀點。死守一個原則應對出現(xiàn)的所有情況當然不可能處處都能出現(xiàn)符合“中道”的德性,而自然正當之所以作為是正當?shù)?,一個重要特征就是其符合“中道”原則,根據(jù)具體情況在不同的兩個極端之間尋找自然正當?shù)钠胶恻c。自然正當在城邦生活中的運行情況就像一架音色優(yōu)美、音階完備的鋼琴,這架鋼琴雖然盡善盡美,但在不同的演奏家那里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旋律,或悠揚,或激昂,或舒緩,或驟然爆發(fā)……
參考文獻:
[1][古希臘]亞里士多德.尼各馬科倫理學[M].苗力田,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
[2]韓水法.正義的視野:政治哲學與中國社會[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
[3][美]列奧-施特勞斯.自然權利與歷史[M].彭剛,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