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臺

老兩口離婚了

周末我和陳未回家，到吃飯時也沒見到公公，陳未問了句：“我爸呢？”

婆婆笑嘻嘻給他夾了一塊排骨：“還忘了告訴你呢，我們倆離婚了?！?/p>

我和陳未當(dāng)時就石化了，什么，離婚？這是啥時候的事兒啊？

婆婆慢悠悠喝一口小米粥，一臉的云淡風(fēng)輕：“就上周三，你爸說要回鄉(xiāng)下看親戚，我說帶上我，他不同意，一氣之下吵了兩句，這老家伙居然就要跟我離婚，哼，離就離，誰還怕他不成?！?/p>

“你們……”陳未咬著半截排骨，氣得都不知說什么好了。

“你放心，過了一輩子我還拿不住他？過兩天他一定主動回來，你就別瞎操心了?！?/p>

要說也是，過了大半輩子，公公婆婆去民政局不下十次，說不準(zhǔn)哪次又真的分開了。當(dāng)初我和陳未剛結(jié)婚，老兩口因為一點兒小事也扯了離婚證，可沒過兩天，又偷偷換回了結(jié)婚證。

話雖這樣說，陳未還是不放心，電話打給公公，沒過半小時，老爺子回來了。

婆婆雖然沒理他，可不一會兒就重新熱了小米粥端到桌上。我和陳未察言觀色，公公神情自然地喝了兩碗小米粥，飯后還跑去陽臺給他的花兒草兒的澆了一遍水，這哪像離了婚的人啊，我和陳未長出一口氣，輕輕松松回了自己家。

卻沒想到?jīng)]過兩天，婆婆哭哭啼啼的電話打了過來：“那個老東西，有別人了?！?/p>

我和陳未連忙跑回去，一進門就看到婆婆正在沙發(fā)上拿著一張紙哭呢?？吹絻鹤樱幌伦颖钠饋恚骸澳憧纯?，這是我從他手機上抄下來的短信?！?/p>

我和陳未瞟了一眼，也愣了。幾乎所有短信都寫有老公老婆兩個字，雖然也沒有特別過分的內(nèi)容，但隨便拎出一條都能感覺到那種熟稔和親熱。婆婆拍打著沙發(fā)扶手淚奔：“這輩子他都沒叫過我一聲老婆……”

陳未和我面面相覷，這次是真傻了。

打電話給公公，他還很生氣：“她偷看我手機，這是侵犯我的隱私權(quán)……”

我和陳未這才知道，昨天家里馬桶壞了，公公回來修理，最后看天色太晚沒離開，直接睡到了沙發(fā)上。

他的手機忘到洗手間，清晨來了短信，正被婆婆看了個滿眼。那條充滿關(guān)心和愛意的短信一下捅到了婆婆的心尖上，繼續(xù)再翻收件箱和發(fā)件箱，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和她離婚不到一個禮拜的男人心里早就有了別人。

“他這是挖了一個坑讓我跳，虧我還全心全意想著他能回來呢?！逼牌诺拇罂扌〗兄?，陳未的臉也黑下來，他馬上都三十歲了，老爸竟然因為外遇而離婚，這事要是傳出去，他的臉往哪擱啊。

最可憐的是她

“如果你是我兒子，這就跟我去找他！”哭訴半晌的婆婆拉起陳未就走。

陳未回來時已近午夜，他灰著臉往沙發(fā)上一靠，眼淚撲簌簌落下來：“完了，這次爸媽真是要分開了?！?/p>

原來，在公公的出租屋里，陳未和婆婆還看到了另外一個人，就是短信中被公公稱為老婆的老太太。

對于找上門來的前妻和兒子，公公一點兒都沒客氣，左手舉著離婚證，右手摁住手機：“如果你們太過分，我立刻就報警。”

婆婆當(dāng)時就失去了理智，又哭又撓地給公公來了個滿臉花，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陳未嫌丟臉，這才扯了婆婆離開了。

“這到底是什么時候的事兒呢?！蹦且凰?，陳未翻來覆去在床上烙餅，在他的印象中，爸爸一直都是中規(guī)中矩的老實男人，怎么老了老了倒晚節(jié)不保了？

陳未找不到的答案，婆婆找到了。

老太太和公公是在公園晨練時認(rèn)識的，伊是小縣城的退休教師，這兩年到省城來帶孫子，如今孫子上了幼兒園，一個人無所事事，不知怎地就和公公撞出了火花。

“和你爸晨練的老頭告訴我，他們要好不是一兩天了，可憐我一直還被蒙在鼓里。”說到傷心處，婆婆又號啕起來。

陳未鐵青著臉摟住婆婆的肩，滿眼都是怒火?？墒窃賾嵟帜茉鯓樱滓呀?jīng)煮成熟飯，離婚證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行，我要告他誆騙欺詐，這輩子我為他當(dāng)牛做馬，老了老了鬧這么個結(jié)果，沒門?！闭f到這里，婆婆噌地一下站起來，扶著腰一歪一歪地走了。

看著婆婆的背影，我心里五味雜陳，先別說夫妻感情怎樣，單從婆婆為家里做了這些年的貢獻，公公也不該這么做。就拿老太太這個腰來說吧，這都是為了給陳未的爺爺奶奶在老家攢錢蓋房子累出的毛病。為了老公奉獻出人生最好的年華，最后卻被這樣對待，確實不公。

她要和他不共戴天

讓人生氣的是，對這些，公公不但沒感激，反而很光火：“你們只說她的不容易，就沒想想我的苦，我和她結(jié)婚36年，在家里可曾有過一點兒發(fā)言權(quán)？動輒對我吹胡子瞪眼，連一點兒最起碼的溫柔都沒讓我感受過……”說起自己這些年的痛苦，老頭居然還哭了。

這下輪到陳未抓狂了。

是，媽媽為人的確強勢，但那是性格使然，這不代表她對爸爸沒有愛啊。而且，即便再多缺點，這也不是婚內(nèi)出軌的理由啊。

聽陳未這樣說，公公還上來脾氣了：“無論怎么說，我都不會回去了，實在看不過眼，你就和你媽統(tǒng)一戰(zhàn)線，大不了不要我這個老子就是了?！?/p>

陳未拔腿就走，老頭子已經(jīng)糊涂成這樣了，還說什么啊，以后干脆他走他的陽關(guān)道，他們走他們的獨木橋就是了。

婆婆卻咽不下這口氣。

她沒和我們商量，再次一個人去了公公的出租房。在樓下到處張貼了公公和那個女人的大字報，然后提只小喇叭開了一場又一場的控訴大會。不用說，公公和那個老太太真的是臭名遠揚了。到最后，連房東都有了義憤，提前和公公終止了租房的合同。

公公帶著那個縣城的退休女教師只能另覓住處，可無論他們搬到哪里，婆婆都能找到。那段時間，我和陳未每次回去都看不到婆婆的影子，聲音嘶啞腿腳不那么靈便的她，一直奔波在尋找、打擊前夫的路上。

漸漸地，陳未和我都吃不住勁了。若一直這樣下去，婆婆的身體和精神都會垮掉的。endprint

她卻不聽我們的勸，兩個月內(nèi)暴瘦了足有十幾斤的她，撫著雜亂花白的頭發(fā)，目光中滿是仇恨：“不行，我就是死也不會放過他們，我驕傲了一輩子，最后卻被他這樣愚弄，天理難容?！?/p>

陳未講了一籮筐的道理，婆婆一句都聽不進去。

“也許，折騰一陣子出出氣，媽就自動收兵了？”我試著安慰陳未，心里卻一點兒底都沒有。

圍城塌了，殘情還在

事實證明，婆婆的極端超出了我們的想象。

幾天后，公公主動來找陳未了。一見面我吃了一驚，以為他有了嶄新生活該康泰舒適，卻不想公公也瘦得脫了形。

“我被你媽要折騰死了，前兩天她提了一瓶汽油，非要和我們同歸于盡，幸虧警察來得及時……”

我和陳未目瞪口呆。

“到了眼下，也只有你們能勸得了她，我沒別的要求，只要不繼續(xù)騷擾我們，她有什么要求我都滿足，當(dāng)然，除了復(fù)婚。”

看著失魂落魄到這地步還堅決拒絕復(fù)婚的公公，我不得不感慨愛情力量的偉大?？墒?，勸說婆婆的責(zé)任，我們能擔(dān)得起來嗎？

“擔(dān)不起來也得擔(dān)啊，媽現(xiàn)在都魔怔了，再繼續(xù)下去，我真擔(dān)心她的精神出問題?！币幌蚍磳年愇?，這次也不那么激烈了。

但是如何勸解婆婆呢，我和陳未想了好幾天，最終琢磨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另一廂，婆婆正陷入瘋狂的狀態(tài)，公公第五次搬家后，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關(guān)鍵時刻，陳未出面了，他找到了公公，在一家醫(yī)院里。

氣勢洶洶的婆婆聽到醫(yī)院二字就愣了，下意識問了一句：“他去醫(yī)院干啥？”

“胃出血，還有冠心病，你知道的，我爸身體本來就不好?！?/p>

陳未的話讓婆婆一下子沒了氣焰，不過，她還是甩出一句：“死了活該。”

之后，老太太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整晚都沒出來。

第二天早飯，陳未將一張字條放到婆婆面前：“這是醫(yī)院的地址，若你覺得還不夠出氣，可以去那里找他，但醫(yī)生說了，我爸現(xiàn)在怕刺激，萬一有什么后果你可得想好了?！?/p>

婆婆白著一張臉看著紙條，一句話都沒說。

因為擔(dān)心婆婆，那幾天，我和陳未一直住在家里，幾乎每個深夜，我都能看到婆婆房間亮著燈。隔著門縫看到她在房間走來走去的樣子，我心疼又感慨，雖然老太太嘴上不說，可我和陳未都看得出，對于那個如此傷害了她的老頭，她充滿了惦記。

又一天，陳未匆匆打回電話：“爸的病加重了，需要轉(zhuǎn)院去外地，媽，臨走前他想和你見一面?！?/p>

婆婆拉著我踉踉蹌蹌奔去醫(yī)院。

一進門，看到兩只手都掛了吊瓶的公公，我差點兒噴了，老頭演技還挺高超，整的跟真的一樣。

不明就里的婆婆看到這場景眼淚立刻下來了：“你全是胡作的……”

婆婆的眼淚感動了公公，雖然有演戲的成分，但我還是看出來，他也動了感情：“唉，已經(jīng)這樣了，啥都別說了，是我對不起你，所以趁著還能動先和你說句對不起，這些年，你為我們陳家做了太多貢獻，尤其是培養(yǎng)了這么優(yōu)秀的兒子，這輩子咱們的緣分盡了，等下輩子，我一定好好報答你。”

婆婆放聲大哭到不能自已，陳未一使眼色，我趕緊將老太太架了出去。

回到家，婆婆直接進自己房間躺下了。到晚飯時，陳未回來，婆婆出來了，將一張存折塞給他：“這是我和你爸這些年的積蓄，離婚時他啥都沒要，現(xiàn)在治病需要錢，你給他送去?！?/p>

陳未的眼淚嘩地一下就出來了。

那張存折，他當(dāng)然不會拿，可這個事，必須轉(zhuǎn)達給公公。據(jù)說，公公聽了這話也掉眼淚了，不過，開弓沒有回頭箭，除了虧欠和愧疚，他也沒別的能做了。

除了情緒低沉，婆婆的精神一日平穩(wěn)一日，陳未長出一口氣，找了個合適的機會告訴她，公公已經(jīng)病愈出院了。

婆婆一震，好半晌，說了一句：“沒事你也過去看看他。”說完，轉(zhuǎn)身去陽臺，仔細(xì)修剪起那些花草。那是公公留在這個家的最后一點念想，她如今終于愿意通過它們，來追憶懷念那段逝去的感情了。

編輯/鄭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