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勛

復興社特務處在國民黨內是個未經“立法”程序的機關。它的經費不是由國庫開支，而是蔣介石在他本人的特別辦公費內支付。它沒有一定的編制人數，也沒有固定性的分支機構，認為需要就添設，不需要就撤銷。但添設的多，撤銷的少，組織日益擴大，人事亦調動頻繁。我在該處當過科員，謹將所知所見所聞的事實，就記憶所及者，寫述于下。

戴笠是怎樣當特務處長的

1935年夏天，戴笠集合特務處內勤人員在南京洪公祠舉行總理紀念周，勖勉部屬忠于職守，并報告他是怎樣當特務處長的。他的報告大意是：在他沒有當特務處長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蔣介石沒有給他什么任務、名義和待遇，他總是勒緊褲帶，穿著破鞋破襪，自動地到處奔走，搜集共產黨和國民黨內部反蔣分子活動的情報，呈給蔣介石，不計報酬。有次蔣介石認為他的情報有價值，批給他一百幾十元活動費，交由鄧文儀（那時鄧當蔣介石的秘書）轉發(fā)，鄧只給他一部分，中飽了一部分。他也不與計較，仍舊穿著破鞋破襪到處為蔣介石搜集情報。他說：像鄧文儀這樣不忠不義的人，怎能在“領袖”左右持久下去。鄧在南昌行營調查課課長任內，虧空不少經費。我接收該課時，不計舊賬，替鄧幫忙，沒有跟他為難。又說了一套勖勉部屬要忠于職守，不要貪污，要把眼光放遠大些。在“英明領袖”跟前，只要把工作做好，不愁沒有錢、沒有地位、沒有前途。接著他又說：蔣介石準備成立這個團體時，叫賀衷寒、鄧文儀、酆悌、劉健群等提出一個人來負責，賀等先后向蔣介石提出過3個人，蔣都搖頭不同意。最后蔣介石叫他們不要再提人了，說他（蔣介石）自己提出一人，叫戴笠來負責，做“領袖”的耳目。戴笠說，他接受這個“艱苦光榮”的任務后，右手提著頭準備給蔣介石殺，左手提著頭準備給別人殺。就是說，他的工作做壞了，蔣介石要殺他的頭；他的工作做好了，共產黨要殺他的頭，國民黨內部反蔣分子也要殺他的頭。生死不計較，總要在歷史上爭寫一頁。

特務處成立的原因

蔣介石是依靠特務維持其統治的。九一八事變發(fā)生后，蔣介石持不抵抗主義和“攘外必先安內，安內必先滅共”的禍國殃民政策，對日本屈辱妥協，把東北大好河山和幾千萬善良人民拱手讓給日本帝國主義奴役蹂躪；對主張抗日的工農紅軍，則調集部隊，盡力進行“圍剿”，必欲消滅而甘心。全國人民同仇敵愾，在中國共產黨呼吁之下，相繼舉行反日大示威，上海工人則舉行了反日大罷工，各地學生集會南京，要求停止內戰(zhàn)、一致對外。蔣介石為維護其反動統治，于1932年春天成立了“中華復興社”（簡稱復興社）的法西斯團體，以黃埔學生為核心，從事反共反人民的罪惡活動。蔣介石還嫌復興社力量薄弱，不能鞏固其政權，復在該社內成立一個執(zhí)行密捕、暗殺、破壞、監(jiān)視和搜集情報的秘密組織——特務處，指派戴笠負責主持，歸蔣介石直接領導。

特務處的訓練工作

戴笠于特務處成立后，對訓練工作極端重視，不遺余力地利用一切機會訓練學生，培養(yǎng)特務，或設立特警班或利用其他訓練班和一般學校訓練各種類型的特務。他是仿效蔣介石訓練黃埔學生的辦法來訓練特務學生。蔣介石以黃埔學生作為其統治的資本，戴笠則想以特務學生作為他效忠蔣介石的資本。茲將特務處時期的訓練情況概述于下。

（一）設立特警訓練班 戴笠當特務處長的同時兼任浙江省警官學校政治特派員。浙江省警官學校設在杭州，因此他的大部分時間不在南京，就在杭州。戴笠培植他最賞識、最信任、認為最有辦法的趙龍文，由浙江省警官學校指導員不到兩年就擢升為該校校長兼浙江省會警察局局長，該校遂成為戴笠訓練特務的大本營。一方面在該校正科畢業(yè)生中選拔“思想純正，忠實可靠，能力優(yōu)越”者吸收為基本特務參加組織；一面假借該校名義設立特警訓練班，專門訓練各種類型的特務技能如情報、行動、電訊等。

七七事變發(fā)生后，蔣介石懾于全國人民救亡圖存的愛國熱忱，不得已宣布抗戰(zhàn)。戴笠深恐愛國青年投入延安抗大，擴大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力量，對國民黨政權不利，遂假借抗日之名，在湖南臨澧設一特警訓練班，以軍事委員會訓練總監(jiān)部通訊技術干部訓練班名義招收學生，灌輸法西斯思想，授以各種特務技能。該班于1938年上半年在臨澧成立，同年下半年遷到湖南黔陽，繼續(xù)招生訓練。青年學生受其誘騙者為數不少。

（二）利用其他訓練班和普通學校訓練特務 戴笠在杭州訓練特務的同時，商得康澤的同意，在康主持的江西星子訓練班內附帶訓練特務，派謝力公、程一鳴等在該班負責。如曾充保密局湖北站站長的謝經武就是在該班畢業(yè)的。

戴笠派電訊特務蕭堅白打入上海三極無線電學校充當校長，訓練電訊學生。在畢業(yè)生中選拔優(yōu)秀者送入杭州特警訓練班灌輸法西斯思想，然后分別派到各地秘密電臺工作。

戴笠介紹特務關素質充當上海肇和中學校長，對學生灌輸法西斯思想，吸收充當特務。如王澈文、屠的麗等都是關素質于1936年在該校畢業(yè)生中挑選介紹到特務處充當會計的。

（三）平時對特務的精神訓練

戴笠把特務工作稱為“光榮的革命工作”，常對部屬說：“特務工作是領袖（指蔣介石）未掌握政權以前去奪取政權，在領袖掌握政權以后去維持和鞏固政權的工具?！庇终f：“你們能夠參加我們的工作，是最光榮的，是你們祖輩世代積了不少陰德。我們的工作是革命的工作，是領袖親自領導的。我們同領袖之間沒有隔層，我們是領袖的耳目。只要我們的工作做好了，就都有前途。如果我們不努力，工作失敗了，那將死無葬身之地?！?/p>

戴笠以特務工作為終身職業(yè)來訓練部屬，曾對部屬說：“參加了我們的工作，就要嚴守我們的紀律，我們的同志只有生死問題，沒有去留問題?！笔Y介石曾親筆寫過一張條子給戴笠，內容大意是：凡從事特種工作的人員，違犯了紀律者，沒有撤職、辭職、請長假……只有記過、禁閉、殛刑。有功者記功、獎金、加薪、晉級……戴笠當即把那張條子翻印若干份，分發(fā)所屬內外單位傳閱。

戴笠把特務組織稱為團體，以團體為“家庭”。他的口號是“團體即家庭，同志即手足”。特務分子都是這個家庭的成員，都稱同志，都是兄弟姊妹。戴笠本人則以封建式的家長自居。這個家庭的成員如違反了紀律，即犯了“家規(guī)”，戴笠即以家長身分予以處分。

戴笠對部下的管束

戴笠對待部下是極其嚴厲的，特務的思想、生活、言論無一不受限制約束，也無一不是在互相監(jiān)視、督促之下。

（一）集中吃飯 特務處的內勤分子一律集中吃飯，即使有眷屬在南京者，也必須在處內集中吃飯。每月在各人薪水項下扣除伙食費。其標準是薪水在百元以上的，每月扣十元；百元以下的每十元扣1元，90元的扣9元，80元的扣8元，余類推。

（二）集中睡覺 特務處的內勤分子一律在處內集中睡覺，有眷屬在南京者每星期只準外宿一次，沒有眷屬在南京者一律不準在外過夜。外宿時間從下午6時起至次晨8時止，過時要受紀律處分。一個單位（以股為單位）如不超過7個人有眷屬的，一夜不能有2人同時外宿。

（三）休息和休假 特務處的每天辦公時間是10小時，分為3次，上午8時至12時為一次，下午2時至6時為一次，夜間8時至10時為一次。因此，只有正午12時至下午2時、下午6時至8時是休息時間，可以外出。進出門時須憑“出入證”（普通出入證）由便衣警衛(wèi)人員驗明后，方得進出。

特務處的內勤人員不是每逢星期日一律休假。一個單位（一般以股為單位）每個星期內每人輪流休假半天。一個單位不超過7個人的，同一天不準有兩人休假。休假的時間是從正午12時起至夜間10時止。有眷屬在南京者到時也必須回處，不準在家留宿，也不許請外宿假。因休假而進出門時，必須經便衣警衛(wèi)驗明出入證（特別出入證）后方得進出。

特務處對于每個內勤特務發(fā)有兩種出入證——普通出入證和特別出入證。每天休息時間外出時，使用普通出入證；休假外宿或請假公差外出時，使用特別出入證。普通出入證由本人自己保管，特別出入證由人事股派一專人負責保管。特務在休息時間外出，持普通出入證交給便衣警衛(wèi)驗收后才許出門，回處時則由警衛(wèi)之手取回，如逾時（即過了下午2時或夜間8時）未回，警衛(wèi)即將其出入證送交人事股，迨本人回處時，警衛(wèi)就叫其本人到人事股去拿，人事股保管人員則將逾限時間登記議處，并將出入證發(fā)還，否則下次就無法再出門了。特務因休假或外宿（每個特務休假日期和外宿日期是排定好的）外出，先到人事股拿取本人的特別出入證，交給便衣警衛(wèi)驗收，才得出門。到時回處，仍由警衛(wèi)之手取回，送交人事股保管。如逾時（即過了夜間10時或早晨8時）保管人員尚未收到某人出入證，他就注明逾限時間，調查議處。請假或公差外出時，持批準的假條或奉派的證據，到人事股拿取本人的特別出入證，交給便衣警衛(wèi)驗收后出門。到時回處，仍由警衛(wèi)之手取回，送交人事股保管，同時銷假銷差，如逾限要聲明理由，經調查議處。

出入證的式樣：普通出入證是用一塊約一公寸長、六公分寬的道林紙，在它的上面印“普通出入證”字樣、號碼和制發(fā)年、月、日；特別出入證是藍布面、白紙里的手摺式，藍布面上印有“特別出入證”和號碼，白紙里上貼有本人照片、姓名和制發(fā)年、月、日。

一般的特務出入大門時，必須憑出入證，但是地位高些的特務如書記長、書記、科長這三類人則出入自由，不要證件，理由是要顧全他們的尊嚴。

（四）特務家庭的調查和婚姻的限制 特務處對于每個特務的家庭情況，都有調查登記表，內容大致包括家庭成員的姓名、年齡、籍貫、學歷經歷、現在職業(yè)、現在住址、政治背景和經濟情況等。

特務處對于特務的婚姻限制甚嚴，特務訂婚、結婚，須事先將對方的姓名、年齡、籍貫、學歷經歷、職業(yè)、住址、政治背景、雙方關系和介紹人等報告特務組織審查，經批準后，方能訂婚、結婚。

（五）互相監(jiān)視 特務處是以互相監(jiān)視造成恐怖氣氛維持它的紀律的。每個特務的一言一行幾乎隨時都有人注意監(jiān)視，報告戴笠。受處分的人在被執(zhí)行之初，往往不了解自己究竟違反了什么紀律。l935年春天，特務處司書施元棣被禁閉，卻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法”，迨釋放后，才曉得是自己在理發(fā)時同理發(fā)師說了幾句話，被人告發(fā)，認為有泄露秘密之嫌。

約1935年春夏之交，特務處統計股長解鴻祥叫他的二弟解鴻禧到杭州投考特務處特警班未考上。解鴻禧住在某旅館，悶悶不樂，發(fā)牢騷，叫妓女解悶。事為特務發(fā)覺，去盤問他為什么生氣不樂。解鴻禧并不知道盤問他的人是特務，答以他的哥哥解鴻祥在軍事委員會工作，住在南京雞鵝巷53號，介紹他來考浙江省警官學校特警訓練班未考上，因此不樂。那個特務將這情形向特務處報告，戴笠就把解鴻祥禁閉一月，禁足一月。

特務處的幾樁行動案件

特務處的工作對象主要是共產黨，其次是各民主黨派和國民黨內部的反蔣集團。它的行動案件甚多，茲將所聞的幾樁概述于下。

（一）暗殺、逮捕共產黨員和民主人士 上海《申報》主持人史量才，由于積極宣傳抗日，不斷揭露國民黨政府對日妥協、對內獨裁的種種活動，于1934年11月在滬杭公路翁家埠附近被特務暗殺，是戴笠決定、趙龍文計劃布置、許建業(yè)執(zhí)行的。當時戴笠兼任浙江省警官學校政治特派員，趙龍文是浙江省警官學校校長兼浙江省會警察局局長，許建業(yè)是特務處行動隊隊員。

1938年，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處長、共產黨員宣俠父在西安被特務暗殺，是特務處西北區(qū)即西安行營調查課執(zhí)行的。當時充任特務處西北區(qū)區(qū)長兼西安行營調查課課長的是張嚴佛，副區(qū)長為徐一覺。

1935年特務處保定站在保定逮捕共產黨員趙文清，威脅趙叛黨做特務活動。趙文清是湖南醴陵人，叛黨后充特務處甘肅站書記。

1935年，特務處上海區(qū)在上海逮捕共產黨員陸遂初；同年，特務處武漢區(qū)在漢口逮捕共產黨員陸獨步，威脅二人叛黨做特務。陸遂初、陸獨步是兄弟，湖南岳陽人。陸遂初叛黨后，歷充特務處情報科國際股長、軍統局各特警訓練班教官、中美合作所情報組長；陸獨步叛黨后，曾在軍統局當過內勤，充任過湖南省會警察局督察。

（二）策反異己軍閥陳濟棠的空軍 陳濟棠打著反蔣旗幟盤踞廣東，野心勃勃地招兵買馬擴張勢力，欲反蔣問鼎中原。蔣介石處心積慮，必欲消滅其肘腋之患而甘心，飭令戴笠設法派人打入陳濟棠空軍內部。戴笠派鄭介民到香港接洽收買特務，一面調查陳部空軍內幕情況，一面聯絡煽動陳部空軍人員傾向“中央”，背叛陳濟棠。1935年，特務處華南區(qū)對陳部空軍內幕，如組織人事和飛機的種類、性能、數量以及飛行人員的姓名、年齡、籍貫、出身、個性、思想情況等都調查清楚，匯報戴笠，并暗中派員控制陳濟棠軍用機場的警衛(wèi)。戴笠據此于1936年再派鄭介民到香港與陳部空軍人員接洽，以重金收買為首的3人，答應凡駕機投降“中央”者，一律晉升一級。于是陳濟棠的全部飛行人員，駕駛所有飛機，一齊飛往南昌機場，陳濟棠因此跨臺，蔣介石得以兼并廣東地盤。

（摘自《蔣記特工揭秘》，中國文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