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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還能衣錦懷鄉(xiāng)

2014-06-27 10:07向迅
滿族文學 2014年2期
關鍵詞:故鄉(xiāng)

1

一個朋友給我講過一則關于他祖母與糧食的故事。

他脾氣古怪的祖母是從苦難歲月里磨過來的人,盡管光景好了,可她依然把糧食看得比金子還重要。每年秋收后,她都把糧食小心翼翼地藏進儲藏室里。那是一間連著她臥室的屋子,里面終年黑咕隆咚,不見一絲陽光。門上常年掛著一把大鎖不說,屋子里里外外的縫隙都被堵得嚴嚴實實,甭說老鼠了,就是螞蟻也難以鉆進去。更加難以置信的是,她除了將田野里落下的糧食一粒不剩地撿回去之外,只要看見兒媳婦們在曬場上曬糧食,她都會想方設法地“偷”去一兜一碗的,存放到那間屋子里。

她就那樣將糧食堆放在屋子里,誰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堆了多少糧食。偶然的機會,那間屋子或許是因為年齡太老而從外面裂開了一道口子,糧食從口子里滾落了出來——那是小麥。可是,那些小麥已經(jīng)霉跡斑斑,不可能再將之磨成面粉,攤成香噴噴的煎餅了。不止是那些漏出來的小麥,屋子里存放著的地瓜干和其他五谷雜糧,差不多都已發(fā)霉變質。

她的行為,終于招致非議。兒女們不免說了她幾句。然而固執(zhí)的老太太就回了一句話:屋子里放著糧食,我心里就不慌。糧食就是命根子呢!

我的已經(jīng)當上了祖母的母親,與之也有著近乎一致的看法。

去年回老家過春節(jié),我在打聽一條與我們向家院子有關的古街時,父親突然提到一個人。這個人是她的嬸子。我見過這個精明的老太太,我叫她奶奶。她以前在鎮(zhèn)上開有一家小店,專門賣米粑粑,后來改賣石磨豆?jié){和小百貨。父親說,她原來是在那條古街上開店的,后來鎮(zhèn)子搬遷,她就跟著搬到新鎮(zhèn)上做生意去了。我和母親都表示出了相同的疑問:她為什么不就在村子里好好生活呢?父親立即反駁,說他的那位嬸嬸說過:有本事的人,跟著街道跑;沒本事的人,守著一塊田地。母親漫不經(jīng)心地回應:我還是愿意種一點田,不管怎樣,到得手一口吃的。

我積極響應母親:現(xiàn)在城市擴張,很多農民的地都被強制征去了。他們是得到了相應的補償,甚至得到了政府為他們安排的一份臨時性工作。他們這一代或者是他們的下一代是可以靠房租或是補償款生活得高枕無憂,但是接下來的后代呢?倘若他們學業(yè)荒廢,又無一技之長,同時又因自居為城里人,不愿低下頭從事繁重的苦力勞動,他們該怎么生活呢?

失去了土地,就失去了生存的根本。沒有了土地,餓死人絕不是杞人憂天的事。名下有一塊土地,心里才安心哪。

而故鄉(xiāng)是與糧食緊緊綁在一起的。一個不能生長糧食的地方,何以讓我們生起故鄉(xiāng)之論?又哪有資格被我們稱為故鄉(xiāng)?

建立在土地和糧食之上的故鄉(xiāng),一旦被架空,那就成為了空中樓閣,成了一棟危房。

在城鎮(zhèn)化的進程之中,我們對土地的利用,可以說到了無以復加的白熱化程度,寸土寸金成為不得不直面的事實。縱使你有再多的錢,也不一定能買到一塊地皮。很多地產(chǎn)商為了拿到一塊地皮,不知道動用了多少歪心思,耍了多少不能見光的手段。在城市,沒有一寸不值錢的地方。巴掌大的一塊地方,就可以爭個你死我活,斗個頭破血流。

然而,在以田地為生存之根本的鄉(xiāng)村,一塊塊肥沃的土地說荒廢就荒廢了,一個又一個村莊的土地,說荒廢就荒廢了。然而,除了老一輩的種田人,沒有幾個人會心疼的。

開墾一塊田園,將荒地變成沃野,不知要花上多少年月,灑下多少血汗,可荒蕪起來,僅在旦夕之間。

2

我多次前往長沙望城靖港古鎮(zhèn)。幾乎每一次,我都會穿過街巷步行到一條人跡罕至的水泥路。那條路是從田野進入古鎮(zhèn)的一個入口。路的盡頭便是遼闊青蔥馥郁的田野,村落隨意灑落其中。爬上一段緩坡,便是車輛飛馳的湘江大堤。滾滾湘江就與古鎮(zhèn)人煙一堤之隔。那條路有一個很年輕的名字,叫少先路。路邊是院子挨著院子門戶挨著門戶的普通民房,黑瓦白墻,偶爾夾雜一兩間已經(jīng)上了年紀的即將頹圮的木板房。某一座院落的隔壁,坐落著一個土地與祠堂合二為一的小廟。小廟的門上嵌有一幅完全中國式的對聯(lián):土地恩澤生萬物,福佑烏洲賜安康。撰聯(lián)的人將炊煙氣息和世俗愿望融入到了宗教里面。我們完全可以把這座小廟看成是中國鄉(xiāng)間的“希臘神廟”。這是一部分人的心靈寄托之地,是他們對故鄉(xiāng)這個概念的具體化,是他們至死不渝的故鄉(xiāng)。每次來到或者是經(jīng)過這座小廟,我都覺得與這座小廟有關的人,都是幸運的。

我們的祖先何其英明,不僅給土地供奉牌位,更將之視為神明,特別是將土地與故鄉(xiāng)緊緊地捆綁在一起,無法分割。

從小廟出來,沿左手方向向前步行幾十米,便從略顯局促的巷子里來到了視野相對開闊的空曠地帶。然而,我并沒有因為視野的開闊而覺得輕松。橫亙在路邊的,有一處不起眼的破敗之景,一度讓我在它的面前久久佇立,繼而望著藍瑩瑩的天空沉思。那是一間夾雜在那一排民房中的房子。只是,那房子已不能稱之為房子了,充其量叫做廢墟。其余人家的階檐都被收拾得干干凈凈的,唯有那間房子前長滿了綠油油的野草。屋頂早已不知坍塌多少年,一片蓊蓊郁郁的枝蔓覆蓋著整座廢墟,覆蓋著左右與其關聯(lián)的屋頂。樹是從那間房子里長出來。最粗壯的那棵就長在一扇門的后邊,它已有大碗口粗了,枝葉葳蕤。在這棵大樹的庇護下,十來棵小樹也在房間的空地上茁壯成長。看得出,這房間原本是一塊適合生長樹木的沃土。不知道房間原來的地板是泥地,還是用水泥鋪過的,反正我所望見的地上已是狼藉一片,說它千瘡百孔四分五裂也不為過。樹木拱地而出,野草揭竿而起,磚石雜陳,如遭大劫。

雖然墻壁已斑駁不堪,但細細一看,那門框還很結實,框上天藍色的油漆也還不曾被風雨剝蝕掉。窗子呢,一扇的鐵欄桿還很完好,另一扇怕是受到了外力的擊打,僅在墻上耷拉著殘缺不全的窗架,甚至還有半塊玻璃搖搖欲墜地嵌在窗架里。值得注意的是,門楣上的門牌號還很頑固地釘在那里:少先路12號。既然有這個門牌號,就說明這間房子還是注冊在編的,只是現(xiàn)在人去樓空而已。我也不知道這家人搬去了哪里?他們會回來探望這殘破不堪的故居么?還會有人從遠方寫信寄到這個地址么?真是個引人遐思的處所。

訪客肯定是有的。如風雨,如陽光,如星月,如鳥群,如蟲鳴,如滿壁醒目的青苔,還有如我這般閑來無事的不速之客。

我分明記得那個下午,當我抬起頭來透過窗戶銹跡斑斑的鐵欄桿望那一方被葳蕤樹枝分割的天空時,西邊金黃太陽刺目的光線刺痛了我的眼睛。繁茂的枝葉,像一條綠色的河流在我的頭頂流淌。風從田野遠遠地吹來,樹葉嘩嘩作響,像誰唱著一首挽歌。

這間房子的遭遇,讓我想起某一則看似不可能的猜想。有人預測在人類消亡若干年后,被我們人類折騰得面目全非的大地又將恢復舊有的秩序和往昔的模樣。你可能要問那些由鋼筋和水泥澆灌而成的森林之城去了哪里?那些結實而冰冷的廣場和高速公路去了哪里?預言者會告訴你,大樹的根莖會像犁鏵翻耕大地一樣,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那些看起來牢不可破的建筑推翻。再經(jīng)過若干年的風化、沙化,一切都將恢復原狀。而這令人難以置信的變化,就像發(fā)生在一夜之間。

我們在生活中,不難發(fā)現(xiàn)一些橋梁,只要你宣布將之廢棄不用,那么,過不了一些時日,你就會看見它們有了坍塌的跡象。原本平坦巍峨的橋梁也似乎是在一夜間就變得顛簸不平,甚至顫顫巍巍,橋面上凹凸不平,橋墩上爬滿了青苔;道路亦是,封閉幾日,便是荒草凄迷,野路一條。再結實敞亮的房子,只要幾日不住人,沒有了人氣的氤氳和煙火氣的浸染,便顯得老態(tài)龍鐘;而再古老再破舊的房子,只要還有炊煙絲絲縷縷地裊娜而出,它也是溫暖而安全的,全然不見破敗的頹唐之景。

上帝之手,將我們的故園玩弄于股掌之中。

故園荒蕪,幾多不幸!

3

我在好幾篇文章里提到,出生在鄉(xiāng)村后來到城市生活的人,確實比單純的城里人幸運得多。當我們厭倦城市生活時,還可以回到故鄉(xiāng)去生活,還有一條后路可退。故鄉(xiāng),是最后的屏障和防線。城里人呢?就只有在這被分割的充斥著汽車尾氣和永不停歇的嘈雜聲中的天空下背水一戰(zhàn),以求絕處逢生,硬撐下去。況且,城市的格局變化那么大,不曉得哪一天,你所居住的小區(qū),甚至是整條街道、整座城市都被貼上了封條,被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刺目的“拆”字。他們所謂的故鄉(xiāng),存在著被連根拔起的危險。

在中國式拆遷面前,故鄉(xiāng)這個詞顯得多么脆弱,簡直不堪一擊!人人都可以說有一個故鄉(xiāng),可太多的人連個憑吊處都找不到。

然而,即使故鄉(xiāng)有幸存在,不被強制拆遷或如遭遇泥石流、地震等不可抗拒因素而人間蒸發(fā),它也無力改變被改變的事實。這或許是它的宿命。在很多人的記憶中,故鄉(xiāng)是那么美,山清水秀,人杰地靈,即便是干旱的戈壁灘,缺氧奇寒的高原,或者是僻遠的山區(qū),它依然是個美麗的神話。民風淳樸,人心善良,熱情好客……都是我們對故鄉(xiāng)的原初記憶。我們從這塊土地上走出,以為故鄉(xiāng)一直是這副樣子。果真如此么?某一天,當我們沿著返鄉(xiāng)之途回到你再熟悉不過的故鄉(xiāng)時,你才驀然驚問:這是我的故鄉(xiāng)么?

前不久,我在一位老鄉(xiāng)的博客看見了一部微電影的宣傳海報,畫面很震撼,便忍不住百度來看了一遍。

這部微電影,叫《衣錦還鄉(xiāng)》,是一部非常原生態(tài)的電影。這里所謂的原生態(tài),是說它反映了普通而又觸目驚心的生活。這種生活就在我們的身邊。整體上而言,這部電影的故事情節(jié)非常簡單,無非是講述了三個不同身份的人回到故鄉(xiāng)的不同遭遇。他們的遭遇不同,卻在某種程度上而言,又是殊途同歸的。

電影的第三部講述了流浪漢張昌林闊別故鄉(xiāng)三十后終于回到故鄉(xiāng)的故事。用扁擔挑著破爛行李的他,在故鄉(xiāng)迷了路。他徘徊在一個以鄉(xiāng)村為背景的高速公路十字路口,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不知道哪個方向指向他記憶中的故鄉(xiāng)。如果不是遇到那對打柴的夫婦,他絕對不知道他所生活的村莊已經(jīng)改名換姓。別人都把他當成了外鄉(xiāng)人。等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熟悉的那個住地,卻讓他感到更加茫然,甚至是絕望。他看到的不是炊煙繚繞孩子扎堆的院子,而是一塊長滿了荊棘、荒草迷離的廢墟。他在廢墟上撿起荒草里被遺棄已久的勞作工具,撿起銹跡斑斑的暖水瓶,撿起破敗的門框。面對這不可置信的場景,他早已老淚縱橫,哽咽失聲。然而,更讓他無法承受的是,他從嫂子口中終于打聽到了妻子和兒子的下落。妻子已病逝多年,兒子已在外省成婚。妻死子散的殘酷事實,讓他悲痛失語。他的侄孫全然不認識他,無論他從口袋里掏出什么好吃的,他們都只是睜大了好奇的眼睛,并在飯桌上對他們的爺爺奶奶說:不認識他。

可以說,張昌林失去了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再也找不回來了。

之前,他逢人便用沙啞的聲音說,我有三十年沒回來啦!這讓我想到,三十年哪,在時間的長河里算得了什么,可是它卻可以把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可以把你的故鄉(xiāng)摧毀得面目全非。

看完了電影,我不禁在心里大聲質問:張昌林,過去的三十年,你都跑到哪里去了?你都干嘛去了?

電影沒有交待他當年是為何決絕地拋棄妻子而離家出走,或許是因為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或許是因為嫌棄故鄉(xiāng)貧窮想出去闖一番事業(yè),可是他的歸來并非衣錦還鄉(xiāng),也不是告老歸鄉(xiāng),而是落魄地夾著尾巴歸來。當年因意氣用事出走之時,他一定還是一個青皮后生,而出現(xiàn)在鏡頭里的,已是滄海桑田的垂暮之人。

三十年過去,故鄉(xiāng)已經(jīng)把你遺忘,已把你開除出局。你若不回故鄉(xiāng),它不會站在原地等你。它要么衰老得讓你不敢相認,要么年輕得讓你無所適從。

如果哪一天,我們把故鄉(xiāng)丟棄了,拋棄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4

去年春節(jié)期間,一位大學同學發(fā)來一條問候短信,讓我感觸良深。這條短信的大意是,現(xiàn)代社會用上手機等通話工具美其名曰是為了方便溝通,可真正當朋友們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時,卻發(fā)現(xiàn)每個人都在玩手機,不是打電話,就是發(fā)信息。當你抬起頭來時,沒有一個人看你。還好古人創(chuàng)造了春節(jié),讓我們可以坐在爐火邊,與親朋好友談天說地,重新找回那種溫暖的感覺。

此同學說得十分在理,定然是發(fā)自肺腑的心得體會。然而我在老家過春節(jié),這故鄉(xiāng)給我的是一種什么感覺?

節(jié)日的氣氛已經(jīng)很淡薄,倘若不是那些震天價響的爆竹聲,很難將那么隆重的一個節(jié)日與村子里的氣候聯(lián)系起來。我一度追憶起二十多年甚至是十余年前過年的情景。在那些不算遙遠的歲月里,整個臘月和大半個正月,都洋溢著濃郁的年味兒。我們是那么盼望過年,以至于用粉筆在窗欞上焦急地記錄著春節(jié)將至的倒計時。至于過年,那些繁瑣而必備的工序是一道都不能少的。大家都在精心準備著,像是在認真地縫制一件衣裳,或是糊著一只燈籠。整個鄉(xiāng)村似乎都參與進來了,我們像是在舉行一個隆重的儀式。而現(xiàn)在,除了在除夕夜當天的清晨照例貼好從大街上買來的春聯(lián),吃幾頓團圓飯,圍坐電爐邊打牌或觀看春晚,出行時放煙花爆竹外,再沒有更多的訊息,可以證明我們是在過一個春節(jié)。春節(jié),已淪落為一個形式,僅僅成為一家人得以團聚的借口。

既然相聚已不顯隆重,那么別離也就無所謂悲傷。放之以往,要是誰誰連春節(jié)都不趕回家里,那肯定是鮮有的新聞,然而現(xiàn)在,大家對此已習以為常。我的六叔父一家就沒有回家過年,我大哥一家就沒有回家過年……以前的故鄉(xiāng)是充滿了萬有引力的,無論你身在何處,它都會將你吸到它的地盤,而現(xiàn)在它的力量似乎正日漸衰弱,乃至于走到了潰散的邊緣。

我借此想要表達的是,每每到除夕夜,我就心生一腔無以言狀的愁緒。究竟是為了一去不復返的過去憂愁,是為了轉瞬即逝的當下憂愁,還是為了不可預知的未來憂愁?

我無力講述明白。

現(xiàn)在回到村子里,我更像是個陌生人。這種陌生感是相互的。那些曾經(jīng)銘刻于心的田野和道路,早已不是舊時模樣。晴日里的青山更像是荒嶺,上漲的河流失去了最美的風景,很多房屋無人居住,不少田野長滿了荒草,一些道路已無人問津。盡管,還有那么多的鳥雀在樹枝上嘰嘰喳喳,還有松鼠一類的小動物在田野里出沒,但那都是一些寂寞的回聲罷了。

我在那短暫的假期里,不止一次爬上我家?guī)康奈蓓?,悵然地望向家院子的全貌。從西到東一溜排開的向家院子,已不是我所熟悉的那個向家院子了。為數(shù)不多的幾間老房子被后來新起的瓦房擠在中間喘不過氣來。那些瓦房呢?也早已落伍。然而,沒有更新的房子矗立起來。

向家院子,如同我的上一輩人一樣,在夜以繼日地無可奈何地迅速衰老。

故鄉(xiāng)在衰老。

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包括生活在同一個院子里的那些叔叔嬸嬸,見了我,大多都要問一句:你是向迅嗎?很不確定的樣子。我那八十高齡的祖母,明明知道我是她的孫子,卻已分不清我是她第幾個兒媳的孩子。原來年輕氣盛的一代人,似乎再也無力說起一句狠話。他們的頭發(fā)都已花白,無論是說起話來還是笑起來,都是溫和如水,和藹可親。

不經(jīng)意間,曾經(jīng)年輕的叔叔嬸嬸們的身份早已發(fā)生變化——他們像被他們曾經(jīng)反對甚至是看不起的上一輩人一樣,正欣然接受那些頑皮孩童的稱呼:爺爺——奶奶——

不要說村子中的小孩,就是向家院子就是那些很少見面的堂弟堂妹,我一時半會兒也已叫不出他們的名字。他們,就像上文提及的張昌林的侄孫們,用一雙好奇而膽怯的眼睛望著我。

而與我同時長大的那些伙伴們,如今都已成家立業(yè),與我見面了,除了寥寥幾句寒暄外,便再無其他言語。

我沒有到院子里四處游走,我怕看見那些頹圮的墻壁,怕看見那些暗淡的門窗,怕看見那些逼仄的道路,怕看見那些衰老的面孔,怕遇見一些猶豫著的尷尬。

相繼有人辭世,先是祖父,接著是大祖母,再接著是二祖父,繼而是大祖父……我的祖母,已成為向家院子里最為年長的人。

他們,都是組成故鄉(xiāng)的一個重要元素。

抱殘守缺的故鄉(xiāng),讓人不得不淚濕衣襟。

5

我們都將成為后輩人的故鄉(xiāng),我們也終將衰老,并與世長辭。

然而,這不是最為痛心的事。

說起來,除了父親,除了母親,還有什么比故鄉(xiāng)更溫暖的呢?故鄉(xiāng),是一個無比柔軟的詞語,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米酒。任何一個失魂落魄的人,只要吃下這碗酒,都能溫暖腸胃,獲得一腔慰藉。它也是一劑良藥,可以治愈我們身上諸多的病痛。作家蔡測海在他的長篇小說《家園萬歲》里,就講到主人公趙常晚年得了一種不治之癥,吃藥無以湊效,便強烈要求回到三川半。他回到三川半后,疾病不治而愈,身體奇跡般地恢復起來。

這樣的故鄉(xiāng),并不僅僅存在小說中。我對此有著切身體會。

我無數(shù)次經(jīng)過洞庭湖平原,車窗外飛逝而過的一望無際的原野無數(shù)次地打動過我。每一次,我都在車窗里引頸而望,望那些氤氳著一層淡淡水煙的田野,望那些山腳和山丘上的房屋,望那彌漫在鄉(xiāng)野間的寧靜生活。

那些無法復制和假冒的畫面,是意境豐富的田園詩。

可是誰能說得清,在這首田園詩里,還蘊含著多少淳樸和善良?誰敢保證,這首詩的內里還沒有變質?

很多人目睹當今中國種種之怪狀,紛紛嘆息:這是一個沒有信仰的國家。我也曾這么認為。但是詳加分析,此種觀點不免偏激。我們其實還是有信仰的,只不過我們信奉的不是耶穌,也不是基督,而是祖宗,是倫理道德,是因果報應。中國鄉(xiāng)村與世界上所有的鄉(xiāng)村一樣,是傳統(tǒng)文化根深蒂固之所在,是道德最靠得住的載體。城市文明固然發(fā)達,但它突破了太多的底線,是鄉(xiāng)村還在拼命堅守最后的防線。這一個民族所有的美德,在城市丟盔棄甲,抹得個滿面土灰。

這就如同種子,它們怎么會在水泥地上生根發(fā)芽并茁壯成長呢?

在鄉(xiāng)村,人們常說,積德是福。

在鄉(xiāng)村,積德行善的人,會受到人們的尊重,大家稱他為活菩薩。

在鄉(xiāng)村,當一個人做了壞事,人們會說他死無德行。

在鄉(xiāng)村,倘若人們在葬禮上這樣總結逝者的一生:他做了一輩子好人。這便是對他的最高褒獎。

然而,所有建立在泥土之上的事情,無一幸免地正遭受城市文明的劇烈沖擊。

很多溫馨的場面在鄉(xiāng)村再也看不見了。

以前農忙時節(jié),大家相互轉工,忙了東家再忙西家的。一塊地里熱鬧朝天,嬉笑聲不斷,像我姑爺爺那樣的逍遙派,興致高的話,還會順口來一段山歌,十里可聞。大家那時都不計酬勞,白天舍力勞作,晚上在飯桌上把酒言歡之后,便圍在爐火邊喝茶談天,直至深夜才打著火把離席告辭,盡興而歸。

那樣的日子,似乎不是勞作,更像是一次歡快的聚會。

我一直懷念那樣的日子。

可惜那些日子一去不復返了。不知從哪一年開始,不管是親戚朋友還是隔壁的鄰居,只要是幫一時半會兒的忙,都會論起金錢來。如果事先不談好工錢,雖然嘴上不說,心里肯定是不樂意的。

外出打工的人帶回了新的思想,鄉(xiāng)村開始了曖昧不清的蛻變。

我再次想起前年去湘中一個叫做紫鵲界的地方的遭遇。那是一個偏得不能再偏的僻遠山區(qū)。我去投宿農家客棧,無論是住宿,還是吃飯,問主人價格幾何,那位看起來憨厚的農民主人均是同一個答案:隨便給!我覺得那里的人心和那塊土地一樣古老,和滿坡的稻子一樣金黃,頗得古風。然而在我結賬時,卻吃了不小的蒙頭虧。

我在鄂西不知親歷了多少次“宰熟客”的經(jīng)歷,并為此心生不快,對回故鄉(xiāng)這一想法產(chǎn)生了某種抵觸,生出了惶恐的情緒。在我那個山高地遠的故鄉(xiāng),現(xiàn)在處處可見城里人的精明,處處也能見其惡習。鄉(xiāng)村似乎更容易接受城市文明里的那些勢力主義思想,更容易接受糟粕。

在城市步步為營的攻勢之下,鄉(xiāng)村毫無招架之功,就更別提還手之力了。

鄉(xiāng)村在毫無原則地妥協(xié)和退讓。就連我那老實巴交的母親,也被無緣無故地卷入了由某位不懷好意的嬸嬸一手捏造的流言蜚語之中。

鄉(xiāng)村的秩序正在重建,鄉(xiāng)村的歷史正在重寫,鄉(xiāng)村的精神立場正在重構。人們手里所把持的那套價值判斷的標準越來越模糊不清,卻又越來越趨于一致。德行的多寡,知識的多少,為人處世的好壞,甚至是官位的大小,都已顯得無關緊要。擁有物質財富的多少,正成為鄉(xiāng)村衡量一個人是否有出息,是否光耀門楣的唯一標準。

無數(shù)事實正在向我們證實這樣一個我們不愿意接受的事實:我們的故鄉(xiāng)不僅正遭受著工業(yè)文明和城市文明前所未有的沖擊,而且正從內部瓦解。

傳統(tǒng)在丟失,道德在淪喪。

人心不古,古風不在。

當我懷著無限復雜的感情寫下上面這幾句話時,有萬箭穿心般的撕裂之感。

我終于理解了于偶然間看見的一句詩:

回不去的那個地方,叫故鄉(xiāng)。

〔責任編輯 宋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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