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潤

2013年12月18日上午10時，重慶市巫溪縣通城鎮(zhèn)清泉村，一輛摩托車疾馳而過，在一院門前停下。騎車的中年男子來不及脫掉頭盔，大步?jīng)_到庭院里的老婆婆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媽，對不起，我來遲了……”男子雙手緊緊握住老人的手，頭深深低垂著，痛哭不已。老人不語，只兩行熱淚溢出眼眶。

幸運(yùn)，

走失聾啞老人被收留

中年男子名叫孫敬順，老人名叫張明芝，是孫敬順失蹤10年的丈母娘。

時間追溯到2003年11月的一個早晨，巫溪縣通城鎮(zhèn)農(nóng)戶、時年54歲的董永才起床后，推開房門，看見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太太正步履蹣跚地走向他家院壩的石盆。她身上背著籮篼，佝僂著身子，正用石盆里的水洗手。

“你是誰，要找哪個？”董永才驚訝地喊了一聲。老人沒有理會他，依然自顧自在冰冷的水里搓洗雙手。洗完手后，老人直起身子四下張望，這才看到立在門邊的董永才，她的臉上立即露出燦爛的笑容?！澳闶莵碚胰说膯幔俊倍啦庞謫柫艘痪?，老人沒有回答，仍是咧著嘴沖他笑。董永才發(fā)現(xiàn)，老人的嘴里只剩下3顆門牙，右眼的眼珠花白，眼睛似乎是盲的。董永才心想，老人家可能是位聾啞乞討者。她的笑容讓董永才放松了戒備，他用手比劃著：“來，請到屋里坐?！睂⒗先擞M(jìn)屋。

通過與啞巴老人的“交談”，董永才得知她已經(jīng)71歲，是在走親戚時迷了路。這時董永才注意到，老人腳上穿著一雙破舊的布鞋，或許是因長時間步行，腳已經(jīng)水腫，腳踝處腫得比碗口還粗，手也凍得通紅。董永才連忙為老人打來一壺?zé)崴?，讓她擦臉洗腳，又給她找來一雙棉鞋換上，灌好一只熱水袋讓老人捂手。做完這一切，董永才又讓老伴給老人家煮了一大碗面條。

老人一口氣吃掉整碗面，董永才朝老人做了一個吃飯的動作，又摸了摸肚子，意思是：“吃好沒？”老人將嘴巴湊近空碗，手比劃了兩下，好像在說：“還想吃”。于是，董永才又讓老伴下了2兩面條，老人這才吃飽。董永才感到非常驚訝，那一頓飯，老人家足足吃了6兩面。

吃飽飯后，老人將背篼里的東西一一拿出來：1只桶、1個小板凳、1口小銻鍋、1把鐵勺、3件破爛外套，還有約10斤大米。最后，老人從兜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煙盒，上面什么也沒有寫，但她拿給董永才看，非說上面的字是她的家庭住址。董永才意識到，老人根本就不識字。

當(dāng)時，董家的經(jīng)濟(jì)條件并不寬裕，房子是由夯土筑成，一家人年收入不過三四千元，勉強(qiáng)能夠填飽肚子。董永才與老伴李國桂商量：“老人家實(shí)在太可憐了，不管怎么樣，先把她留下來過冬，看看有沒有家人來認(rèn)領(lǐng)。”當(dāng)天，老人家洗了澡，換上董永才老伴的干凈衣裳，在董家住了下來。老人雖口不能言，但卻拉著董永才夫婦一陣比劃，眼眶里蓄滿淚水。董永才知道，老人家這是在感謝他們。

董家除了董永才兩口，還有兒媳唐大鳳和一個剛滿周歲的孫女，兒子董興樹在外打工。聾啞老太來到家中后，董永才給一家人分工：他自己下地種田，老伴李國桂照顧老人，兒媳帶孫子。因老人家的牙口不好，李國桂得把飯煮得很軟才行，而董永才一直以來喜歡吃硬一點(diǎn)的米飯，于是，董永才專門買來一個電飯鍋，讓老伴單獨(dú)為老人煮飯。為了照顧老人的胃口，李國桂每次燒菜都會多花些時間，盡量把菜燒得軟爛一些，董永才原先吃不慣，但跟著老人一塊吃，看老人吃得香，他也覺得心安。

大義，

10年贍養(yǎng)勝似親人

一個月后的一天，老人家吃完早飯，收拾好自己的行囊準(zhǔn)備離開。董永才見了，趕緊拉住老人的胳膊：“你要去哪？”老人胡亂地打著手勢，嘴里“咿呀”地叫喚。董永才叫來老伴和媳婦一起勸她，但老人還是執(zhí)意要走。

一個多星期后，老人再次出現(xiàn)在董永才家門前，衣服又臟又破，臉上沾著泥土，手凍得紅腫發(fā)紫，小腿和上次一樣腫得比碗口還粗。董永才趕緊將老人扶進(jìn)屋，拿出盆子點(diǎn)燃柴火讓老人取暖，又打來熱水替她擦洗。

老人沒有立馬坐下，卻顫巍巍地從口袋里拿出厚厚一疊一角錢遞到董永才手中，這時，老人的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一疊錢加起來才4元，董永才覺得辛酸：老人家看來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她能再回來就是對我老董的信任。董永才心想，“這次我絕對不能再讓她出去流浪了，我要把她當(dāng)媽一樣來養(yǎng)，為她養(yǎng)老送終。”董永才用手勢比劃著：“我雖然不認(rèn)識你，但我們一家人會一直照顧你……”

時間一晃過去了大半年，始終沒人登門尋親，老人就這樣在董永才家住下了。雖然當(dāng)時日子不寬裕，但董家卻讓老人吃穿不愁。

2005年7月，高溫來臨，董永才在外打工的兒子寄回3000元錢，說是給父母的房間裝只空調(diào)。收到錢后，董永才跟老伴商量，給老人家一樓的臥室里安裝空調(diào)，李國桂點(diǎn)頭贊同。沒幾天，老人看到自己的房間里突然來了兩個人，對著墻壁又鑿又鉆，她沒見過空調(diào)，不知道是什么物件，當(dāng)“詢問”董永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時，老人干癟的眼眶里閃出淚花。

一次深夜十二點(diǎn)多，老人突然感到肚子疼，董永才背起老人就往村衛(wèi)生室跑。因?yàn)樾募蓖泿蛛娡玻局兴ち艘货?，腳踝跌得鮮血淋漓。他忍著疼痛敲開村衛(wèi)生室門。村醫(yī)睡眼蒙眬中看到董永才背著一個老人，奇怪地問：“老董，她是誰?。俊倍啦艢獯跤醯卣f：“她……她是我的干娘?！蹦峭?，老人輸了兩瓶藥水，一瓶營養(yǎng)液，董永才陪了一個通宵。

2007年，董永才家遭受了一場波折。當(dāng)年8月，李國桂的雙腿被診斷為股骨頭壞死，需要更換股骨頭，手術(shù)費(fèi)、醫(yī)藥費(fèi)需近20萬元。董永才東湊西借，陪妻子住院做了手術(shù)。那段時間，兒媳也已外出打工。年近60的董永才只得醫(yī)院、家中兩頭跑，一邊要照顧老伴，另一邊要照看啞巴老人，忙得像個旋轉(zhuǎn)的陀螺，被折騰得疲憊不堪。董永才決定讓在外打工的兒子董興樹和兒媳回家照顧老人。一開始董興樹不同意：“爸，咱家已這副樣子，你還是把婆婆送到縣上福利院去吧?！钡啦艌?jiān)持要兒子、兒媳回來，他說：“我已經(jīng)老了，你娘又生病，你們可要接過擔(dān)子啊。阿婆已完全融入我們一家，你要送走她，怎能忍心？”董興樹拗不過父親，只得與妻子趕回家中，繼續(xù)照顧老人。endprint

一天，老人拉著董永才的手，嘴里發(fā)出“阿哇”的聲音，比劃著要去醫(yī)院看望李國桂。在醫(yī)院里，老人緊緊握住李國桂的手，又是一陣“嗚哩哇啦”，接著眼淚就一直往下流。她雖然無法像正常人一樣說話，但她的心意董永才夫婦都懂。

時光飛逝，啞巴老人年齡更大了，疾病也多了。2012年6月，老人的眼睛患上了嚴(yán)重的結(jié)膜炎。董興樹夫婦連忙放下手中的活，將老人送進(jìn)了醫(yī)院。辦理住院時，由于董家人都不知道老人的姓名，只得在病歷的姓名欄里寫下了“奶奶”二字。唐大鳳每天陪在老人的病床前，給她梳頭、洗腳、倒尿盆……在她的悉心照料下，老人的病恢復(fù)得很快，同病房的病友忍不住夸獎啞巴老人的“孫媳婦”孝順。

盡管董永才家條件不好，為治療妻子的病還欠了不少外債，但他們寧可自己苦一點(diǎn)，也絕不虧待老人家。每年夏季和春節(jié)來臨，董永才和老伴都要給老人添置新衣、新鞋，這也是她最高興的時候。一次，董永才帶著老人去買衣服，路上碰到一位熟人，人家問他：“老董，這老太太是誰？”董永才說：“這是我娘?！蹦俏皇烊嗽尞悩O了。

啞巴老人在董永才家舒暢地生活著，2013年，她在董家已經(jīng)整整生活了10年。這10年間，她已成為董家名副其實(shí)的長輩。董永才每次走親訪友都會帶上她，稱她為“娘”。一到春節(jié)，小輩都會恭敬地把紅包送到老人手中。老人家顫抖著接過錢，然后默默落淚。“婆婆是想家了?！倍胰硕济靼祝藭r，大家都圍到老人身邊，告訴她：“這里就是你的家！”

團(tuán)聚，

歉疚女婿找回老人感恩

董永才一家收留陌生老太的消息不脛而走，電視臺也前來采訪他。沒想到，就是這則新聞，使聾啞老太于10年后與親人團(tuán)聚。

2013年12月18日上午，一輛摩托車在董永才家院壩停下，于是出現(xiàn)了文章開頭的一幕。下跪的男子名叫孫敬順，這位聾啞老太是他失蹤了10年的丈母娘張明芝。

2003年8月29日清晨，張明芝到云陽縣看望女兒張世玉后準(zhǔn)備返回奉節(jié)兒子家中。像往常一樣，女婿孫敬順把她送到了云陽縣平安鎮(zhèn)汽車站，遞給她一張寫有“在重慶巫溪縣文峰鎮(zhèn)下車”的字條，老人登上大巴車后，孫敬順就回了家。不料，老人卻在途中走失。

張明芝失蹤后，她的兒子、女兒和女婿四處打聽她的下落，但始終未果。這讓孫敬順內(nèi)心飽受煎熬并深深自責(zé)：“盡管家人沒有責(zé)怪我，但是我心里一直過不去，畢竟是我把丈母娘弄丟了，我沒臉見人?！?/p>

2006年，張明芝的兒子張世凡家蓋了新樓，新樓旁邊，一直保留著張明芝居住的舊房。“我總覺得母親還會回來，舊房留著，至少她回家時能找得到自己居住的地方?！睆埵婪矀械卣f。每年春節(jié)和母親生日，他們都會在餐桌上多擺一副碗筷。10年里，親戚們都認(rèn)為張明芝已經(jīng)去世，沒有想到的是，老人遇上了好心人，仍然活在世上。

2013年12月16日晚，孫敬順在電視上看到巫溪縣通城鎮(zhèn)董永才收留一名陌生老人10年的新聞，他眼睛一亮，立即聯(lián)系電視臺。17日上午，當(dāng)電視臺記者把照片發(fā)給孫敬順時，孫敬順激動不已：“??！媽媽找到了！”

孫敬順迫不及待地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在外地打工的妻子。第二天一早，孫敬順就騎上摩托車，從云陽狂奔22小時，一路打聽到巫溪董永才家，見到了走失10年的丈母娘張明芝。孫敬順長達(dá)半小時的一跪，10年來的心結(jié)終于解開。

12月22日，張世凡一家給董永才帶去一幅畫，畫里印了副對聯(lián)：十年養(yǎng)母深恩心中記，一生手足之情長相依。張世凡說：“董大哥，你一家義務(wù)收養(yǎng)我母親整整10年，恩重如山，我們不知道怎樣感謝才好！”董永才笑著說：“我們已經(jīng)把老人家當(dāng)成母親。我們現(xiàn)在就是一家人，以后肯定會常走動，用不著這么客氣?！睆埵婪矎陌锬贸鲆粋€裝有三萬元現(xiàn)金的信封塞給董永才：“董大哥，這是一點(diǎn)心意……”董永才立即板起面孔：“你把咱當(dāng)啥看了，這個你給我拿回去！”

12月23日上午9時許，張明芝收拾衣物，董永才將老人扶出屋外，孫敬順和張世玉拎著行李準(zhǔn)備帶老人回家。出門前，張明芝突然緊緊攥住董永才的雙手，無語凝噎。老人又抬頭呆望著屋門口，瞬間淚流滿面。董永才的孫女沖過來，抱住張明芝的腿哭起來：“太嗲嗲（太奶奶），你不準(zhǔn)走，我不要你走……”張明芝也緊抱著重孫女不愿放開?！皨專院笪覀儠貋?，我們現(xiàn)在是一家人?！睂O敬順比劃著手勢。半小時后，張明芝才同意離開。

在董家，正房旁的柴間里放著一口沒上漆的棺材。董永才說，這本是為老人家準(zhǔn)備的——按照當(dāng)?shù)亓?xí)俗，老人年邁時，兒女要提前備好壽材以示孝順。董永才摸了摸棺木說：“現(xiàn)在老人家用不上了，我還可以留給自己用。”“雖然老人家又聾又啞，但她走后，家里肯定要冷清不少。”董永才的一番話，讓在場的每個人都紅了眼圈……

2014年1月31日，正月初一，張明芝一家來到巫溪。一進(jìn)院子，張明芝非常高興，雙手比劃著要見重孫女董桂欽，小女孩也很激動，一下?lián)溥M(jìn)太婆婆懷里，兩人一邊笑著一邊流淚。張明芝“說”，這是她多年來最開心的一個春節(jié)！

董永才拿出事先準(zhǔn)備好的外套、鞋子、棉褲送給老人，張世凡也拿出自家做的臘肉、香腸送給董家。10年愛心傳奇，兩家人變成了一家人，親情與溫暖久久回蕩在小山村里……

2月16日晚，中央電視臺新聞聯(lián)播播出董永才10年義務(wù)收養(yǎng)啞巴老人的感人故事，無數(shù)觀眾在震撼之余感慨萬分：養(yǎng)育之恩大如天，照顧一個陌生老人十年，一般人都無法做到。董永才詮釋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含義，壘起了一座足以讓人仰視的道德豐碑！

編輯/鄭 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