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木舟

我在某個下午突然想起一個姐姐，當時我手里正拿著吸塵器在打掃衛(wèi)生，突然之間，沒有任何征兆地，我想起了她。

一切始于我從高中開始喜歡的一本雜志，不同于我自己平時供稿的青春文學(xué)性的雜志，那是一本在當時看來很文藝，也很時尚的女生雜志，而那個姐姐，當時正是那本雜志的編輯。

我費了一些力氣才加上她的QQ，開口就是“我終于找到我啦”！

那是一個不會，也從來沒想過要掩飾自己熱情的年紀，喜歡誰就直接說出來，不喜歡誰就直接不搭理，喜怒哀樂不僅擺在臉上，也呈現(xiàn)在每一句話和每一個字里。

我是真的喜歡那個姐姐，從最開始想給他們的雜志寫稿子，到后來完全偏離了正常軌道，用現(xiàn)在的話說，徹底淪為了她的腦殘粉。

那個雜志所有的編輯都很有才華，但她編的那些板塊總是比別人要多些靈氣，即使只是一兩句玩笑話，也顯得特別妙趣橫生。

我守著她的博客沒日沒夜地看，那時候我還生活在家鄉(xiāng)那個小城市，她在一個離我很遠，很現(xiàn)代化，很發(fā)達的地方，她所描繪出來的那種生活令我特別向往，卻不知道能不能抵達。

我從來不吝嗇對她的崇拜和贊美，那種赤誠和純真往后再也沒有過了，后來我再也沒法那樣，毫無保留地去表達對一個人的喜愛之情，即使是對著我深愛的戀人。

我上大學(xué)的時候，她買了一臺單反相機，在博客上PO了一張她吹泡泡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剪了一個齊劉海，周圍都是五顏六色的泡泡，陽光照在她的笑容上，不到二十歲的我看著那張照片發(fā)呆，我想這就是我以后想要成為的樣子。

后來發(fā)生的事情是始料未及的，因為一些變動，她離開了那家雜志社，去了更好的公司，從事著與這個圈子再無任何關(guān)聯(lián)的工作。

我不清楚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事，與她同批的編輯相繼離開，內(nèi)部大換血，很直觀的改變是，那本雜志在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刊登的讀者來信都是“為什么現(xiàn)在內(nèi)容這么難看了”？

我在QQ上對她說，無論你去了哪里，我永遠支持你的任何決定，永遠像現(xiàn)在一樣喜歡你。

她對我說，舟舟，謝謝你。

我相信她在打出這句話的時候，是真的有被我感動。

時間過去了多久我不記得了，也許是一周，也許是半個月，也許更久一點，那個雜志的另一個編輯來找我說，××離職了，以后你的稿子就交給我吧。

這個編輯在離開的那群人看來，是一個類似于叛徒般的角色。

我口頭上說好的，背地里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開這個姐姐的QQ問，那誰來找我約稿，我能給她寫嗎？

過了很久，她回了我一個笑臉，說，你愿意寫就寫呀。

從那之后，她再也沒跟我聊過天。我把事情想得很簡單，因為她在新公司，工作一定很忙，當然不可能像從前做編輯時那樣有大把大把的時間掛在Q上跟我東拉西扯。

直到……

到現(xiàn)在我都很清楚地記得，那天是2007年12月31日，元旦節(jié)的前一天，我在宿舍里上網(wǎng)，心血來潮又去看她的博客，在這之前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更新了，但我打開她的博客的時候，看到一篇很短的日志。

內(nèi)容只有一句話：我只想仰天長嘯：到底是工作關(guān)系認識的人。

這句話我直到現(xiàn)在都忘不了，為了防止是我自己太敏感，我還特意去對照了一下之前聊天記錄的時間，發(fā)現(xiàn)的確是在她最后一次跟我聊天之后才更新的這篇日志。

我在電腦前，呆呆地對著那個頁面從下午坐到了傍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了。

冬天的天黑總顯得比其他季節(jié)要沉重，尤其是那一天，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不僅是年歷上的辭舊迎新，也是我青春中某種美好鏡象的幻滅。

我嘗試過給她打電話，想要好好解釋一下，但在撥號之前，我問我自己，我還能夠說什么？而且，她會愿意聽我的電話嗎？

在漆黑的樓道里，我蹣跚著去食堂打飯，吃著吃著，我忍不住哭了。

后來我年歲漸長，終于我也到了當年我認識這個姐姐的時候她的年紀，當我自己處于這個人生階段的時候，當年我不太明白，也不太能夠理解的事情，現(xiàn)在我多多少少也能夠理解，能夠明白了。

但更重要的是，我在這件事中不斷反省，得出了一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經(jīng)驗。

你喜歡一個人，崇拜一個人，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你自己的事情，是你自己的一份寄托，這與對方并沒有實質(zhì)上的關(guān)系，對方也沒有義務(wù)來承擔(dān)你一廂情愿的期望，或者說，對方?jīng)]有責(zé)任活在你的期待里。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的規(guī)則，但不是每種規(guī)則都有一個清晰的是非，很多時候它只關(guān)系到立場，卻不關(guān)系到對錯。

當我領(lǐng)悟到這件事，我便不再輕易受到傷害，也不再輕易說我失望。

后來我們也有過一兩次聯(lián)系，一次是我出第一本書《深海里的星星》的時候，寄了一本送給她，還有一次是她告訴我，她收到了，為我取得的成績感到高興。

我們都心照不宣地規(guī)避了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寒暄了幾句，但我心里知道，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我在那個下午突然想起這個姐姐，時間過去了這么久，我心里仍然有淡淡的遺憾，來年陌生的，是昨日最親的某某，誰說不是呢？

（圖/孫紅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