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宏
在6月初倫敦陰雨綿綿的日子里,遇到個晴天可不容易。在泰晤士河南岸,市政廳內舉行的“全球城市幫派犯罪峰會”,當天難得地迎來了久違的晴好,來自倫敦、紐約以及馬德里等大城市的代表,都努力把被稱為“城市毒瘤”的黑幫秘聞暴露在陽光下。
由于是討論黑幫這樣的敏感話題,倫敦市政廳的安檢比平時都嚴格了不少,排隊長度大增?!翱赡苁呛ε掠袔蜁肿踊爝M來,聽聽我們是怎么想辦法對付他們的吧!”在排隊過程中,格林尼治區(qū)政府社群安全負責人安奈特·海尼斯打趣說。
海尼斯的擔心并非沒有道理。在倫敦,黑幫是一股頗有影響的地下勢力。按照倫敦市政當局的統(tǒng)計,目前倫敦活躍著224個黑幫,可以確定的幫眾有3495名;其中有58個黑幫比較活躍,幫派犯罪中2/3的案件與其有關。
警方讓槍擊事件減少了一半
復雜的安檢讓倫敦市長鮑里斯·約翰遜也晚到了幾分鐘,卻沒有擋住圖雷·貝的熱情。這位名片上印有倫敦科林斯特咨詢公司高級顧問頭銜的光頭黑人大漢,不像常見的公司高管那樣西裝革履,文質彬彬,而是穿著一件黑布衫,敞開的領口里露出粗大金屬項鏈,胳膊上刺滿的紋身也分外扎眼。
貝先生不諱言自己的幫派身份,“如果參加幫派研討的人本身和幫派沒有深入的聯(lián)系,那么這些人不可能制定出讓幫派和社會協(xié)調發(fā)展的政策。”
在貝的眼里,西班牙人朱安喬·莫迪納-阿左拉教授并不算“圈內人”。而一直從事歐洲黑幫研究的阿左拉教授卻給出了黑幫的定義,他關注的對象是——“長久存在的在街頭從事非法活動的組織”。
按照這個定義,黑幫在英國有著很長的歷史,起碼在狄更斯那些19世紀的市井小說里就能見到端倪。不過倫敦市長約翰遜自豪地介紹,現(xiàn)在倫敦的治安可比那個時代好得多,也比幾年前改善了不少。
“警方已經讓槍擊事件減少了一半,去年有組織犯罪減少了23%,倫敦死于有組織犯罪的20歲以下年輕人有12名,比2008年時的29人已經大幅下降?!碑斶^記者的約翰遜用數字娓娓道來。
黑幫與種族隔離
約翰遜沒有透露的一個數字是目前倫敦55%的幫派分子是黑人,因此犯罪問題很容易轉化成更有爭議的種族話題——這在一個多元化的社會里屬于禁忌。
3年前倫敦發(fā)生的大規(guī)模社會騷亂正是幫派分子和警方發(fā)生沖突所引起的。當時29歲的非洲裔黑人馬克達根乘出租車在倫敦街頭遭警方攔截,非法攜帶槍支的他和警察發(fā)生槍戰(zhàn),達根身中兩彈當場死亡。
達根的家屬很快就召集了300多人到事發(fā)的托特納姆警局示威。示威者燒毀警車,砸毀櫥窗騷亂,騷亂蔓延到大倫敦幾個區(qū),進而蔓延到英國主要大城市,后來調查發(fā)現(xiàn),達根是倫敦黑幫的重要人物之一。
人們在反思3年前社會騷亂的根源時,經常提到的一點就是種族隔閡,而這種隔閡依然存在。倫敦負責安全和打擊犯罪的副市長史蒂芬·格林哈格也承認,目前的黑幫有一定的種族背景,他說:“年輕人,尤其是黑人、亞裔和其他少數族裔的年輕人被不正確地引導,成為幫派暴力的參與者和犧牲品?!?/p>
圣吉爾基金會的項目SOS主管朱尼爾·斯瑪特就一度是這樣的犧牲品。
他本人已經演繹了一個浪子回頭的故事。13年前,斯瑪特由于卷入一樁和販毒有關的幫派暴力事件被投進監(jiān)獄,在牢獄中他決定改過自新,重新設計自己的生活。出獄后,他致力于幫助和自己有相近經歷的幫派分子重回正常軌道,這一計劃受到了圣吉爾基金會的資助。
從2006年起,SOS項目一直在對出獄的幫派分子進行職業(yè)培訓,并提供一對一輔導。比如,有過牢獄經歷的吉斯在該項目的幫助下,26歲時在修鞋店找到他人生的第一份正式工作。
SOS項目的工作卓有成效,參加過他們項目的幫派分子重新犯罪的比例為25%,而在全英國范圍內再犯的比例高達75%。“對于經歷過幫派的人來說,其實族裔和身份都不重要,最關鍵的是他們要有重新融入社會的愿望和勇氣。”斯瑪特說。
幫眾低齡化
按照常理來分析,投身于黑幫的人大多好勇斗狠,最不缺乏的就是勇氣,但實際上,2/3的黑幫成員同時也是暴力的受害者。
讓這些身兼施暴和受害雙重身份的人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并不容易,尤其是他們中大多數還是年輕人。有統(tǒng)計顯示,目前倫敦、紐約和馬德里70%的黑幫成員的年紀在17歲到23歲之間。
約翰遜市長宣稱,最近幾年里,倫敦創(chuàng)造了數以萬計的新工作崗位,年輕人并沒有被排斥在社會進步之外。但黑幫仍吸引了不少人,這像是不太給這位市長面子。
“為什么這些年輕人會選擇將自己置于如此危險的境地?我們知道倫敦有黑幫的問題——和每個大城市一樣,我們的著眼點不是打擊黑幫,而是幫助誤入黑幫的年輕人回到正確的道路上來。”約翰遜說。
讓年輕人遠離黑幫,遠離犯罪,遠離暴力,至少目前來看還任重道遠。
按照醫(yī)療急救機構提供的數據,2013年,倫敦有973名25歲以下的年輕人在幫派暴力活動中受傷,其中850人受到刀傷,123人則是槍傷。警方認為這只是冰山一角,因為很多幫會沖突中受傷者的救治記錄會被隱瞞。
讓“全球城市幫派犯罪峰會”東道主臉上有些無光的是,就在幾大城市的大人物們聚集在倫敦市政廳里討論怎么應對黑幫暴力沖突前一天,18歲的少年詹姆斯·亨特在倫敦南部希德漢姆地區(qū)路遇兩伙幫派沖突,混亂中被人用刀刺中心臟,當場倒地身亡。這次幫派沖突被捕的4人里,年紀最小的13歲,最大的17歲,另兩人15歲。
隨身帶刀,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已經成為不少幫派少年的標簽。
“當警察不能讓他們感到安全的時候,他們就會時刻拿著一把刀來保護自己?!背錾韼团傻呢愡@樣解釋年輕人的帶刀現(xiàn)象,“這些年輕人不但不喜歡警察,他們是干脆不喜歡社會?!?/p>
這種年輕人帶刀的現(xiàn)象讓約翰遜很煩心,他表示,“很多年輕人還沒有充分認識到持刀的危險性,年輕人里帶刀的文化必須改變。我們要加大處罰力度,釋放出清楚的信號,帶刀傷人者會被投入監(jiān)獄?!眅ndprint
與用重典打擊犯罪相比,讓年輕的幫會成員放下兜里的刀,心理上的溝通和輔導更重要。
克里斯·薩伊德是一位幫助失足青年的資深社會工作者。他認為,青少年卷入幫派的誘因是尋求友誼、歸宿和保護。如果拿家庭作對比的話,“團伙能夠給予你安全感和保護。成為團伙中的一員,總會有人照顧你。那些無法從家庭中得到溫暖、親情、保護的孩子,就會從其他地方尋找?!?/p>
學校往往是年輕人最早接觸的群體,在預防犯罪方面,學校和警察局同樣重要。英國教師工會的一份報告說,缺乏教育孩子的技巧、沒有戶外活動的設施、貧困、家庭破裂、家庭中缺乏父親的榜樣,都是助長黑幫文化的潛在因素。
“如果學校能夠敏銳地觀察到那些孩子需要特別的關懷,那么他們對黑幫的吸引力將大大減小?!眰惗匕深D中學校長蘇珊·塔倫特說。
從社交媒體到大數據
倫敦大都會警察局局長伯納德·霍根-霍威,長相酷似克萊格扮演的“007”,不過他的任務要比邦德繁重得多?!?07”只需出手對付對國計民生威脅最大的惡棍,而霍威要對付幾百個黑幫,包括打架斗毆、偷雞摸狗等諸多事項。
“我們要保護800萬倫敦市民和游客的安全,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一年我們都比之前更努力工作,但幫會的人也在不斷吸納新的成員。我們不能保證未來會比現(xiàn)在更好,但可以竭盡所能將潛在的危險降到最低。” 霍根-霍威說。
他的同行,紐約警察局副局長凱文·奧康奈遇到的情況更復雜,因為紐約的槍支保有量大大高于倫敦,布魯克林的犯罪率聲名在外,這都加大了紐約在打擊黑幫方面的難度。
但曼哈頓巡警出身的奧康奈已有獨特的處理方式。由于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習慣通過網絡來傳遞信息,因此紐約警方通過監(jiān)控主要的社交網站的信息來獲取幫派的動向,“我們習慣從包括臉書、推特、Google+、YouTube、Flicker等獲取信息”。
奧康奈介紹,“就像大家都有習慣在網上搜索自己的信息,卻會有意外的發(fā)現(xiàn)一樣,關注收索引擎和社交網絡能讓警方獲益良多?!?/p>
此外,在線下,紐約警方也關注街頭涂鴉等年輕人習慣的藝術形式,因為“街頭涂鴉可能包含的一些犯罪信息”。
關注從社交網絡到涂鴉等年輕人的交流方式,紐約警方在打擊黑幫的過程中力求“接地氣”。
“有一些幫派使用的黑話在網上流傳,比如‘燒掉的意思是‘殺死他。”奧康奈說, 警方只有掌握了這些詞典之外的“黑話密碼本”,才能迅速派出警察而不是消防員來應對街頭突發(fā)的“燒掉”情況。
新加坡目前就已經在嘗試通過數據分析來預防犯罪。新加坡警方在預防犯罪上,已經開始使用全新的數據分析,力爭將幫派犯罪消弭于萌芽狀態(tài)之中。
按照新加坡“安全城市”的框架,警方會對街頭攝像頭采集的視頻信息進行即時分析,第一時間掌握全局安全形勢,并對危險的苗頭發(fā)出警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