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雨燕
太陽炙烤大地,新修的路,可直達山頂。運煙的路修好,走老路的人就少了。
爸爸執(zhí)意要陪我們一起,沿途還做起了介紹。他牽著我下了個陡坡,媽媽和我女兒跟在后面,和我一樣小心翼翼。
山窠里有覆盆子,那時還不知道這般文雅的名字,鄉(xiāng)人喚作“栽秧泡”,紅色小果,葉兒綠綠,枝兒蒙一層粉白,有刺。鄰家哥哥背我去摘,估計太激動了,果子沒有摘到,我卻從背簍里掉了出來。我只記得枝頭紅色的果實和伸手的瞬間,接下來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石階上去,就是老屋。屋前的石榴樹還有幾個果子,樹下扔著根竹桿,不知是誰家的野孩子嘴饞。推開門,還是老樣子,明藍色的窗框,竟然并沒太多的灰塵,昨天剛漆過一般。屋檐下碼著成捆的玉米桿子,我想起以前收玉米的情景。在離家不遠的田里,小孩們幫不上忙,頑皮點的還拿玉米打仗。
院壩里的野草齊腰,蚊子嗡嗡成陣,似乎受到了驚擾。當年父親先行回城,母親一個人帶我。廚房光線不好,媽媽在燒火做飯,陽光從明瓦透進來,炊煙縷縷。屋角有幾個泡菜壇子,里面有我最愛吃的洋姜。我們進了里屋,墻上掛著一個空鏡框,照片都取出來了。其中有一張不大的黑白照片——院壩里,爸爸、媽媽還有我,圍坐在一塊,小方桌上有個搪瓷杯(被我摔得漆都剝落了),花狗在我腳邊趴著,幾只雞低頭啄食。爸爸說那是我們的全家福。
在屋里呆了一會,我們去了小溪,水流潺潺,清徹透涼,與我的思念完美印證。溪邊橫著一道竹籬笆,以前有人在這養(yǎng)鴨子。我捧了一捧水,洗了洗臉,河里的石子看上去比記憶里要細碎。我和爸爸來這釣過魚,釣上一條,我就會跑過去,著急從魚嘴上取下釣鉤,然后在餌料盒里找蚯蚓,找到了,掐一小段,串進了魚鉤。
爸爸壘了個石頭灶,我把魚用芭蕉葉裹住,在灶里煨,那只愛吃酵母片的貓?zhí)蛄颂蛏囝^。不一會,扒開火堆,剝掉有點燒焦的芭蕉葉,香味鉆進鼻子,熱氣騰騰。
我勾勾手,把女兒叫過來,想給她一個驚喜。
搬起兩塊小石頭,有點失望,沒螃蟹。就算有,我也不敢抓,小時候我敢。三四月里,運氣好的話,還能抓到滿肚小蟹的母蟹。那些小蟹,男孩們仰頭生吃,女孩在一旁看,捂住肚子,裝出反胃的模樣。
不過女兒也不氣惱,沖我吐了吐舌頭,然后坐到溪邊的石板上,彎下腰,洗著小腳丫。
時光如這溪水,悄然流過。
午飯后要回城,我們又去逛了逛場(集市)。一座座小樓,中間隔著一條馬路,路的兩邊曬著剛收回來的谷子,金燦燦一地。供銷社拆了,不過我依然記憶猶新。一到趕場天,供銷社門前的泥土路上鬧熱得很,背背簍、挑擔子的人們,找好自家位置。跛腳老漢不在了,他賣的葡萄很甜,比我三姨家的甜。西瓜在那會還是稀罕物,個不大,圓圓的,卷曲的蒂。地果正當令,味道相當不錯。聽我爸說,地果還是一味中藥。地果藤匍匐在山腳,河邊也有,葉子是橢圓的,微風吹過,一片簌簌的綠。地果分公母,只有母的才結果子,果子長在根莖上,粉紅,如藍莓大小。盛夏的午后,泥土曬得很熱,成熟地果散發(fā)著特殊的香味,要找到它,也是很容易的。
場的盡頭有個茶廠,茶廠門口的小店里賣我最愛吃的酥心糖。再往上走便是糧站了,城鄉(xiāng)的車經此往返。朝不遠處望,那蜿蜒迂曲的盤山道,據說已經整修得很好,只是高速通車,在場邊上設了出口,想必除了班車,已經少有車走。
我突然間有些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