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課的老師穿著一條花裙子,她發(fā)給每個同學(xué)三顆綠豆,然后問我們發(fā)綠豆給我們干什么呢?頑皮的男生說:“煮綠豆湯啦?!贝蠹叶夹ζ饋?,年輕的老師也笑,她笑起來有很好看的酒窩?!安皇堑??!彼f,“我們要來發(fā)豆芽喔?!崩蠋熞粋€步驟一個步驟地告訴我們,將棉花浸濕鋪在器皿里,再把綠豆擺在上頭,不要曬太陽,每天在棉花上澆點水,豆子就會發(fā)芽,一天天地長高了。七天之后再帶著豆芽來交作業(yè),看看誰的最高,誰的最粗。我到這時候才知道,自己愛吃的豆芽菜原來是從豆子里生出來的。
興奮又好奇地,我東挑西揀,最后選上一只煙灰缸作為豆芽的家。我把綠豆放在煙灰缸里,寶貝一樣地捧進房,找了個陰暗的角落安放它。我記得它最初毫無動靜,讓我很焦慮,有時候連睡著了都不安心,還要爬起來跪在地上,將綠豆煙灰缸拖出來看,看它到底有沒有成長。
交作業(yè)的那天,我呵護著成果去學(xué)校,一路上為自己真的培育出生命而欣喜,多么希望路上行人都能看見我親手養(yǎng)成的綠豆芽。
再一次培養(yǎng)綠豆芽卻是在美國居住的那段時間。美國人開的超市里很少有賣豆芽的,而中國人開的超市里豆芽賣得很貴,看起來都泡了太多水,有些腫脹到腐爛了。 我們有時候去越南人開的河粉店里吃湯河粉,看見人家送上來的又粗又脆的綠豆芽,真是嫉妒到眼中流油了。于是,父母親決定自己來發(fā)豆芽,這次的發(fā)芽行動聲勢很浩大,期望也很高,只是發(fā)了好幾天只有三到五公分高的成績,而且又老又硬,可謂功敗垂成。
我是這么愛吃豆芽,卻又這么怕家里要吃豆芽。因為我家的做法是,在烹飪豆芽之前,必須先把豆芽的根摘掉,所以,看著一大包豆芽傾在面前,堆積如山,多么令人崩潰。好多次我都提出抗議,為什么別人家都不用摘根,偏偏我們家這么麻煩?等到我把根都摘除,堆成另一座小山,母親指著那堆臟兮兮的根問我:“你要把這些都吃進肚子里嗎?”當然不要,誰看了都惡心,我只好乖乖地繼續(xù)做摘根女工。
我家吃綠豆芽的方式很簡單,母親將干蝦米用油爆得很香,再將綠豆芽投進鍋里一起炒,只放鹽不擱醋,吃起來很像咸魚炒豆芽的口感。黃豆芽的吃法就變化多端了,有時候我們拿它燉湯,用雞骨熬出高湯,再將黃豆芽放進去煮軟,起鍋前撒一點番茄提味,湯的滋味特別好,黃豆芽嚼起來還透著甜味。最熱鬧的吃法,就是過年時必不可少的十全如意菜了。許多黃豆芽,配上胡蘿卜、芹菜、金針花、香菇、冬筍,加上蔥、姜和其他的調(diào)料,總之是要湊成十樣燴炒在一起,討個吉利。這是一道素菜,在年菜油膩塞胃的時刻,人們便要尋一點如意菜來醒胃了。
在棉花床上沉沉睡去的豆子,總有一天會發(fā)芽的,這從童年時便留下的印象,令我在許多困頓的時候,感到了不可滅絕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