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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前明月光

2014-07-17 09:35:05馬召平
延河·綠色文學(xué) 2014年6期
關(guān)鍵詞:窯洞月光月亮

馬召平

只有失眠的人才能看見月光,有一段時間,在后半夜,我常常突然驚醒,仿佛就是被一縷的月光叫醒的。清冷的月光灑在窗前。不遠(yuǎn)處是夜行汽車的聲音和一些醉漢的大呼小叫聲。城市寂靜了下來,抬頭就能清晰地看見月亮,明晃晃地掛在樓群的高處。但這樣的月亮有些恍惚,好像在北風(fēng)中搖晃。是的,北風(fēng)在刮著,月亮在搖晃著。北方的冬天從早到晚都是刮著北風(fēng)。而在這樣的夜晚,月光就顯得特別清亮??吹镁昧?,人就覺得孤單,覺得有些陌生。陌生的,是它的氣息和它的形狀。古人說,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我知道這樣的月光不會凝結(jié)成地上霜。但是月光灑下來,一點一點灑在窗臺上,最后斜斜地照到書桌上,茶杯上,照到我躺的床上,我就有些懷舊起來,感覺有許多舊日的月光突然來到我的窗前。

比如秋收夜晚的月亮,一夜又一夜地升起在村莊的上空。村里人不用照明工具就能利索地摸進玉米地里挖玉米桿子扳包谷棒子,麻利的人順手就扯下包谷皮,把黃溜溜明晃晃的包谷扔進架子車?yán)?。那樣的夜晚,有人在地頭放置了馬燈,但在明亮的月光下,馬燈似乎從來沒有被點亮過。人們在月光下默不作聲地勞作著。豐收了,玉米棒子似乎一年比一年結(jié)實起來了。人們施展著手腳,舞蹈一般地在田地里動作著,一片一片濃密的玉米桿子被挖倒在地里,人影晃動在地里,沒有人高聲說話,只有撥玉米的聲音在咔嚓咔嚓地響著,不遠(yuǎn)處的渭河在潺潺流動著。那樣的夜晚,月光甚至照出了楊樹葉子碧綠的色彩來。

但我總是要哭出幾聲來,那時候,我六七歲的年齡,跟在母親的身后,撿拾著掉落的玉米棒子。記得撿著撿著我就餓了,我想起家里鍋灶旁剩下的半塊油餅。我想回家吃油餅去。但是母親說要抓緊撿玉米棒子,還要把挖倒的玉米桿子抱到地頭,天亮后拖拉機就要翻地,因為馬上要種小麥了。母親給我塞過來一個干硬的玉米窩窩頭,又給我提過來一壺的大葉子茶。水已經(jīng)涼了,我不想吃玉米饅頭,因為整整一天我已經(jīng)吃了6個干硬的饅頭。我也知道,母親沒吃幾個饅頭。母親只是喝水,似乎水能抵擋饑餓一樣。

月光高掛在天空,我詛咒著月光消失,希望太陽出現(xiàn)。我也幻想著突然下雨,下一場大暴雨,這樣我就能回家吃油餅睡覺,我記得母親烙好的兩張油餅就放在鍋臺上,母親原本是打算收完玉米,給我做荷包蛋泡油餅的,但前提是我要幫她把地里的包谷棒子全部拉回院子里。我那時間還沒有上小學(xué)。但我能背起一大背簍的糧食,我還會撅著屁股拉架子車,給牛镲飼料。一年又一年的成長中,我沒記得多少個炎熱毒辣的日頭,而是記住了一輪又一輪的月亮,在秋夜的玉米地里,在夏天的麥田里,在冬天積雪厚重的后半夜,一輪月亮總是高掛在天空,格外純凈。在月光里站久了,人心里就會泛起一陣寂寞和惆悵。

窯洞上有酸棗樹,一棵一棵的長得并不高,像是一簇野生的雜草。我坐在窯洞口,看頭頂上的酸棗樹在月光下擺動著,剛剛添上紅色的酸棗在細(xì)小的葉子中晃動著,有大風(fēng)吹起,就有酸棗掉下來,滾落到窯洞周圍,雖然棗掉落的聲音不大,但總能被我發(fā)現(xiàn),并被我快速地扔進嘴里,反復(fù)咀嚼。酸棗似乎是少年時代最好吃的一種食物。這樣的酸棗樹就長在姥舅爺家的窯洞上,一大簇一大簇蔓延著,崖邊幾乎全是酸棗樹。記得白天棗還是青綠的,但到了晚上,似乎在清亮的月光照耀下漸漸變紅了,吃起來,酸中透著涼涼的甜。小時候我一直固執(zhí)地認(rèn)為,是月亮照熟了酸棗,有了清涼的月光才有了酸甜的小紅棗。

我喜歡去姥舅爺家,是因為那里有溝壑,有河水,有野鴨子看,有魚摸。更重要的姥舅爺家常有有好吃的,比如白面花饃,豬頭肉和一些甜點心。姥舅爺是個念經(jīng)師,會做法事。四里八鄉(xiāng)死了人過祭日,姥舅爺就會帶著一幫人去做法事,超度靈魂安然入土。做完法事,主人家答謝,除了微薄的酬勞費外,還有一些廉價的煙酒和酒席上剩下的肉食甜點。姥舅爺家離我們家不遠(yuǎn),大概有七八里的路。我每次去姥舅家,他總是把好吃的給我留著。擔(dān)心熟肉食會放壞,他常常按土辦法,把那些熟食物用碗碟盛好后,蓋上籠布放進水桶再將水桶吊到深水井里,吊上幾天不會發(fā)餿變味。記得飽餐之后,我就躺在姥舅爺家后院的窯洞里睡覺,窯洞坐北朝南,窗欞上糊著白色的漿紙,紙上貼著各式各樣的窗花,月光像水一樣蔓延進窯洞清洗著我的身子,我長得奇快,總覺得骨頭發(fā)癢,我總是在夜晚睡不著,翻著身子,想象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發(fā)明一種類似壓縮餅干的陽光食品,比如在月球上吃超大奶油冰棍,我的想象不切實際卻總是讓我心潮澎湃。我還想不止一次地想著村里新嫁進來的一個新媳婦,她恰到好處的身體總讓我有著莫名的沖動。那時間,身體的早熟折磨著我,心里膨脹著許多原始的欲望,只有在清涼的月光下,我才能平靜下來,裹著粗布床單和土布被子迷迷糊糊地睡去。

窯洞冬暖夏涼。即使炎熱的夏天,窯洞里氣溫適宜,當(dāng)月亮升到半空,月光大片大片伸進窯洞的時候,空氣似乎也變得濕潤起來。夜越來越靜,村里的狗似乎在這樣的月光下也睡得酣暢,沒有一點聲音。在這樣的夜晚,我卻是胡思亂想的,比如神秘白衣人的游蕩,比如遠(yuǎn)處墳地上的磷火。月光照亮了一切可以窺探的物體。有時候,我竟然能聽見遠(yuǎn)處村子夜戲散場的聲音,那時候,我也會想象夜戲場子上叫賣的甜米甑糕和肉炒涼粉。

月亮大概到公雞叫鳴的時候才慢慢消失,那個時候,我也睡去了。姥舅爺既是聞名十里八鄉(xiāng)的念經(jīng)師也是村里的生產(chǎn)隊長,在月光下,我常常隱隱約約聽見他吆喝著村里的青壯年去平整土地。他們平整土地就是要從窯洞里搬到窯洞上面去。窯洞上面的空地里正在修公路,有了公路,人們就可以搬到公路邊可以進城趕集去了。搬到窯洞上面蓋房子是要花一筆錢的,要準(zhǔn)備木料和磚塊。姥舅爺他們天天下到深溝里,不管是洋槐樹還是白楊樹,不管木質(zhì)怎么樣,只要樹長得直長得粗,就砍了下來,先晾曬起來,然后就是打胡基,在一個結(jié)實的木框里,填滿干濕均勻的黃土,用石錘錘打出類似磚塊的材料,然后壘起來曬干,蓋房子。

我記得,打胡基是夏秋兩季農(nóng)閑時節(jié)的活,不少人家打胡基往往從后半夜開始,大概是考慮天氣的原因,有些人家徹夜在打胡基,在白天期盼著有好的陽光照曬。打胡基的地址一般放在溝里,因為溝里有合適的黃土,我記得,姥舅爺家的幾個孩子經(jīng)常要送飯和茶水過去的。姥舅年歲不小了,但還是精力十足,兩只胳膊提著石錘上下輪轉(zhuǎn),月光潔白,均勻地鋪灑在溝壑之中,沉浸在搬新家喜悅之中的莊稼人渾身有著使不完的勁,將一塊塊打好的胡基鋪展開來,蓋上衰草,防止后半夜下雨。那時候,村子里是人畜興旺的,牛馬成群,老幼滿屋。所有的人圍繞著土地忙前忙后,雖然不是家家戶戶都五谷豐登,但溫飽尚可的日子總是充實的快樂的。

月亮似乎一夜比一夜亮,亮得使漫天的繁星隱沒了,但孩子們還是能找到織女星、牛郎星、北斗七星,能看到一顆顆流星滑落。那時候的村莊,池塘里總是盛滿著清澈的雨水,地頭總是有著一壟壟的綠菜,露水晶瑩剔透,微風(fēng)四處蕩漾。近處和遠(yuǎn)處,是大片的麥田,一些麥田里套種著豌豆、西瓜、苜蓿和辣椒,微風(fēng)里,總有一陣陣的清香。

雪夜的月亮似乎很大,在白雪的反照下,月亮似乎離村莊很近,就像掛在房檐前的一把彎刀。這樣的月光首先會將整個庭院照得亮堂,然后是把窗臺照得潔白,最后照進房子,照到熱乎乎的土炕上,照到熟睡中的孩子臉上。

那樣的月夜,雪落滿了前后的庭院,整個世界都是白色,銀白銀白的,一塵不染。雪落的聲音顯得清晰而又巨大。但母親整夜整夜睡不著覺,有幾次我醒了??匆娔赣H還在納鞋底,沒有點燈,母親就坐在窗臺下,借著月光和雪光納鞋底。

父親已經(jīng)有幾個月沒有回家了,母親稱了棉花,要趕在冬季來臨前,給我們姊妹做好新棉鞋,新棉手套。但那一年,母親沒有給我們做新的棉鞋棉手套,我們姊妹幾個的棉鞋已經(jīng)穿了三四年了沒有了暖氣。那時候,我們也沒有一雙像樣的襪子,襪子總是補了又補,已經(jīng)千瘡百孔了。那時候,哥哥姐姐已經(jīng)上了高中住校了,沒有像樣的襪子,總是要被同學(xué)恥笑的。哥哥姐姐央求著母親買襪子,母親只是嘆氣,哥哥姐姐說的多了,母親就有些生氣,厲聲數(shù)說著哥哥姐姐,完后,又無可奈何地說等父親回來就買新襪子,還有新手套。那時候,一雙襪子大概就是幾毛錢,可母親拿不出來。更讓母親生氣的是,哥哥把自己的爛襪子在土炕的火塘口燒著了,母親滿屋子追著哥哥打,哥哥委屈地哭著到處躲藏。后來,母親才弄清楚,哥哥不是故意燒了襪子,而是洗了襪子后,一時半會干不了,他就學(xué)著母親平時烘烤我們棉鞋的做法,把自己的襪子放在燒炕的火口烘干,結(jié)果,沒放好位置,襪子掉落到炕火里燒著了。

那時間,母親一直在想著法子聯(lián)系過父親,父親在一個山區(qū)縣城工作,交通不方便,連個口信都沒法捎。本來,母親是用鎮(zhèn)上郵局的電話可以和父親聯(lián)系上的,結(jié)果,雪下得太大,山里的通訊線路出了故障,電話打不通。后來,母親就給父親寫信,母親讀過幾年學(xué)校。認(rèn)識的字不多。我說我寫吧,母親說還是她來寫。就這樣,母親用我的鉛筆遮遮掩掩停停頓頓地寫了半晚上。后來我睡著了。我不知道母親是怎樣寫完這封信的,第二天,母親到鎮(zhèn)上發(fā)出了這份信。

雪還在下著,雪停了,月亮就出來了,一晚一晚的月光總是一覽無余地傾瀉到屋子里,把母親憂愁的神情渲染的格外醒目。母親把土炕燒的熱熱的,她把被子給我們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但她不睡,她睡不著。那些日子,她每天給我們做好飯后,總要去鄰村我的外公家。外公病了,病得很嚴(yán)重,很多天吃不進去飯了,大夫來注射過肌肉針,也開過不少的中藥,但效果不明顯。本來說是要送外公去縣城看病,外公死活不愿意,去鎮(zhèn)醫(yī)院也不愿意,不愿意一是怕花錢,二是覺得自己年齡大,沒那個必要了,所以他就躺在床上扛著,已經(jīng)一個冬天了,天天喝中藥,喝了又吐了。沒有來錢的門路。母親賣了積攢下的一些雞蛋,將錢交給舅舅囑咐著舅舅及時呼叫醫(yī)生給外公看病。舅舅還沒有成家,光棍一個,也沒有掙錢的門道。賣雞蛋的錢沒過兩天就沒錢了,舅舅就去賣了后院子儲存了很久的松木檁條。那些檁條原本是準(zhǔn)備翻修房子時用的,但還是賣了。有幾次,我跟隨者母親去看外公,外公瘦的已經(jīng)不成人形了,我不知道外公得的是什么病,總之是躺著動不了,吃不進去飯。但外公得腦子還很清醒,能叫出我的名字。他常常低語著讓舅舅給我暖柿子拌豆面吃。月光清冷,一如一貧如洗的村莊,一如村莊清冷的幾聲狗叫。外公一輩子靠給人做體力活養(yǎng)家糊口,老了,落下一身子的病。外公掛在口頭上的一句話就是:吃虧是福。他年輕時人高馬大,也做過村上的會計,但一輩子與人和善,信奉的是活人要坦坦蕩蕩,堂堂正正,不要斤斤計較,他一輩子沒出過遠(yuǎn)門,日子過得清貧,也沒多少見識,但他一直剛強,受人敬重。事實上,遵循著吃虧是福的這個做人信條,已經(jīng)傳遞了我的母親和舅舅,吃虧是福,外公的這句話也傳遞給了我,只是在很長的時間里,我難以理解這句話的最深含義。

大概過了半個月,父親終于回來了。父親是坐著拉木材的大卡車在蔡鎮(zhèn)下了車,又走了幾十里的路回家的。披著一身月光的父親回來了,盡管是深夜,我們姊妹幾個都醒了,幫著母親給父親做飯。父親帶回來了省吃儉用下的工資,還帶回了幾斤煮熟的牛肉。我們兄妹們幾人在深更半夜興奮地吃牛肉,嚼著牛筋滿心歡喜,全無睡意。但母親和父親沉默著不說話。外公去世了,去的時候連塊好棺材都沒有睡上,母親心里憋屈著,但沒有辦法。母親大概是埋怨父親一直沒有音訊,回來的太晚。

月光照在母親和父親的臉上,他們是那么無助而又憂傷,被生活的洪流攜裹著一路奔走,無法喘息。那天凌晨,我看見父親一個人蹲在門口的青石頭上默不作聲地抽煙。月光亮堂,如風(fēng)似水,但天氣寒冷,人聲稀少。深夜里的大門口,父親在大口大口地抽煙,我知道母親和父親又吵架了,在那些貧窮的日子里,母親總是和父親要吵架的。父親每次匆忙地回來,又匆忙地離去。在我的記憶中,總是帶著月光回家,他很少有笑容。他的身上總是有股濃烈的煙草味。背負(fù)著全家的生活重?fù)?dān),父親的憂傷誰能分擔(dān)?

月光總會被一聲鳥叫或者一個人的哭聲打亂。村東頭的李老三在建筑隊干活時從腳手架上掉了下來。十幾層的樓是縣城最豪華的賓館,李老三在建筑隊干的活就是貼外墻瓷磚,一次沒系好安全帶,一腳踩空從六樓翻了下來,腦袋沒什么大礙,但是工地上的鋼筋刺過了腳掌,大腿,胯骨摔斷了,他被工友們送到了縣醫(yī)院,然后通知了李老三的女人。那是半夜時分,李老三的女人急著要去縣城的醫(yī)院看李老三,但是離縣城四十里的路,怎么去?李老三的女人放聲大哭,哭聲傳遍了整個村莊。村里的老老少少都醒了,相互詢問著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后來,村西頭的王大鎖開了自己的手扶拖拉機,冒著黑煙突突地拉著李老三的女人去了縣醫(yī)院。

那一夜,村莊不再安靜,人們悄聲議論著李老三的遭遇,想象著血淋淋的事故場面。有老人在神龕前跪下燒香禱告,有婦女去安慰李老三的兩個小孩。面對厄運,村莊里的人總會主動地聚起來,想辦法出主意。一家有難,全村共擔(dān)。那個時候,與外界封閉的村莊民風(fēng)淳樸,道義深遠(yuǎn)?;畹煤唵蔚L幼有序,秩序井然,剛強地抵御著人生的悲傷離合。

我記得那些日子,一夜又一夜,月光不亮星星亮,星星不亮月亮亮。村莊里有清晰的咳嗽聲,有噪音般的敲門聲。狗叫了起來,那就是陌生人進到了村子,貓叫了,就是游蕩的魂靈要回家了。記得有一年,一些人家深夜里遭竊,糧食被偷了,豬被牽走了,就連柜子里的綢子面被子也被抱走了。究竟是誰偷的這么悄無聲息,沒人大喊大叫。大家似乎習(xí)慣了沉默,選擇應(yīng)對的辦法就是叉好門,在門后放根棍子。有些人家就養(yǎng)了狗,狗都是些土品種,只會叫不會咬人。

狗全部叫起來的時候,是大隊的老支書去世了。各村的人都相互奔走,婦女們相約著去燒紙哭喪。就連剛從醫(yī)院回到村里的李老三也一瘸一拐地去磕頭作揖了。我記得老支書慈眉善目,人老了,腰板卻挺得很直,村里人所了解的國家的大政方針幾乎都是他在大隊的廣播室里發(fā)布的。他唯一讓村里人嚼舌頭的是他宣傳計劃生育政策,帶領(lǐng)婦女干部將超齡婦女帶去結(jié)扎,而他自己生了八個孩子。人多勢大,老支書一家在方圓幾里都是名頭響亮的人物,比如他的大兒子是拖拉機手,二女子是村小學(xué)的代課教師,小兒子在村里開了磨坊,成了周圍幾個村子最熱鬧最有人緣的磨坊。

老支書家因此是天天能個吃到白面條的??h上鎮(zhèn)上的干部要下鄉(xiāng),都是在老支書家吃飯。吃的是臊子面,喝的是瓶裝白酒,抽的是帶過濾嘴的紙煙。

村里人羨慕老支書家的生活,但沒有說三道四,詆毀過老支書。因為老支書一家為人還是誠實厚道的。他兒子不管是開拖拉機犁地還是給村里人磨面,價格公道,態(tài)度熱情,細(xì)心周到。二女子當(dāng)教師,也是認(rèn)真踏實,親切活潑,很受孩子們的喜歡。

但是老支書壽命不長,六十歲剛過,就去世了。說是肚子里長了個啥疙瘩,把胃和食道都堵死了。老支書吃不進去飯,支撐了一個月時間就去世了,去世了,原本脹氣的肚子平癟了下來。放進棺材里,蓋上黑布被子,成了另一個世界的人。

月光皎潔,潤物無聲。老支書家里接連不斷的哭聲顯得格外刺耳,半夜的時候,有青蛙呱呱地起來。天氣似乎還在夏季,但月光明顯清冷起來,蛙聲不再是一片一片而是孤聲凋零,叫了幾聲就沉入了水底。月光下的村莊,慢慢就陷入了寧靜之中。

梧桐樹下的老屋依舊被月光照耀著,兩棵碩大的梧桐樹,一到夏季就罩住了老屋十幾間的房子。老屋的人很多,住著我的大爺大伯大嬸大媽,一個院子有二三十口人,但吃飯一在一口大鍋里,這樣的大鍋飯吃起來格外的香,孩子們似乎從不挑食,相互盯著對方的大碗,吃的不亦可乎,似乎一直都是饑餓得吃不飽。我記得祖母是家里的大廚,記得她做一大鍋飯的情形,幾十口人,有老有少,但地里打不上多少糧食,每年還要交公糧。所以常吃的飯是一鍋包谷糝子,要不就是一鍋稀湯面條,有時候剩下的糝子和面條就攪合在一起成了糝子面,大人小孩吸溜吸溜地喝著吃著,大人常常把稠的湯和面條夾給孩子和老人。記得初夏做槐花飯,祖母要用十幾個篩子晾干槐花,還有烙韭盒,也是要晾曬幾大篩子的韭菜。記得老屋里最熱鬧的時候是給孩子做滿月,一大家子,添個孩子是極其喜慶的事情,尤其是添了男孩。

做滿月的時候,準(zhǔn)備宴席也很熱鬧。殺豬,去鎮(zhèn)上趕集,通知遠(yuǎn)方的親戚。記得那個時候是要邀請鄉(xiāng)村里有名望的廚師來做飯,這些廚師都是周圍村里的能人,燒菜不講品相但菜的味道是莊稼人喜歡的氣息。記得他們在月光下和泥,用胡基壘灶臺,搭上大鐵鍋,然后就煮肉燒湯。灶火旺盛地?zé)箦伬锏娜鈮K,吸引著饞嘴的孩子,天很晚了,孩子們還圍在一邊,等著啃肉骨頭。煮完肉,還要做肉臊子。有些孩子就晃悠在大鍋邊,等著臊子出鍋夾熱饅頭。有一年,三伯家的二媳婦生了男孩,三伯有三個兒子,三個兒媳婦都生了女孩,可三伯在內(nèi)心里還是希望抱個孫子傳宗接代。那幾年,計劃生育抓得緊,超生是要罰款的。村里的很多媳婦做了節(jié)育手術(shù)。但三伯家的二媳婦先是生了個女娃娃,后來生了個男娃娃。雖然是冬天,欣喜的三伯還是決定大擺宴席,他不僅請親戚,還要招待同門家族所有的男女老少和左鄰右舍的人吃宴席。三伯請來的廚師叼著煙不緊不慢地擺弄著各式刀具,常常喝著濃茶熬到半夜準(zhǔn)備著菜肴。月光下,豆芽菠菜一盤菜、熗蓮菜一盤菜、水煮蘿卜一盤菜、甜米糕一盤菜、豬頭肉一盤菜,豬肝一盤菜,還有豬腸子和豬耳朵都被切成一盤菜,一字?jǐn)[開,場面頗是壯觀。

記得宴席擺了十幾桌,借用了不少的碗筷。早上吃臊子面,中午吃炒菜饅頭喝醪糟湯。待完客,最繁忙的就是收拾碗筷和清理剩飯剩菜。記得所有的碗筷碟子全部倒入面湯鍋里,洗碗不用任何洗劑水,就是用面湯洗刷,洗的干凈。而剩下的菜和肉食全都蓋上碗布吊到深井里面,據(jù)說,那樣的保鮮效果賽過今天的冰箱。

但是,三伯的孫子兩歲的時候被狗咬了一口死了。被狗輕輕咬了一口怎么會死人,這讓三伯一直想不明白,村里的狗咬過不少人,都好好的,為什么兩歲的孩子被狗咬了一口就死了。三伯的兒子要鬧事要去找狗主人算賬,被三伯父勸住了,村里的野狗多,都沒拴住,這能怪誰啊!三伯嘆著氣,硬生生把兒子拽回了老屋里。

老屋里的一大家子后來就慢慢分家散伙了,先是大伯家的老大搬到了村子新規(guī)劃的莊基地上去了,后來是二伯家的孩子,三伯家的子女陸陸續(xù)續(xù)都搬了出去,后來就留下了大伯和大伯母。老房子沒有翻修過,土墻塌了也沒有再夯實起來。記得早些年回家,路過老屋,透過坍塌的土墻,能看見大伯孤單地坐在墻角抽旱煙,煙霧一團一團在面孔前繚繞,大伯母在一邊摘菜。后來,大伯去世,大伯父被兒子接出了老屋,老屋就有些荒涼起來。老屋在村里的中心,荒涼起來的老屋顯得格外扎眼。

尤其是月明之夜,很多人家的窗臺閃著燈光蕩漾著熱鬧的聲音,只有老屋黑燈瞎火,一片沉寂。耗子們在墻頭穿梭,在墻角打洞。生出一窩一窩的小耗子。

住在高樓上,似乎離月光越來越近。但真正能看到的月光似乎不在高處也不在窗前。月光總是被城市的喧鬧打碎淹沒,照亮著一小片的天空。而我總是在深夜拉緊著窗簾輾轉(zhuǎn)難眠,為內(nèi)心的沖突而糾結(jié)不下。我忽視著窗外的月亮,隔離著黯淡的月光。我漸漸淡忘了農(nóng)歷之上的村莊,忘記了清亮的月光下,村莊的安詳與平靜。

炎熱的夏天,我因公務(wù)去了趟北山里的旬邑縣,在窯洞里住了一晚上。說是窯洞,其實就是用青磚青瓦砌起來的窯洞式賓館,有大格子的玻璃窗戶,屋里鋪著瓷磚,柔軟的大床上有輕薄的蠶絲被,窯洞里也有冰箱和平板電視。晚上,一伙被酒精燃燒的男人出乎異常地躺在窯洞里,默不作聲,看月光像風(fēng)一樣吹蕩到心里。如果在城里,喝酒之后肯定要說些大話,吹牛或者去唱歌,以此發(fā)泄酒勁。但是在遠(yuǎn)離城市的一片月光下,我們是那么安靜,似乎被清冽的月光澆醒。清風(fēng)吹過窗前的一棵大槐樹,樹下蟲子的鳴叫高一聲低一聲。遠(yuǎn)處的一條峽谷里,河流潺潺的聲音隱隱約約。我們沐浴著月光下的這份寧靜,有睡意卻難以入眠。

這或許就是現(xiàn)代的田園生活,有風(fēng)光無限的山巒和綠樹掩映的房子,房子里有各式各樣的電器;有和城市相通的公路;有隨時接受世界一端的網(wǎng)絡(luò)信息。但這樣的生活,少了生活的碰撞,缺乏了群體間的交流。住的久了,人大概也是要逃離的。

鄉(xiāng)村在縮小,城市在擴大,從鄉(xiāng)村逃離到城市,再從城市逃離到鄉(xiāng)村。我們究竟在逃離什么?尋找什么?人在長大,心卻在變小,月亮之下的生活,為什么模糊不清,難以梳理?我們在城市里集中居住,遠(yuǎn)離了狂風(fēng)和塵土,但溫暖卻越來越少。我原來居住在平房里,可以從窗戶里向外倒茶葉,扔水果皮。卻從來沒有多少自責(zé)。因為樓下就是菜地,這些所謂的生活垃圾與土壤相互填埋,是可以肥沃土地的。那時候,小區(qū)的垃圾也少。樹木枝葉繁茂,花草旺盛翠綠。那些年,是沒有塑料袋和五彩繽紛的包裝盒的。日子的簡單也孕育出簡單的生活。而簡單的生活孕育出的人群敬畏大地,熱愛生命,恪守倫理與秩序。

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此刻,我不談理想,說出一個人少年時代的美好憧憬。在這樣的窯洞里居住,我只想留住月光,這像家鄉(xiāng)一樣的月光,讓一個沉醉的人清醒起了起來,有感慨有回憶,有了忽明忽暗的鄉(xiāng)愁……

今夜月光依然稀疏,天氣熱了起來。樓下吃夜市的人還在高聲論語。已近十二點了,我抬頭看看高處的月亮,有些光芒,但不寧靜。不寧靜的還有樓下晝夜施工的挖土機,這些挖土機已經(jīng)時斷時續(xù)地挖了一年多,從我所居住的北邊挖到南邊,蓋起了幾棟樓。每晚,一輛接一輛的拉土車開進工地,轟鳴而來轟鳴而去。車輛的聲音似乎打碎了寧靜的月光。不安靜的還有一些進城的年輕人,一到夜晚,他們總是招搖過市,抽煙喝酒大聲說話,在凌晨的街道上唱歌,白天,他們可能在建筑工地上,可能在流水線的工廠里,也可能在餐館的后廚里打工,現(xiàn)在,夜深了,他們出來了。他們對于城市來說不是陌生的,他們的青春似乎依舊是迷茫的,他們喝著廉價的啤酒,在背離故鄉(xiāng)的城市,選擇在夜晚大喊大叫。他們有多久沒有留意月光,回憶村莊的溫暖?

我還是遲遲不能入睡,不知道是因為這嘈雜的聲音還是內(nèi)心對明天的忐忑。但是,今夜的月光格外的亮,我拉開窗戶,讓月光灑進屋子,照在我的臉上,我不去尋找月亮此刻掛在哪里。我只是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漸漸舒展了起來。

今夜又是無眠。一切都在遠(yuǎn)去,一切又在臨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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