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淇
誕辰
薩茹拉①,你是在草原上降生的;
你的阿爸和阿媽,也是在草原上降生的;
你的阿爸阿媽的阿爸阿媽,也就是說,你的祖輩,都生活在這片內(nèi)蒙古大草原上。
所以大草原是你的額吉——阿媽。
大草原養(yǎng)育了養(yǎng)育你的養(yǎng)育者。
你最初接觸到的是無垠的大地——泥土和草;風、太陽和空氣。
阿媽隨后將你包裹起來,用白色的襁褓,是扯了一片純潔的白云嗎?
你睜開眼,跳動在你眼皮上的是無聲的光,于是,光,誕生了。
春天的氣息是芬芳的、醉人的、溫和的,猶如在阿媽的體內(nèi),草原的全部是你的胎教。
勤勞的阿媽陣痛之前沒有先兆,她趕著牛拉的勒勒車,到白音寶力格②去運水,定居地并不缺水,但那里的水更好,比城里的礦泉水還清冽養(yǎng)人哩!牧民們稱之為“圣泉”。
陣痛來了!是你家的大狗黑虎趕回去報告黎明的降臨。
你的阿爸請到了大夫,雙雙騎馬急急地去追趕黎明迎接生命,而生命如同黎明的果實,決不在等待中成熟。
陣痛來了!阿媽的手臂慢慢地滑下來,她張開五指插入被雨潤濕了的蓬松的泥土,另一只手攥著一叢天青色的野花,阿媽的臉頰淌著喜悅的眼淚。
在夏營地的蒙古包里,阿爸用干牛糞燒旺了爐子,溫熱了為你洗禮的“圣泉”水。
破曉的號角,在那個值得慶賀的早晨吹響,無數(shù)支蠟燭像遠方的白樺林在遼闊的地平線上空點亮。
薩茹拉,蒙古包的套腦③射下一縷陽光似愛神的箭,在你的眼皮上跳躍,于是,一生的愛在你的心中誕生了。
上早學
薩茹拉,我們北方的森林和草原的冬天,是潔白的、干凈的。
白晝是短促的,冬天的夜,卻很長、很長。
每天每天,我們上早學的時候,天還是漆黑的。趕車的阿爾薩郎爺爺提著風雨燈,老挨家挨戶催促我們:“嗨!孩子們,上學了!可別當懶蟲!”
“嗬哦,駕!”
月兒掛在駕著爬犁的馴鹿的犄角上;
笑窩印在你那逐漸清晰起來的臉龐上……
春天來了
薩茹拉,春天來了!
春天是悄悄地、不知不覺地向我們走近來的。她從遠處走近來,走近我們的身旁,她的步伐輕盈又娟好。
于是,在風里,在水里,在發(fā)黑的泥土里,在萌芽的種子里,在逐漸溫暖的太陽的光線里,在鳥的歌聲里,在人們的心里,都在呼喚著:春天!春天!
薩茹拉,你注意到了嗎?草原上的三棵楊樹,整個冬天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今天,我忽然發(fā)現(xiàn)全都綻放嫩綠的新芽,像泡開的茶葉,幽甜、清香;像夜空驟然閃亮的星群,給我莫大的驚喜。它們仿佛受了魔法,一夜間就變了,其實,它們是在我不注意的時候,經(jīng)過了長期的孕育,頭年秋天就形成了小嫩芽,外殼包一層蠟質(zhì)或帶有絨毛的鱗片,如同古戰(zhàn)士套上鎧甲御敵一般,這樣,度過了寒冬,和平之春便脫去鎧甲頻頻發(fā)枝了。
孕育的過程是艱難的。大自然的春天,經(jīng)過了幾番掙扎,終于可以告訴你:我來啦!
薩茹拉,現(xiàn)在是春夜,草原上蕩漾著各種令人心醉的芳香。當黑夜隱藏了一切色彩,眼前什么也看不見的時候,嗅覺和聽覺變得敏銳起來,我聞出潮濕的泥土的香氣,各種野花混合的香氣,承受夜露霖澤后更加馥郁了的青草的香氣……能感覺到萬物都在蓬勃滋長。
然而,要說呢,薩茹拉,春天本身也只是四季轉(zhuǎn)換的一個過程。
催眠歌
薩茹拉,大人們忙著哩!你阿爸進城干活去啦,你阿媽忙著在暖圈里接春羔。你放學回家了,一面做功課,一面還得哄二歲的小弟弟松不兒巴圖哩!
你右手在炕桌上寫字,左手搖著紅柳條編制的搖籃。
你寫著,搖著,唱著:
別哭了,快睡吧!
阿媽就要回家啦!
小松不兒巴圖,姐姐親你呀。
哦,蓬勃萊④!蓬勃萊!
哦,蓬勃萊!蓬勃萊!
你的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留駐悱惻的黃昏的影子。你的催眠歌多么溫柔呵!
快睡吧!夢來啦!
小松不兒巴圖做夢啦!
哦,蓬勃萊!蓬勃萊!
……
你一邊搖著、唱著,一邊做功課。呵!我明白了,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你那篇當眾朗讀的作文會受巴克西⑤的表揚,為什么在你寫的文章里我捕捉到歌謠一般流暢、姐姐的絮語一般親切的調(diào)子呵!
④ 蓬勃萊:蒙語,如同漢族哄孩子時發(fā)出“哦,哦”的聲音。
⑤ 巴克西:蒙語,意為“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