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萍
家中的東西,姥姥覺得最金貴的就是我那些獎杯,光榮與夢想始終是姥姥的精神所望,她覺得沒有比受人尊敬更高的擁有了。一大堆的獎杯放在箱子里,姥姥一個一個地擺出來,我再一個一個地裝回去。只有我知道這些榮譽(yù)意味著什么,它們不是真正意義上我個人的付出和價值,無論電視還是電影,都是集體的力量,把它們擺在家里實在是讓我慚愧。不是虛偽也不是造作,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真的能分清哪些是屬于我的,哪些是不屬于我的。我從沒有因為獲獎而覺得自己了不起,我也從不認(rèn)為別人說我不好我就真的不好。我經(jīng)常站在秤上,幾斤幾兩,骨頭多少、肉多少、血多少,我心里有數(shù)。
姥姥不這么看。
“光榮花為什么都是紅的?你啥時候見人戴著綠光榮花、黃光榮花?紅的就是最好看的那一朵兒,就是最光榮的那一朵兒!”
獲“華表獎”最佳女演員的那一天,我是和八十五歲高齡的黃素影老師并列獲獎的。黃老師是因為在張潔的小說改編的電影《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里演母親而獲獎的。因為給姥姥念過這本書,所以我回來跟她說:“今天見著張潔的媽了??!”
“???張潔的媽不是早死了嗎?”
這就是電影的魅力,張潔的媽在電影里永生了。我給姥姥看照片,是我和黃素影老師在臺上相互祝福的那張,《北京青年報》盧北峰拍的,拍得很精彩。
姥姥無比羨慕地用手摸著照片,“你看,這路的人活多大歲數(shù)都有用,還能獲獎,這個老婆兒沒白活”!
“姥姥,你好好活著,趕明兒我也寫個電影劇本,就叫《姥姥》,請你主演,也讓你獲獎?!?/p>
姥姥笑得前仰后合,“主演不行了,當(dāng)個豬眼都沒人要,老了,天快黑了”。
請姥姥拍個電影雖然是一句玩笑,但在姥姥心中還是升騰起了一絲的期望,已經(jīng)許久不提了的白內(nèi)障手術(shù)問題又提到議事日程上了,“多會兒去三一做手術(shù)?先去檢查檢查吧”。新衣服拿出來又放回去,“等有個大事兒再穿吧”。姥姥說的大事兒就是拍電影。
姥姥走了我也常后悔,許給姥姥那么多虛無的光榮與夢想到底是幫了姥姥還是害了姥姥?心中的旗幟一面面地升起,鮮花一團(tuán)團(tuán)地怒放,姥姥的冬天真的溫暖些了嗎?許多好日子還沒過,許多夢想還沒實現(xiàn),姥姥她愿意走嗎?
沒有希望,是不是也就沒有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