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小學階段，印象最深的女生名叫姚小蘭。這個看上去并不剽悍的小女生，憑著兩件法寶名揚校園：一是她的尖叫；二是她那尖尖的指甲。無論多么厲害的男生惹惱了她，在她那穿透整個校園的尖叫聲，以及所向披靡的“利爪”面前，都只能望風而逃。

不幸的是，我就是她的同桌?？纯凑n桌上的“三八線”，就知道做她的同桌日子過得多么艱難。那“三八線”足足往我這邊推移了十厘米，我還不敢吭半個氣兒，每天都得裝著很享受的樣子蜷縮在課桌另一端。同樣遭罪的，還有前后排的同學。前后排的課桌間距都特別小，那兩排的同學只要是在座位上，都不得不時刻把腰板挺得筆直，這樣才能避免頂著后面的課桌，日子并不比我舒坦。不用問，原本應當屬于他們的空間，都到了我們這邊，我可沒干這霸道的事兒，都是姚小蘭干的。這兩年不是開始流行“女漢子”這個詞兒嗎？一看見這個詞兒，我就不由得發(fā)笑，當年姚小蘭的綽號可比這威風多了，同學們暗地里都叫她“姚女王”。

有一天忽然傳來一個消息，說姚女王要走了，學校推薦她去報考藝校。她的嗓音條件確實不錯，我們都想，可能正是因為她常常尖叫，才練出了這么一副好嗓子吧？姚女王特地讓家里給她買了一雙白球鞋，她要穿著這雙鞋去參加藝校招生考試。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鞋，輕、薄，有點像現(xiàn)在的舞鞋。當時我們那兒的農(nóng)村小學，孩子們能有雙完整的鞋穿就算不錯了，哪有人穿得起這樣好的球鞋？姚女王如果不是要去考藝校，估計她家里是不會給她買的，她的家境也并不好。離藝校考試還有半個月，她便穿著那鞋來學校顯擺。她穿著那鞋也確實好看，當她快速奔跑的時候，那雙鞋在她腳下連成了一條白色的飄帶，同學們眼都耀花了。不用說，這雙鞋使得姚女王精神煥發(fā)，我相信她一定會覺得自己腳下踩的并不是鞋，而是像神仙踩著的白云一樣。有了這雙鞋作底氣，別說去考一所地方藝校，就算讓她去考中央戲劇學院，她也信心滿滿。她對這雙鞋可珍惜了，每天只是在出操時穿著它在全校同學面前亮個相，然后便像收藏寶貝似的，用報紙裹好藏進課桌抽屜里，腳下?lián)Q上平常穿的舊鞋。

可是有一回課間，姚小蘭上完廁所回來，卻發(fā)現(xiàn)那雙如同云朵一樣令她神采飛揚的白球鞋不見了！這對于姚女王來說，簡直是天打五雷轟?。「上逻@等潑天大事的，其實就是我和前座的二賴子。我們都被姚女王欺負狠了，才想著出這口氣。以前被她欺負倒也算了，自從姚女王有了這雙鞋以后，每次她穿著這鞋進教室，所有的同學都趕快往旁邊躲閃，生怕碰臟了她那高貴的鞋。那時同桌的抽屜之間是相通的，她放鞋所占的地方實際是我這邊的。一次我放書包時，不小心動了她的鞋，她毫不猶豫地揚起了“利爪”。對于我來說，女王放在抽屜里的這雙鞋簡直比地雷還可怕。

我和二賴子把鞋藏學校后面的河灘上，然后沒事人一樣回到教室做作業(yè)，樣子無比認真，其實心弦繃得緊緊，心思全在姚女王身上。不出所料，姚女王一發(fā)現(xiàn)寶貝鞋不見了，立刻發(fā)瘋般地尋找。這情景我們都預先想過不止一次了，心里雖然緊張得要死，但其實也開心得要死。哈哈！女王呀女王，你不是總欺負人嗎，你也有今天呀！女王翻遍她自己的座位后，又翻遍周圍的座位，連來上課的老師也制止不了，最后氣得老師大吼一聲：

“姚小蘭，不想上學就回家！”

姚小蘭把腳一跺，刀子一樣尖利的聲音刺得眾人一抖：“回家就回家！”然后噔噔噔地跑回家了。

一連幾天，姚小蘭都沒來上學。后來我們才知道，藏鞋的當天下午，她就要去參加藝校招生考試。但因為鞋丟了，她這幾天積累起來的美好感覺崩潰了，應試的信心一落千丈。無論家里如何威逼利誘，她都堅決不肯去。藝校夢就這樣與姚女王擦肩而過。

我和二賴子都傻了眼。我們只是想搞個惡作劇而已，誰也沒想真去毀了姚小蘭的前程。我們都跟犯了大罪一樣，心頭仿佛堵著一塊石頭，沉甸甸地透不過氣來。本來我們想過幾天神不知鬼不覺把白球鞋取回來，再悄悄塞進姚小蘭的抽屜里?？墒亲詮闹酪π√m沒去考藝校后，我們再也不敢靠近那個河灘，仿佛那里藏著我們的罪證。

一轉(zhuǎn)眼我們長大了，各奔前程。但只要一看見姚小蘭，我就會想起那雙鞋，想起她的藝校夢。參加工作后的第一年，我和二賴子商量后，各自拿出一部分工資，買了一雙特別漂亮的運動鞋，白色的，真皮，專程去送給姚小蘭。其實我們是想醫(yī)好那個折磨我們多年的心病。

那時候姚小蘭已經(jīng)在開著一家小型超市，姚女王成了姚老板，潑辣能干遠近聞名。聽我和二賴子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明來意，姚女王哈哈大笑，說：“我早就忘記這件事了，虧你們還記得！其實不上藝校更好，藝校多苦，出來還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還不如我現(xiàn)在呢！”然后她豪氣干云地拍拍我和二賴子的肩，“沖老同學這誠實勁兒，我請你們吃飯！”

我聽到“撲通”一聲，那塊堵在心頭多年的石頭掉進了肚子里。唉，要是再勇敢點，這塊石頭早就掉下來了。

張劍彬 兒童文學作家，海洋文化傳播者，中國首位真正意義上的海洋動物小說作家，被譽為“中國海洋動物小說開創(chuàng)者”“中國海洋動物小說第一人”。代表作有長篇小說《章魚保衛(wèi)戰(zhàn)》《海豹闖危途》《海獅大逃亡》等。

責任編輯 陳土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