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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徑

2014-07-30 20:27詹政偉
江南 2014年4期
關(guān)鍵詞:陳家肚子孩子

詹政偉

……清麗,伯伯這輩子沒求過人,這回,真的求你了,我替我陳家祖宗十八代求你了,你一定得答應(yīng)啊,我給你跪下了……陳三省一屈膝,噗通一聲,重重地跪倒在了張清麗面前,他抽泣著,一把接一把抹著不斷流出來的淚。

張清麗本來一直木呆呆地坐著,在此之前,陳三省說了些什么,她一點都沒聽進去,好多天了,她基本上一直處于這樣的混沌狀態(tài)中。

會出這樣的大事,打死她也不敢相信,就跟做夢一樣。夢可以醒,但人卻再也醒不過來了。這就是殘酷的現(xiàn)實??吹揭灰怪g急白頭的陳三省,她幡然醒悟,她慌亂不堪,不知道該怎么處理眼前的這種狀況,她咿咿呀呀了好一陣子,比如喊,伯伯,你別這樣,你起來,有話好好說!又對站在邊上的未來婆婆喊,阿姨,你拉伯伯起來啊,這樣算什么,不解決什么問題啊??伤麄兌技y絲不動,對一切都置若罔聞。她這個望望,那個望望,束手無策,索性自己也跪下了,在跪下的過程中,把桌上的水杯也帶翻了,伯伯啊,你不要這樣說,千萬不要逼我,我心里很亂,很亂……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清麗啊清麗,你就答應(yīng)你伯伯吧,他有多少天已經(jīng)沒有合眼了,陳豐不在了,但你還在,你是他全部的希望了……準(zhǔn)婆婆王繪宇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她用勁地想把張清麗拉起來。

張清麗再也忍不住了,她失聲痛哭,眼淚嘩啦嘩啦地往下淌。

王繪宇凜然一驚,她收了淚,急喊陳三省,三省,你把清麗拉起來,她不能哭。

陳三省一聽,呼的一下站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協(xié)助王繪宇把張清麗抱到了椅子上,清麗,你別哭,別哭了,這事我們先放一邊,你身體要緊。伯伯也不是逼你,伯伯活著,也就剩下這么一根救命稻草了……

王繪宇哄著張清麗,寶貝,聽話,不哭了,哭了,會影響小寶寶的……小心地用面巾紙?zhí)嫠潦弥?/p>

張清麗的哭聲漸漸止了,但還不時抽泣著。

陳三省又一次跪在了張清麗的跟前,清麗啊,答應(yīng)下來吧……

張清麗哀怨地喊,伯——伯!

你不答應(yīng),我就不起來,一直跪下去!陳三省低沉的嗓音在室內(nèi)嗡嗡作響。

張清麗喃喃地說,伯伯,阿姨,你們讓我想一想,好不好?

王繪宇的眼里露出了欣喜的光芒,她用腳踢了踢陳三省,陳三省一抬頭,她朝他使了個眼色,陳三省馬上說,好好好,我們等你的回音……

好像是白露那天吧,陳三省之所以記得那么清楚,不單單是后來發(fā)生的悲劇,而是那天早晨,他還跟屬下——小丁姑娘開玩笑,說白露白迷迷,從今天開始,就不能打赤膊了。

小丁噗嗤一聲,說,沒看見你陳處長打過赤膊啊。

陳三省樂了,要不,我試試?正開著不葷不素的玩笑時,手機響了,響了好長時間,陳三省才去接,因為他一直在和小丁說話嘛。一接,他的臉色變了,他還嘟噥,開什么國際玩笑,無聊。他合上了手機,但電話緊接著又來了,這回是老婆的,王繪宇哭著說,陳豐被人刺了,送在武警醫(yī)院……

陳三省的身體晃了晃,嘩的一下倒在了地上……

小丁尖叫起來。

陳三省撲到醫(yī)院,陳豐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其實,還沒送到醫(yī)院,他就沒了生命跡象??粗介g里陳豐蒼白如紙的臉,他驚訝地張大了嘴,想不通這么年輕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他沿著兒子的尸體兜了幾圈,在不知兜第幾圈的時候,他突然就發(fā)了狠,伸出自己缽大的巴掌,狠狠地給了陳豐幾巴掌,邊打邊歇斯底里地喊,你個鬼,為什么不防備他,為什么不和他對打,你不是很會打嗎,勁都哪兒去了?小赤佬,你叫我怎么辦?叫你媽怎么辦……

打完,他蹲倒在陳豐的尸床前,泣不成聲??抟魂?,又噼噼啪啪抽自己的耳光,憑啥要讓陳豐去開這么一個影院,不開,不就什么事都沒有了?你是個王八蛋!都是你害的他!

陳豐的死在這個不大也不小的城市著實轟動了一陣子,一個年輕的無業(yè)游民,在一個秋風(fēng)沉醉的晚上,用一把水果刀,把開著一家3D影院的他,刺死在影院門口的一座小橋邊,而那時候,3D影院里正在播放電影。作為老板的他,因為來了一個在某派出所當(dāng)社區(qū)民警的高中同學(xué),一起在小橋邊上聊天。

兇手悄悄地過去,趁陳豐不備,揮刀往他胸口扎了幾下,有一刀就刺進了心包,陳豐當(dāng)場摔倒在地,一大攤的血肆無忌憚地流開去。陳豐的那個民警同學(xué)(那天穿的是便服)猛追過去,無業(yè)游民卻鉆進一條小弄堂,七轉(zhuǎn)八轉(zhuǎn)的,居然逃脫了……

公安立案后兩天,才把在家里打游戲的兇手緝拿歸案。兇手宗健健和陳豐同歲,都是27歲,受過良好的教育,家境也可以,還同是本地人,不像先前外界傳說的,是外來務(wù)工者。他什么事也不干,整天游來晃去,據(jù)他母親說,他念大學(xué)時還是好好的,后來就莫名其妙地退了學(xué),問他原因,他也不肯說,回小城時還帶回來過女友——一個長相漂亮的山西姑娘,但沒多久,那姑娘就離開了。姑娘一離開,宗健健就不想干活了,經(jīng)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

陳三省一夜愁白了頭,以前他不是沒有過這種煎熬,但畢竟那是陳豐成長過程中所經(jīng)歷的痛苦,用白巖松的話來說是痛并快樂著。但這回,是滅頂之災(zāi)的痛。開完陳豐的追悼會,他發(fā)誓一定要把宗健健送上刑場,替無辜的兒子報仇雪恨。痛定思痛之后,他老是為陳豐抱屈,這小子向來都是警惕性很高的,怎么在關(guān)健時候開了小差呢?還有他的那個民警同學(xué),警校白上了,警察白當(dāng)了,那個宗健健又瘦又小,根本沒法和他們比,怎么就讓他得手了,而且,幾刀就刺中了要害。他想不通。

說來,宗健健與陳豐的矛盾小得讓人匪夷所思。某一天,宗健健去陳豐的3D影院看一部電影,還沒看完,就出來了,說是看著頭暈,不想看了,要陳豐退錢。陳豐說,沒有這種理由的,你已經(jīng)看過一半多的電影了,怎么還能退錢呢?你不愛看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相干呢?宗健健瞪著眼睛問,你退不退,你退不退?陳豐搖搖頭說,不退。他沒見過這么斤斤計較的人,一張電影票才幾個錢?他沒把這放心上。宗健健見退不了票,就高調(diào)地喊,你不退,好,你等著。陳豐還是笑笑,這家伙還真把自己當(dāng)回事啊,等著就等著,我陳豐還怕你不成?接下來幾天陳豐或許確實等著的,所謂等著也就是作著防備的,但一連十多天,都不見這個留著一頭長發(fā),看上去很像一個流浪藝術(shù)家的家伙出現(xiàn),隨后又是幾個月飛過去,都不曾見他來過。這事太小了,誰會把它長久地記在心上呢?陳豐要處理的事是那么地多,他很快就把它像一個標(biāo)點符號一樣丟在了腦后。那時候還是初夏,一個漫長的夏天過去了,接著是秋天。陳豐不作防備了,宗健健卻出現(xiàn)了,一出現(xiàn),他就兇殘地要了陳豐的命。

陳豐離幸福曾經(jīng)是那么地近,是的,這個再過幾個月就將踏入婚姻殿堂的小伙子,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死于一次小小的摩擦。這個摩擦他幾乎都沒怎么與人談過,只是在張清麗那里,他帶有調(diào)侃的口吻說,那個家伙保證是個精神病,看個電影老說頭痛,看不下去,看了大半還要我退票,這年頭,什么鳥人都有!

張清麗附和說,既然是鳥人,你就不用理睬他!

陳三省硬著頭皮處理陳豐的后事,他真的不愿意接受陳豐已死這個事實,但他必須去處理。王繪宇病倒了,她把眼淚都哭干了,看見任何一個人,她只會沙啞著喉嚨說,我們陳豐冤啊,老天爺打瞌睡,稀里糊涂把他叫走了!下一句,便說,我們陳豐你見過的哦,小帥哥,有點像劉燁。元旦你要來喝喜酒哦,你瞧瞧,時間就是這么快,小屁孩,一下成新郎了,你一定要來,我單獨多給你一包糖……

看王繪宇顛三倒四的樣子,陳三省告誡自己千萬不能趴下,一趴下,那這個家就不可收拾了。那些日子,他強打精神,勉強把那場壓抑得叫人透不過氣來的喪事應(yīng)付過去。等靜下來,看看空落落的兒子房間時,他號啕大哭,拍著他的床數(shù)落他,陳豐,你這小子,什么意思呢,為什么要走在老爸面前,你一走,我們兩個白發(fā)人不就是像死人一樣了?還有什么活頭呢?這27年,你想想我們?nèi)菀酌矗?/p>

在陳三省的記憶里,陳豐從來就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他的出生,幾乎就是為了來折磨他的,除去他少不更事的那些年,一上學(xué),他的麻煩就來了,他不愛念書,卻依仗自己人高馬大,老是欺侮同學(xué),從8歲讀小學(xué)到19歲高中畢業(yè),那12年里,陳豐干下的頑劣事,都可以用籮來裝了。

陳三省什么手段都用過,關(guān)停并轉(zhuǎn)……但到最后,無一不宣告失敗。他曾經(jīng)氣餒地對王繪宇說,別人的孩子都服服帖帖的,怎么只有這小子不服管呢?他是不是我們兒子?

王繪宇頂撞他,說,你就愛七想八想,普天下頑皮的孩子多著哪,等哪天陳豐懂事了,一定會讓你滿意的。

陳三省知道自己和王繪宇太溺愛孩子了,從小只要他一鬧,就想盡一切辦法滿足他的要求。這個習(xí)慣一養(yǎng)成,等到想改,就難于上青天了。高中畢業(yè),連個職高也考不上,于是陳三省動用一切關(guān)系把他弄進了部隊。原以為部隊這個大熔爐能讓他脫胎換骨,但好景不長,一年不到,他就被部隊退了回來。他的老部下,某師的一個副師長給他打電話,婉轉(zhuǎn)地說,老首長,沒照顧好!陳三省臉皮發(fā)燥地說,順其自然吧。

陳豐回來后,像變了一個人,以前非常活躍,現(xiàn)在卻蔫蔫的提不起精神來,喜歡睡懶覺,天天睡得昏天暗地。睡足了,就玩游戲,得意時,就愛跟陳三省和王繪宇吹噓,按我的水平,就是國家級玩手!

陳三省哀嘆一聲,這小子廢了。

王繪宇看看不是辦法,趕緊把他送到了一個朋友開的印務(wù)公司里,讓他開送貨車。聲明,只是寄放在那里,錢不錢的無所謂。

就在大家都對陳豐失望至極時,他卻來了一個180度轉(zhuǎn)彎,好像一下子明白該怎么做人了。當(dāng)然起因也是有的,據(jù)王繪宇的朋友,也就是陳豐的老板說,陳豐對公司里有個搞設(shè)計的漂亮小姑娘獻殷勤,那小姑娘對他愛理不理的,私下里還和人說,陳豐這個樣子嘛,就像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誰!

這話傳到陳豐耳里,他就特受刺激,追著小姑娘討說法。小姑娘發(fā)了狠,說有本事,像我男朋友一樣了,你才有資格討好我。呵呵,那小姑娘也厲害,和陳豐打嘴仗時,還沒男朋友呢,為了證明自己不一般,硬是把自己的一個大學(xué)同學(xué)請了出來,那同學(xué)高大威猛,而且還是某大公司的財務(wù)總監(jiān)。

陳豐看了,心虛地把頭低下了。這一低,卻徹底改變了他的世界觀。他變得要強起來,后來那小姑娘離開公司,去外地發(fā)展,陳豐也離開了,他悄悄地對陳三省說,我要自己創(chuàng)業(yè),沒什么了不起的。陳三省一度還懷疑自己聽錯了。

是的,一個皮劣的陳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全新的陳豐,他虛心、上進、肯吃苦,做事踏實,對待朋友忠誠……陳三省從小就希望他做到的東西,在24歲那年,來了。他前后換過不少行當(dāng),也虧了好多錢,但陳三省不當(dāng)回事,認為他走的是正道,當(dāng)陳豐提出準(zhǔn)備辦一家3D影院,準(zhǔn)備投入90萬時,陳三省咬緊牙關(guān)答應(yīng)了。

王繪宇愁得不得了,說那么多的錢投下去,萬一失敗,怎么辦?

陳三省信心十足地說,我相信陳豐,他的表現(xiàn)讓我放心。他不惜拉下面子,找朋友幫忙。

3D影院辦起來了,生意一天好過一天。陳豐有了女朋友張清麗,人如名字那樣,清清爽爽,溫柔體貼。張清麗在郵政局快遞公司工作,雖說是合同工,錢掙得也不多,但王繪宇怎么看怎么舒服,她悄悄對陳三省說,老陳,你兒子好福氣哎,想什么來什么,我早和你說過,我們陳豐一懂事,會讓你滿意的。

陳三省也承認自己總算明白什么叫浪子回頭金不換了。

看到一切都按著良好的方向發(fā)展,陳三省和王繪宇特別地舒坦,比較現(xiàn)在的好,覺得以前為陳豐付出的,實在算不了什么。特別是有一天,陳豐鄭重其事地對他們說,我要結(jié)婚了,想把婚事辦在2014年的元旦。他們欣喜若狂,那種感覺就像一架在空中搖搖晃晃的飛機終于安全著陸了。

陳三省自告奮勇地說,新房裝修這一攤子,我和你媽來操持好了,你要忙影院這一塊。

陳豐爽快地說,好,那一塊你們幫忙照看一點,反正我們請了裝潢公司。清麗肚子里有了,不能太勞累,也不要去接觸那些裝修材料,這樣,對小孩不利……

陳三省和王繪宇聞言,差點樂壞了,陳豐也太有能耐了,不動聲色,把兒子都準(zhǔn)備好了,他們看兒子的目光就有些不一樣了,里邊有著太多的內(nèi)容:佩服、刮目相看、肅然起敬、由衷喜悅……兩人坐一塊看電視,忍不住你捅我一下、我捅你一下逗樂,一個說,哎,我快要做爺爺了!另一個說,看你得意的,你做爺爺,我不就是奶奶?你占不了便宜的!他們很感慨,子女有出息沒出息,那真是天壤之別。

人逢喜事精神爽,那些日子,陳三省興高采烈,本來在單位他一直以嚴(yán)肅著稱,但因為心里有歡樂藏著,有時候,就憋不住地要和人開玩笑,特別是和年輕的女下屬開沒輕沒重的玩笑。有人奇怪,陳處也與時俱進了?也開始步入到泛娛樂年代了?

兇手宗健健迅速歸案,這讓陳三省和王繪宇心里稍稍得到安慰。開追悼會那天,宗健健的母親要來替兒子賠禮道歉,陳三省堅決地拒絕了,他們明白宗家來的目的,是想博得他們的同情心,希望通過錢財和眼淚來挽回,日后免宗健健一死。

那是做夢!一命抵一命,沒有任何商量余地。王繪宇斬釘截鐵的樣子。

說句心里話,陳豐的事一出,陳三省和王繪宇最關(guān)心的并不是兇手問題,兇手他們認為遲早會被繩之以法,他們最關(guān)心的是孩子,因為這是一個非?,F(xiàn)實的問題,陳豐沒有了,他們怎么辦?陳三省53歲,王繪宇50歲,顯然再生一個孩子的愿望是不可能實現(xiàn)了。想到人到中年,卻要面臨失獨這個天大的事,關(guān)于失獨,他們都從網(wǎng)上看到過,也曾經(jīng)討論過,深深地為那些不幸的家庭悲哀。但萬萬沒料到,這樣的苦痛居然也會落到他們的頭上,這老天爺也太會搞笑了,但他們不得不承認,生命就是這樣無常,喜歡以惡作劇來作弄人。兩人頓時悲從中來,忍不住又抱頭痛哭了一場……

哭歸哭,但日子還要過下去,唯一讓他們覺得有點安慰的是,張清麗的肚子里留著他們陳家的后代。

王繪宇自言自語地說,老天爺還是有眼的,總算給我們留了一點希望,不然,我也不想活了。

因此,如何關(guān)心和愛護張清麗便成了當(dāng)務(wù)之急。

陳豐的事一出,本來和他同居著的張清麗想搬出陳家,回她媽媽那里去。但陳三省擋住了,說,清麗,有你在,我們還有安慰,還可以和你說說話,你一走,我和你媽的眼淚就要流干了。

張清麗虛軟地說,我不想待在這里,待在這里,我會崩潰的,看到陳豐的東西,我一刻也睡不著。

這是事實,如果說悲痛程度,張清麗不會比他們輕;如果說壓力,張清麗更不會比他們小。將心比心,王繪宇實在無法再阻攔張清麗,畢竟,他們還沒有正兒八經(jīng)地辦過婚事,連結(jié)婚證都還沒扯,她和陳豐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夫妻。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陳三省和王繪宇擔(dān)心死了,要是張清麗偷偷去醫(yī)院把小孩做掉,那他們不就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了?心中的那一點對未來的希望不就全落空了?

這真是一個兩難的事情,如果聽任張清麗回娘家,誰也無法保證她是否會改變主意。她要改變主意也是合情合理的,畢竟她還有更長的路要走,陳豐的路走到了盡頭,她卻不是,她還有新路要走,如果把孩子生下來,那意味著她要再嫁,會有更多的曲折等著她;如果現(xiàn)在就把孩子做掉,那她就是一個未婚女青年,她的婚姻之路要走得順暢多了。她輕松了,陳三省和王繪宇卻要艱難起來,沒有了希望,他們不清楚自己還能走多久,走多遠。

他們商量來商量去,決定只能用一個辦法,那就是讓張清麗同意把孩子生下來,她是起關(guān)鍵性作用的人,如果她特別堅決地要把孩子生下來,那是誰也無法阻止她的,這也是陳三省夫婦希望看到的。但怎么讓張清麗同意呢?陳三省的意思是把話挑明,讓她提條件,包括錢財、工作都可以提。

王繪宇卻反對,說,那都是后面的事,只有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她明白,她肚子里的孩子,對于我們來講是多么地重要,沒有了他(她),他們接下去的生命將會黯然失色,他們幾十年的努力也將付諸東流,如果她對陳豐還有一點夫妻情的話,無論如何得留下孩子,這對陳豐的在天之靈也是一種告慰……

后來,他們決定先打感情牌,再打經(jīng)濟牌,也就是說把兩者的意見合起來。

他們對唱好這出戲,做了精心的準(zhǔn)備,對于能不能成功,他們心里一點底都沒有。雖然張清麗和陳豐同居也有近兩年了,應(yīng)該說是比較熟悉她的,但再熟悉,又有什么用,尤其是現(xiàn)在出了這么大的事,災(zāi)難來了,夫妻當(dāng)然是各自飛的,何況他們還算不上夫妻,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們想,這次一定要成功,花再大的代價也要成功,那是他們下半輩子賴以存活的希望所在。

張清麗那邊有了一些眉目,至少她松口可以考慮把小孩生下來,王繪宇還不放心,她怕她家里人反對,雖說張清麗的意見最為重要,但誰能保證她不改變主意呢?

為防微杜漸,她特意拉了陳三省一起去了張清麗家,當(dāng)然是趁張清麗上班的時候。他們和清麗父母促膝談心,原來他們已經(jīng)很熟稔了,彼此之間也非常有共鳴,他們也樂于接受陳豐,覺得把張清麗嫁給陳豐,那是天造地設(shè),再般配不過了。眼下陳豐罹難,他們也難過得要死。

清麗媽媽啊,我們也是迫不得已啊,陳豐不在了,陳豐的兒子還在清麗的肚子里,不留下來,叫我們怎么心安?王繪宇淚流滿面地說。

張家都是知書達禮的人,顯然也是非常同情陳家,出了這么大的事,誰的心里都不好受,按道義上講,陳家的要求也不算過分,但問題在于清麗還沒嫁過去,現(xiàn)在卻要她以陳豐妻子的身份替他生孩子,生下來以后怎么辦?清麗以什么身份出現(xiàn)?她一個人帶了一個小孩,以后的婚姻怎么辦?那可不是小事。他們也答應(yīng)不下來。

清麗爸爸面有難色地說,關(guān)鍵還是清麗,清麗沒意見,我們大體也沒意見。

陳三省及時地把他們的設(shè)想說出來,清麗生了孩子,以后要愿意留在我們陳家,我們當(dāng)女兒看待,招一個入贅女婿;她要嫁人,我們送一份嫁禮……她的工作,我們想辦法把她解決好,說什么也得給她弄個有正式編制的工作。還有,清麗生小孩,我們補貼她30萬費用……

張家的家境一般般,父親是絹紡廠的下崗工人,現(xiàn)在私企打工,母親是水務(wù)集團的抄表員,聽到陳家愿意用這些條件來換女兒肚子里的小孩,心里還是接受的,至少覺得對方通情達理,當(dāng)然最主要的還在于他們的想法和陳家是一致的,那就是無論如何得替陳家留個根,否則,陳家真的太慘了!但嘴上卻說,這個得聽清麗的,清麗說行,那就行;她說不行,那我們也沒辦法。

陳三省說,那是那是,希望你們二老在清麗那里也多多做做思想工作。

在原來的準(zhǔn)親家那里得了準(zhǔn)信,陳三省和王繪宇還是高興的,悲傷一下子也減輕了不少。事實證明,他們和張家達成統(tǒng)一意見還是非常有效的。此后不久,張清麗就表達了愿意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的愿望。當(dāng)然,她說得很婉轉(zhuǎn),她說,陳豐對我好,我不能忘恩負義,再說,孩子的身體里,也流淌著我的血。

王繪宇抱住張清麗,親了又親,清麗啊,我的好孩子,你太好了,你是我們家的活菩薩,陳豐在天上聽到你說這些話,他會高興得睡不著覺的!

張清麗舔舔嘴唇,一股暖流涌到了心間,一瞬間,她感覺到自己真的挺偉大,把那么大的一個事給扛了下來。

從那天起,陳三省和王繪宇開始把心思全力以赴地投注到關(guān)心和呵護張清麗身上,他們對她的關(guān)心,達到了一個空前的高度。王繪宇幾乎每天都要和張清麗通上幾次電話,噓寒問暖。張清麗有些不好意思,說,王阿姨,你不需要這樣的,我是大人,不是小孩,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王繪宇耐著性子說,阿姨是過來人,生小孩,馬虎不得。

張清麗說,知道了,我媽在我身邊呢!

王繪宇和顏悅色地說,多個人和你說說話,總歸沒壞處的。

張清麗的身子終于顯懷了,一舉手一投足,就完全地有了孕婦的感覺,而不像先前說有孕,只是她自己知道,別人是看不出來的。

王繪宇看她的目光愈發(fā)地柔和,當(dāng)然,也有那么一點點貪婪,好像特別希望肚子里的孩子長得快一點,能早一點出來。

每到星期六,王繪宇都會做上好吃的菜,然后開車把張清麗接過來,好好地款待她。張清麗有時候吃著吃著,會突然地掉眼淚,王繪宇看見了,馬上阻止她,清麗啊,不哭,不哭,我們說好了不哭的,你一哭,寶寶也會跟著不高興。

張清麗抹抹淚,不好意思地說,我不哭,我在想,陳豐要在的話,不知道會樂成什么樣。

王繪宇長長的眼線紅了,她努力掩飾說,清麗,不說陳豐,我們說寶寶,等寶寶出來,保證比陳豐長得好,陳豐生出來時,那個丑啊,活脫脫的老頭兒,皺巴巴的,我看到都懵了,我怎么會生下個丑老頭呢?

張清麗呵呵呵地小聲笑起來。笑完之后,她還是有些奇怪,我怎么還能笑?在此以前,她一直以為自己從此不會笑了。

王繪宇曾經(jīng)在鄉(xiāng)鎮(zhèn)的計生站工作過,與人打交道很有一套,她喜歡看著別人的臉色行事,見張清麗笑了,她不失時機地把甲魚裙邊夾進了她的碗里,她平時可不愛吃這些,她悄悄說,把這個吃了吧,給寶寶也補一補。張清麗默許了。這回輪到王繪宇開心了,她一直凝聚著的眉結(jié)也解開了一些,說老實話,這些天來,她和張清麗相處得還是很默契的。

張清麗也偷偷和老媽說過,陳豐他媽媽,以前看著挺兇相的,現(xiàn)在怎么越看越和順了?老媽說,因為你越來越對她的路子了。

張清麗嘆口氣,想命運真是捉弄人,本來是多么地錦繡輝煌,哪里會像現(xiàn)在的凄慘悲涼?

有個星期六,又到了把張清麗接過去的日子,王繪宇托人從舟山搞來了一條野生的黃魚,準(zhǔn)備燒個糖醋黃魚給張清麗吃。打電話,張清麗不接,開車到她家里,她媽媽說,不在家,出去了。王繪宇又打她電話,還是沒人接。怎么回事?王繪宇心里閃過不祥的念頭,因為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況。

她打陳三省電話。陳三省也覺出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但他沉得住氣,關(guān)照王繪宇,耐心等,等會兒再打。

王繪宇耐著性子,一遍又一遍地打,終于打通了。

張清麗疲憊地說,王阿姨,你別忙碌了,我吃不下,所以就不過來了,我就想靜會兒。

你在哪里?王繪宇的心躥到了喉嚨口。

我來接你。王繪宇輕柔地說。

別……別來了,我在朋友那里,沒事,我就想靜會兒。張清麗幽幽地說。

哦,明白了,那你自己小心。放下電話。王繪宇一臉的沉重,臉部肌肉不自覺地抽搐起來,她想不明白,張清麗一直好端端的,怎么就……她不敢掉以輕心,方向盤一轉(zhuǎn),把車開回了家,然后把在家打掃衛(wèi)生的陳三省叫下了樓,兩人躲在車?yán)?,商量起來。他們都認為,張清麗的突然缺席,并不是像她所說的只想靜會兒,實在是她的情緒出現(xiàn)了波動……

陳三省和王繪宇估算得八九不離十,張清麗真的處在了十字路口。

她的一個遠在遼寧的李姓同學(xué),聽別的同學(xué)說起她的故事,一驚,馬上打她電話,說張清麗,你瘋了嗎?張清麗解釋,特殊情況特殊處理,我無法冷靜面對一個破碎的家庭,如果我放棄,對陳豐家是摧殘性打擊。還有,我和陳豐的愛,就在我的肚子里,我不能做對不起他的事。

李同學(xué)叫起來,清麗啊清麗,你糊涂啊,怎么能在這種大是大非面前還提感情兩字,感情是要建筑在人的基礎(chǔ)之上的,現(xiàn)在你愛的人都沒有了,你還提感情有意義嗎?你不想想,如果你把孩子生下來,以后你怎么辦?帶著孩子嫁人?做你的美夢吧,有哪一個男人會接受你這種方式?我的美女,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要不要我給你舉例子,古今中外,這樣的苦痛例子還少嗎?如果你把孩子丟下,自己遠走高飛,你的良心又怎么能安寧,你只要把他(她)生下來,你就會一輩子被拖著走的,而不像現(xiàn)在,至多是陣痛,痛過了,也就釋然了,因為你沒和他(她)見過面,不存在對得起或?qū)Σ黄鸬氖铝恕年愗S家那方面,當(dāng)然,值得同情,但同情不等于要以犧牲你的下半輩子為代價。我把丑話說在前頭,陳家得到了孩子,可能很快就把你遺忘了,而你呢,得處于長久的煎熬中,哪怕你以后得到了新的美滿的婚姻,但你永遠無法忘記這個孩子,以后這個孩子怎么處理?物質(zhì)上的還是小事,精神上的你負擔(dān)得起……李同學(xué)是大學(xué)里的輔導(dǎo)員,說著說著,就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仿佛面對著一個在校學(xué)生似的。

她說了有多少話啊,張清麗的耳朵里灌滿了,心里灌滿了,全身都灌滿了,其余的她都可以忽略不計,唯獨有一句,說到她心里去了,如果你把孩子丟下,自己遠走高飛,你的良心又怎么安寧?其實,這也是她一開始就猶疑的地方,后來之所以答應(yīng)下來,除了有其他好多好多的理由,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她把自己說服了,她想把孩子生下來交給陳家,自己遠走高飛,脫離這個是非之地,反正家里還有一個正在念大二的妹妹,讓她以后留在爸媽身邊好了。

但李同學(xué)的話,重新把她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她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不知道自己真的這樣做了以后會怎么樣。陳豐的事一出,她沒少在網(wǎng)上查找,但都沒有一個明確的定論,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她想了好久以后,就給自己定下了方向,她打算以后去她念書的城市,那是黑龍江的哈爾濱,離這個江南小城足有幾千公里,她想在那里開始新生活,而把因意外而釀就的苦痛,遠遠地甩在身后。所以,對于在江南小城里,所有的親戚朋友,所有的同學(xué)同事以及所有認識的人,她都用同一種口徑抵止了他們的疑惑——我不能對不起陳豐,不能讓陳家雪上加霜!其實,內(nèi)心里,她還是有底線的,正因為有這個底線,她才能這樣做,反正要離開的,那么,我就把好事進行到底吧。說實話,這樣的決定,連她爸媽也不知道,要是提早說了,她不知道他們會是怎樣的一個想法。

陳三省給她跪下的那一刻,她就決定了,不是為陳家,而是為陳豐,陳豐也太冤了!

決定是做出了,但內(nèi)心還是脆弱的。

李同學(xué)的一席話,終于把她說哭了。但哭了一陣,她又不敢哭了,生怕驚擾了肚中的孩子。她無言地擱了電話,是的,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李同學(xué)的詰問。李同學(xué)和她同校不同系,她們都是學(xué)校學(xué)生會的干部,都喜歡演講,常常演講得眉飛色舞。

李同學(xué)見張清麗悄悄擱了電話,以為邊上有什么人在阻止她,她是個熱心腸,以為張清麗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說什么也得伸出援手來幫她一把,在這個念頭驅(qū)使下,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飛來了江南,找到張清麗,準(zhǔn)備好好地給她洗洗腦,想方設(shè)法讓她摒棄老舊的生活概念,從苦痛中走出來,重新開始自己的新生活,她沒有必要再為陳豐承擔(dān)職責(zé),因為那一段已經(jīng)翻過去了,已經(jīng)成了歷史了。這絕對不是你的錯,要說錯,只能錯在老天爺,他不該不問青紅皂白,便把陳豐收到了天堂,他抓他干什么,讓他也去建一家3D影院,放電影給他看?

不能說這樣的鼓動和規(guī)勸是沒有效果的,李同學(xué)悄悄地來,悄悄地走,似乎不帶走一絲一毫,但對張清麗還是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李同學(xué)問她,你到底想不想要自己以后的幸福生活?張清麗連想也沒想說,當(dāng)然要。李同學(xué)說,要,那你趕緊把肚子里的孩子處理掉,輕裝上陣,離開這個傷心之城,到你喜歡去的地方去,找你喜歡找的人去!張清麗沉默不語。

記住,我的美人,幸福必須是自己去找的,它不會平白無故掉下來,你有什么樣的資本,就會有什么樣的幸福!她拍拍她的臉蛋說。

張清麗的心一陣絞痛,因為這個時候,肚子里的孩子狠狠地踢了她一腳。

她喃喃說,孩子都5個多月了。

李同學(xué)咬了一下嘴唇說,在沒生下來以前,一切都是虛的,既然是虛的,你就可以忽視。

李同學(xué)臨走,把她U盤里的一些東西拷給了張清麗,都是她從網(wǎng)上或其他地方找到的一些關(guān)于類似情況的案例,她叮囑說,看了,你就會明白,這個世界對自己好的人其實只有你自己,連你自己對自己都不大好,那真的沒有人對你好了……

那些天里,張清麗一直舉棋不定,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那些案例她看了又看,確實觸目驚心,就像給她上了無數(shù)堂的課,她想先前自己真的想簡單了,生活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簡單。

又一個星期六如約來了,王繪宇一如既往地開車來接她,事先打她電話,那時候,她在離家不遠的一個茶室里喝茶,就她一個人,她真的想靜一靜,理一理思路。王繪宇不屈不撓地打她電話,一下子,她覺得厭煩至極,憑什么像水蛭一樣盯著我不放啊,連喘息的機會也不給一下,她來了脾氣,不想接她電話了。每次都是關(guān)懷之至,為了什么啊,真的為了我嗎?不是的,他們是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他們關(guān)心的其實是這個孩子,我順帶著被關(guān)心了。她的心緒一下子變得很差很差,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哪里還有心思去吃飯呢?

看到張清麗懶懶的,愛理不理的,有一搭沒一搭的……種種跡象,讓陳三省和王繪宇心急如焚,張清麗不是那個張清麗了,他們的計劃有可能要變卦。

有一天陳三省在飯桌上悶悶地對王繪宇說,我們不能再等了,我們得主動出擊,這個時候再不出擊,我們真的要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了。

王繪宇猶如被打了一悶棍似的,怎么會是這樣呢?不是一切都說得好好的嘛,怎么就反悔了呢?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因為張清麗前后的態(tài)度相差太大了,好像不是一個人似的。

起先她還以為她是處于妊娠期,情緒有些波動,但看看不對勁,因為她長時間地處于沉默中,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問她,也是一問三不知,魂兒仿佛不在她身上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王繪宇說這話時,手腳也哆嗦了。她的腦子中忽地閃過一個影像,張清麗悄悄地去了醫(yī)院,神不知鬼不覺地做了人流,她的大肚子沒有了。如果真的是那樣,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怕,我怕??!王繪宇說出了自己的擔(dān)心。

陳三省的脊梁骨里升起一陣寒意,在王繪宇面前,他不想露出膽怯來,諒她也沒有那個膽量,她要敢這樣,我和她拼了,我會對她不客氣,她不能出爾反爾,不能言而無信!

王繪宇白他一眼,你說這些大道理有個逑用,現(xiàn)在要緊的是要給張清麗一個約束,我們不能整天看她的臉色,她晴轉(zhuǎn)多云或晴轉(zhuǎn)陰,我們得琢磨上半天,她要是雷陣雨,那我們還不給嚇?biāo)???/p>

陳三省牙疼似的咝咝咝往外吐著冷氣,怎么約束?打不得,罵不得,處處賠小心,唯恐說錯了話。

我們老是給她來軟的,她都油滑了,什么時候也該給她來點硬的,叫她明白,我們這樣,也是花了很大的代價,又不是貪了她什么便宜。王繪宇想到對張清麗的依順,心里覺得老大的委屈,我對我爹娘也沒這么好過。

陳三省若有所思地盯了王繪宇一眼。

又一個星期六來了,陳三省和王繪宇一起把張清麗接到了家里。王繪宇摸著張清麗圓滾滾的肚子說,來來來,寶寶又大了一圈。你媽媽胃口不錯啊,好事情,瞧,今天我給你們做了什么?呵呵,是汪刺魚煲湯,冬瓜燉排骨……

張清麗懶懶地打了一個哈欠說,阿姨,我一點都不想吃,胸悶,難受。

王繪宇說,到了這個月份,都會有點這個的,但月份再大一點,反而放松了,胃口又好起來了,你不要怕。

在陳家,基本上都是王繪宇在說,張清麗很少主動說話,好像就是來呼應(yīng)王繪宇說話的。陳三省話更少,偶爾插個嘴,也是小心翼翼的。這樣的場合,在話題輕松的時候還是不錯的,但有時候,話題一嚴(yán)肅,就有些悶了。

那天,本來就插個嘴的陳三省突然把平時坐的椅子,往張清麗常坐的地方移了移,然后一本正經(jīng)地說,清麗啊,伯伯有個事情在心里悶了好久了,現(xiàn)在看到你了,想不說也不行了。

張清麗驚訝地張大了嘴,陳三省這副樣子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忍不住坐直了身子,開著的臉也斂了起來。

陳三省顯得氣憤地說,我聽見別人在亂嚼舌頭,說你不準(zhǔn)備要肚子里的小孩了,準(zhǔn)備去做掉。我當(dāng)場和別人發(fā)飆了,我說張清麗怎么會是這種人呢,她都和我們作過承諾的,雖然沒有白紙黑字什么的寫下來,但那重要嗎?清麗,你可能也聽到過這種聲音了,有些人就是希望看別人的悲劇,喜歡別人越慘越好,心地非常地骯臟,你不要去理睬這些……

張清麗的手顫抖了一下,她一下抱緊了自己的肚子,眼睛緊張地看著陳三省,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說。

陳三省把眼睛避開了,但他繼續(xù)說著,清麗,你別往心里去,別人怎么說,我無所謂,只要你清麗意志堅定,我就放心了。我現(xiàn)在表個態(tài),要是有誰和張清麗肚子里的小孩過不去,我就和誰拼到底,不惜一切。你想想,我陳三省容易嗎?從一個農(nóng)民的孩子,成長為一個政府重要部門的處長,19年軍營生活,9年地方生活,原來指望退下來了,好好地過晚年含飴弄孫的幸福生活,你和陳豐相親相愛,我打心眼里喜歡,我們陳豐在你的幫助下,一天一天成長起來了,本來你們可以成親了,但飛來橫禍,把我們的幸福全掐死了。幸虧蒼天有眼,讓我們陳家還有一息血脈,所以,清麗,我要謝謝你,你的大恩大德我會永記心頭的。

但清麗,有一句丑話,我也要說在前頭,如果是你擅自作決定,不想要這個小孩,我是堅決不答應(yīng)的,不但不答應(yīng),我還會做出極端的事來,不但是你的性命我不敢保證,包括你的家人,因為你把我逼到了懸崖邊,你也知道,是你肚中那條小生命喚起了我繼續(xù)活下去的勇氣和念頭,如果這個念頭你也給我斷掉,我還干嗎活著?我是說到做到的人,別看我是國家干部,你王阿姨也是,但我們也是人,人活著,就得有個家,家是什么,家必須有孩子,沒有孩子,那這個家就枉稱為家。清麗,我一直想和你說說這個,不說出來,我會不安的。我坦率得很,你生下這個孩子,你就是我們陳家的功臣;你不生,就是我們陳家的罪人,如果你故意把小孩做人流做掉,我和你沒完,你別想有好日子過!

陳三省說完這些,呼地站起來,飛快地走出門去了。

張清麗臉色蒼白地坐在那兒,額頭上的汗一下子冒了出來,她萬萬沒有想到陳三省會這樣想,而且還這樣說,她吃力地喘著粗氣。

王繪宇半蹲在張清麗的椅子前,用面巾紙小心地替她擦著汗,清麗,你別把你伯伯的話放心里去,他是個炮筒子,想到什么說什么,他在外面聽了這些閑話,心里特別不開心,沖我都發(fā)過好幾回火了,不要理他。我和他說過,我們家清麗怎么會是這樣的人呢?她如果是這樣的人,也不會入我們陳豐的眼……清麗啊,王阿姨實話和你說,要沒你肚里的孩子,在陳豐的追悼會上,我想一頭撞死算了,兒子都沒了,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但你陳伯伯安慰我,說我們很快就會有孫子的,有了孫子,我們就當(dāng)陳豐還活著,這孩子是我們活下去的盼頭啊……

阿姨,你別說了,我張清麗明白了,我答應(yīng)過的事我不會反悔。你放心。張清麗輕輕地說,說著,幾顆淚珠從眼眶里落下,掉在肚子上……

王繪宇變蹲為跪,她感激似的把耳朵貼在張清麗的大肚上,清麗,你是好人,我王阿姨一生都會記住你的!

王繪宇把張清麗的態(tài)度一反饋給陳三省,他就后悔了,他想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張清麗多好的一個姑娘,自己硬是要給她來這么一招,算什么,想自己的行徑真的有些惡劣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形象是不是在張清麗那里打了折扣。但不這樣,他怎么知道張清麗的心思呢?

最后,他還是為自己的行為叫好,至少徹底明了了張清麗的心思。

張清麗的肚子有6個多月大的時候,張清麗主動提出要到外地去生活一段時間,她覺得江南小城太吵了,有些事煩人得很。陳三省咂巴著嘴說,清麗,我老早就有此意,當(dāng)初我就怕你有想法,去外地,那可省事多了。他有個在山東日照開漁家樂的戰(zhàn)友,他一個電話過去,那邊馬上說,歡迎歡迎,你老團長的媳婦來,是來給我裝點門面的。

陳三省說,你這家伙,是來討麻煩的,有的你費心了。

陳三省要王繪宇跟著去,王繪宇有些舍不得陳三省,說,我走了,你一個人留在這兒,怎么辦?

陳三省抹抹嘴說,放心,有食堂和飯館,你就別替我擔(dān)心了,餓不著的。倒是你,在那邊,人生地不熟的,要照顧好清麗,也要照顧好自己。

王繪宇紅了眼圈,說,我們這生活水平是越活越低。

陳三省在她的肩上拍了拍,不會低的,有了孫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們原本就是一無所有的人,只要人在,一切都會跟著來的。接著他又打趣說,你別以為我在這里是圖清閑啊,這里事多著哪,接下去,陳豐的案子馬上要開庭審理了,我有一大攤的事要做。

王繪宇嘆了口氣,知道陳三省的壓力,因為陳豐的案子不容樂觀,宗家拼命在為宗健健作無罪努力,他們說他有精神病,他殺陳豐時,正好處于發(fā)病期,沒有責(zé)任能力。

陳豐的律師反駁,一個精神病人發(fā)病時,怎么知道預(yù)謀殺人。已經(jīng)為宗健健作過兩次醫(yī)學(xué)鑒定了,結(jié)果都是此人真的有間隙性精神病。

陳三省不服,即使是精神病人,也有不發(fā)病的時候,他殺人,應(yīng)該是正常期。

王繪宇在街道社區(qū)辦工作,陳豐的事一出,她請假易如反掌,只要她一提兒子的事,所有的人都說,你忙你的吧。張清麗是單位的合同工,請假就沒了工資獎金,單位無所謂,于是王繪宇帶了張清麗,悄悄去了山東日照。

還有三個多月,張清麗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呱呱落地,這個孩子會長得像誰呢?應(yīng)該是陳豐的翻版吧。只要空的時候,王繪宇就會癡癡盯著張清麗的身影發(fā)呆,腦子里會生出無限的念頭。當(dāng)然,她也會拍很多的照片,給陳三省發(fā)微博,告知她和張清麗的生活。

只要關(guān)于未來孫子的情況傳來,疲憊的陳三省頓時會精神一爽,好像體內(nèi)注入了無限活力似的。他不愛發(fā)微博,嫌麻煩,收到照片,一個電話就打過去,繪宇啊,清麗的肚子變圓了哎,噢,還有點尖尖的,說不定是小子呢!

王繪宇取笑他,美得你,不管男孩女孩,只要是我們陳豐的種,就好。

陳三省把頭點得像磕頭蟲,就是就是,我們陳家總算把根留住了嘛。

陳三省戰(zhàn)友的漁家樂離海邊不遠,每天張清麗都會去那里走走,好多次,她都會從腦子里油然生出一個念頭,要是自己的肚子里沒有陳豐留下的種子,自己會怎么樣?自己應(yīng)該又開始新的生活了吧?這樣的念頭越涌越多,她就覺得難受。每每聽到王繪宇喜形于色地與陳三省通電話,她的心里更加難受,在陳家,我算什么角色呢?以后我和陳家一直維系著關(guān)系?

我該怎么辦?她說不上來,說不上來的她,看著飛卷的浪花,會陷入深深的沉思。

一波潮來,一波潮去,來來去去,她的心也上上下下的,常常,她會莫名其妙地淚流滿面。

秋日的一天中午,張清麗像往常一樣,又要到海邊去散步,王繪宇說要陪她去,她的臉陰陰的,她有氣無力地說,還是我自己去吧。房東的二女兒小妍插嘴說,王阿姨,還是我陪清麗姐去吧。小妍挽著張清麗的手,故意逗著她說笑,張清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她們慢慢地往海邊走。

走到半途的時候,她們與一輛前來給漁家樂送冰塊的冷凍廠的運輸車相遇,那運輸車不知是裝得滿還是路況差,開得歪歪斜斜的。小妍還和張清麗開玩笑,你看看,你看看,這駕駛員像是喝醉了酒,這樣開下去,不出事才怪呢。我們避開一點,不要讓他碰了。

她話音落下才沒多久,自己挽住張清麗的胳膊就松開了,她人也被推出去好幾米,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聽得張清麗啊唷一聲,倒在了車下……

駕駛員是個留著小胡子的小青年,他一個急剎車,手忙腳亂地跳下駕駛室,一看是個孕婦倒在車前,此刻正痛苦地齜牙咧嘴著……他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小妍帶著哭音喊,快來人哪,救命?。?/p>

張清麗第一時間被送到醫(yī)院,她傷得不輕,左腿、腳踝骨折,渾身上下許多地方都被擦傷……整個人腫得像一個寵大的面團。王繪宇哭得聲嘶力竭,張清麗還在急救室時,她上氣不接下氣地給陳三省打電話,三省,出大事了,清麗被車撞了……

電話那頭的陳三省像只螳螂一樣彈跳起來,又重重落下去,他火燒火燎地沖著王繪宇喊,啊,人怎么樣?孩子怎么樣?

王繪宇將哭聲壓低一些說,大人受傷了,小寶寶……醫(yī)生還在檢查,還在檢查。

陳三省狠狠地罵,你快去看結(jié)果,沒有結(jié)果,打個鳥電話!我馬上趕過來。

王繪宇發(fā)了瘋似的往緊閉著的急救室沖,護士擋住了她,她邊罵邊抓護士的臉,你為什么不讓我進去,我要去看我家小寶寶,小寶寶到底要不要緊……

聽到外面的吵鬧聲,急救室的門開了,一個瘦高個醫(yī)生跑出來,摘下口罩問,吵什么吵?王繪宇和護士爭先恐后地訴說緣由。對方皺著眉頭說,別吵了,病人肚子里的小孩沒事。他把急救室的門重新關(guān)上了。

王繪宇喜極而泣,她彎下腰,接著又蹲下,手指顫抖著給陳三省打電話,三省啊,小寶寶好的,好的,沒事……她的左手輕輕捶打著地皮,仿佛在打拍子似的。

在急救室接受檢查和治療時,張清麗徹底被嚇壞了,臉色蒼白,茫然地望著病房的天花板,她自己也想不通,怎么會有那么大的勇氣,一下子就對著運輸車迎了上去!要是自己被軋死了,怎么辦?她知道自己那時候什么都不想,唯一的一個念頭就是:我受不了了,我不能留著這個孩子。

當(dāng)她得知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安然無恙時,她的眼淚一下子下來了,她想自己怎么這么傻呢?會干出這種事來?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親骨肉,是自己和陳豐愛情的結(jié)晶啊,陳豐的好一點一點地冒出來,我沒有理由扼殺他的生命。這樣想著時,她的手就輕輕地摸著自己的肚子,好像在撫摸孩子的臉,肚子里的孩子呢,好像也在回應(yīng)她似的,輕輕地動彈了幾下。張清麗忍不住抿緊了嘴,心里頭有一點暖,這時候全身的傷痛變得那么微不足道了……也許,這是天意,是上蒼要我留著這個孩子。她愣愣地想。

但這股柔情慢慢下去后,張清麗忽兒又被無邊無際的恐懼所籠罩了,接下去我該怎么辦呢?一時她心如刀絞,以后怎么樣,她真的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因為只要一想到王繪宇,一想到陳三省,一想到陳豐,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她的眼淚就會嘩啦嘩啦地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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