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震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像這樣遠行了。尾隨著那個男人,經(jīng)過了三四個縣鎮(zhèn),他似乎絲毫不覺疲憊,依然健步如飛。
天色已晚,他終于停止了腳步,走進一家旅店,在柜臺前低聲說了幾句,然后上了二樓。
我沒上樓,找了個座位坐下來,要了壺水,慢慢地喝著。“姑娘,你要住店嗎?”圓臉的老板走過來問。
我嫣然笑道:“剛才住店的那位先生會請我去他的房間?!?/p>
他的嘴唇動了—下,想說什么卻沒說,緩緩地走開,又回了一下頭,才加快腳步回到了柜臺后。
水壺見底的時候,那個男人出現(xiàn)在樓梯上,對我招了招手。他知道我想要他身上的某件東西,現(xiàn)在終于到了攤牌的時間,和我預(yù)計的一樣。
進了房間,待我落座后,他靜靜地打量了我很久,開口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年紀這么輕,卻當(dāng)了毒蠱師,實在可悲。”說話時,他的右手有意無意地探入外衣的內(nèi)袋,警告我不要輕舉妄動。
“有藥就有毒,有鬼方有蠱?!蔽业卣f,“這一行盡管見不得光,但絕對談不上可悲。”
“以毒害人,卑鄙伎倆。”他鼻中哼出冷氣,“你卻毫不自知,更可悲可恨?!?/p>
我低頭不語。他的確與常人不同,非但不心驚膽戰(zhàn),反而要和我當(dāng)面對質(zhì)。如果我不是非要他身上的東西,或許會考慮就此罷手。
“使毒比刀槍劍多了一層慈悲,倘若發(fā)現(xiàn)弄錯了,可以立即施救?!蔽业卣f,“像你這樣的英雄豪杰,萬一砍錯了別人的腦袋,那該如何彌補?”
“我相信我的判斷。”
“你以為自己是神?”
空氣一時安靜得有些窒息。
“只要你留下東西,我就讓你走。”我說。
“只要你走,我就不為難你?!彼f。
兩句話一齊出口,我啞然失笑,他繃緊了臉。
我嘆了口氣,從茶盤里拿下兩個杯子,倒?jié)M水:“你我沒什么深仇大恨,犯不著以命相搏。這樣,兩杯水你選一杯喝,如果你沒中毒,我馬上就走。”
“萬一這兩杯水都下了毒呢?”他冷笑道。
“那么你找兩個杯子,我選一杯喝,如果我沒中毒,就算你輸。我也不要你喝下那杯有毒的,把東西給我就行?!?/p>
他遲疑了,這個條件對急于擺脫我的他來說顯然很有利,考慮了半天,他從背包里翻出兩個杯子,一個灰色的藥瓶。
“這不是什么稀罕的毒藥?!彼舐暤卣f,“是為了防止落入敵手,迫不得已時殺身成仁的。不過我話說在前頭,我身上沒解藥,你可得想清楚?!?/p>
我轉(zhuǎn)過身:“好了,你放毒吧?!?/p>
等了片刻,我頭也不回,伸出手:“把左邊的那杯給我?!?/p>
“你輸了?!彼笮?,“那杯有毒。”
我倏地轉(zhuǎn)過身:“不可能!我明白了,你兩杯都沒下毒,裝作假仁假義,想騙過我?!?/p>
他發(fā)了怒,拿起右邊的茶杯一飲而盡:“好,請你也喝下去吧?!?/p>
我輕蔑地哼了一聲,端起杯子作勢欲飲。他沒想到我來真的,剛要伸出手阻攔,胳膊卻僵硬在半空,臉上浮現(xiàn)出驚訝的表情,咕咚一聲栽倒在地。翻了翻他的眼皮,我在他的懷里摸索了一陣,掏出了個刻有數(shù)字的金牌。金牌在燈光下閃閃發(fā)光,似乎散發(fā)著某種詭異的力量。
“進來吧。”我沉聲道,“你還想在外邊聽多久?”圓臉老板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
“你倒也下足了本錢?!蔽彝闹?,“在墻上涂抹了無色無味的毒藥,在尋??腿藗兊娘埐死锵铝私馑帲虼怂麄儼踩粺o恙。假如來了油水足的客人,送去一份沒解藥的飯菜,不久他們就會變成這位仁兄的模樣。”
“你……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他顫聲道。
“因為你能察覺到他身上的殺氣,卻察覺不到我身上的毒氣,因為我的毒氣被墻上的味道給遮住了。這計謀確實不錯,被我攪了局,師兄莫要怪罪。”
老板汗如雨下:“師兄?你的師父是?”
“難得你還記得師父?!蔽页盟纳窕艁y,手指輕輕一彈,一股淺黃色的粉末射進了他的鼻孔,“不過我沒時間和你敘舊,等他醒來,請你照顧他,送他離開。我回來后自然會給你解藥?!彼哪?biāo)查g蒼白得像死人,木然地點了點頭。
我瞟了眼躺在地上的男人。他像是睡著了,眉間隱隱的黑氣已經(jīng)散去。
憑我的聽力,自然能聽到在哪杯水里下了毒,所以輕巧地在另一杯里放了解藥。他若不喝,或者使詐,那么早已死得很徹底。
選自《少男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