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義遒

筆者曾在2012年2月15日《北京大學校報》發(fā)表過一篇短文，題為《首任校長就職演說的簡言弘旨》。文章說到，北京大學前身—京師大學堂的首任總監(jiān)督（實際上的校長）張亨嘉即職演說時說了最簡短的14個字，“諸生聽訓：諸生為國求學，努力自愛”。文章認為其中訓詞的8個字“為國求學，努力自愛”，簡直可以成為北京大學的“校訓”。

經(jīng)過兩年深入思索，筆者現(xiàn)在正式提議將這8個字作為北京大學校訓，理由如下：

第一，歷代政府教育當局都希望大學規(guī)定一個校訓，寫入學校章程。校訓主要是根據(jù)學校的辦學宗旨、功能定位、傳統(tǒng)特色凝練出來的對師生，特別是對學生立德樹人的關(guān)鍵要求，以簡潔的座右銘式的語言表達出來。我國幾乎所有大學都有自己的校訓，唯獨北京大學暫付闕如。據(jù)說北京大學歷史上也曾試圖制定過，但因未能形成共識，沒有正式啟用。因此，北京大學至今無校訓[1]。這固然反映了北京大學特色：在眾說紛紜中要取得統(tǒng)一意見是很難的。但這也未嘗不是北京大學的一個缺憾。其實難歸難，經(jīng)過長期醞釀磨合，共識還是可以取得的。有一個校訓，對凝聚人心，朝向一個共同目標團結(jié)奮斗，更加鮮明地形成學校特色，都是有莫大幫助的。

第二，“為國求學，努力自愛”這8個字是張亨嘉作為首任校長在就職演說中鄭重提出來的、地地道道的“訓詞”。北京大學的前身京師大學堂是由我國中央政府舉辦的第一所綜合大學。在張亨嘉之前，京師大學堂既是一所高等教育機構(gòu)，同時也是政府主管教育的行政管理部門，相當于現(xiàn)在的教育部，其首長稱為“管學大臣”。八國聯(lián)軍戰(zhàn)亂后，1904年初恢復的京師大學堂就成為一所單純的高等教育機構(gòu)，即大學了，其首長名為“總監(jiān)督”，實際上就是校長；而政府管理教育的部門首長則稱為“學務大臣”，相當于教育部長。張亨嘉這一經(jīng)過精心籌劃、慎密考慮的就職演說可以說是世界上大學校長就職演說中最為簡短的，尤其是“訓詞”8個字可謂擲地有聲，字字珠璣，是十分到位、非常珍貴的對學生的囑咐和寄望。張亨嘉是一位學識品德兼優(yōu)、深明大義、崇尚革新、久掌文化教育、具有豐富經(jīng)驗的教育家[2]，有這樣一位首任校長對學生做“訓詞”，將它作為學校的“校訓”應當是順理成章的。

第三，“為國求學”4個字既體現(xiàn)了學校的辦學宗旨，也說明了學生的基本職責。京師大學堂誕生于120年前甲午戰(zhàn)敗、中國面臨列強瓜分和亡國滅種之際，是有識志士救亡圖存、變法維新的改革產(chǎn)物。辦學宗旨是為了救國，學生上學當然首先也是為了國家?！盀閲斌w現(xiàn)了我國舉辦高等教育與西方古典大學辦學宗旨的根本區(qū)別，這是由中國國情決定的?！盀閲北韧ǔＫf的“愛國”更具積極進步意義。愛國是一種感情，而為國則是行動、是實踐，表現(xiàn)出一種責任，一種擔當。它繼承了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寶貴品格：“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等。北京大學成立以來，一直與國家民族的命運息息相關(guān)，并且始終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所以，北大學子要胸懷大志，放眼世界，為民族振興、國家富強而學?！扒髮W”是學生的主業(yè)。學的內(nèi)容包羅萬象：品德、知識、能力，態(tài)度、思維、方法、技藝，交流、合作、共處，身心健康、發(fā)明創(chuàng)新、組織管理等，而且既有專業(yè)的，也有跨學科的，既有理論性的，也有實踐性的?？傊鼈兒w了德智體美勞全方位、多維度的做人和做事的通體要求，其最終目標是要實現(xiàn)馬克思所說的“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

第四，“努力自愛”4個字具有非常深刻的含義?！白詯邸笔歉叩冉逃齾^(qū)別于普通教育的首要特征。高等教育受眾一般都是年齡超過18歲的成年人，他們已經(jīng)具備對自己的行為承擔社會責任的知識和能力。他們不是“被”受教育的，而是自覺自愿接受教育的。他們有責任、權(quán)利和義務來享用學校所提供的教育，以及為此所創(chuàng)造的教育機制、設施和各種保障條件，并且對學校所供給的教育環(huán)境和條件有提出批評和完善意見的權(quán)利。在這種情況下，學生學習的優(yōu)劣，責任全在他們自己。因此，學生要積極主動地去享受和利用學校的條件?！白詯邸卑瑤讉€層次：一是自覺自愿；二是自主自為，即積極主動地學習；三是自律自重，即在學習和群體及社會活動中對自己的行為能有所約束和節(jié)制，做到遵紀守法、和諧共處；四是自省自識，即通過不斷對自己進行反思，對周圍的人與事和自己進行寬視野、批判性的審察和比較，充分了解自己的個體優(yōu)勢、特長和潛質(zhì)，做到認識自我，從而使自己取得最大限度的學業(yè)成就；五是在此基礎上通過深刻的自我反思和與環(huán)境的批判性對話，擺脫束縛或扭曲自己的各種力量從而達到運用自如、游刃有余的境界，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從而實現(xiàn)高等教育理念的最高目標—自我解放[3]和人的發(fā)展的極致—“自由”。在這里，輕而易舉是不可能的，必須勤勉刻苦，傾全身心之功力才能奏效，這就要“努力自愛”。而學生的自主自為和具有寬視野的批判性學習也對辦學提出了嚴苛的要求和挑戰(zhàn)。

第五，“為國求學，努力自愛”這8個字雖是110年前提出來的，在當今時代卻仍顯得鮮活有效，并且切中時弊。當下我們正在實現(xiàn)以國家富強、民族振興、人民幸福為目標的“中國夢”，大學生亟需將個人命運與社會和諧融通，具有為國家民族誠信負責和勇于擔當?shù)木?。我們又處于社會急劇變動、?jīng)濟全球化和價值取向多元化的時代，社會上形形色色的誘惑繁多，大學生也亟需養(yǎng)成高瞻遠矚、審慎思考、深刻反思和進行自我批判的能力，從而能做到審時度勢，應對復雜變幻的世界。因此，這“為國求學，努力自愛”8個字依然具有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

第六，“校訓”作為“座右銘”，在用字遣詞上應當做到朗朗上口，簡明易懂，清新直白。“為國求學，努力自愛”這8個字完全滿足這樣的要求，而且微言宏旨，言簡意賅，卻又顯得高尚別致，不落俗套，能做到“雅俗共賞”。而且，它們是每一名學生都可以做到的，不是高不可攀或不可捉摸的。當然，不同的人所達到的程度會是各異的。這些文字也不像有的大學校訓引經(jīng)據(jù)典，卻多少帶點過于文縐縐的、陳腐的書卷氣和學究氣。這8個字的文詞實在是絕妙又難得，因而不大可能被別校重復使用。這自然也彰顯出北京大學別出心裁、與眾不同之處。

第七，“為國求學，努力自愛”這8個字的校訓并不表示大學對師生，特別是對學生要求的唯一符號。學校還可以對辦學宗旨、定位特色、精神傳統(tǒng)、方針原則有其他的表述，他們共同對學校的運行、治理、發(fā)展和師生行為提供準繩和規(guī)范要求。在確定了這樣的校訓之后，北京大學“科學、民主、愛國、進步”的傳統(tǒng)，“勤奮、嚴謹、求實、創(chuàng)新”的學風，“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學術(shù)傳統(tǒng)與治學方針，將繼續(xù)有效，并在學校的運作、治理和發(fā)展中發(fā)揮著承前啟后、明志致遠的重要作用。在原來三個“八字”的基礎上，再新加一個“八字”：“為國求學，努力自愛”，就形成了四八三十二個字。它們構(gòu)成一套比較完整的辦學治校理念，將給北京大學的前程帶來更為圓滿、充實的好運，朝著世界一流的目標，更加強有力地奮勇前進！

2014年，正好是張亨嘉提出“為國求學，努力自愛”這8字訓詞的110周年。如果這個提議能取得全校師生員工的共識，那就應當通過盛大的紀念會，將此8個字的蘊涵和深意廣為宣傳，成為每一名北京大學師生的座右銘。

參考文獻：

[1]郭建榮.涵容博大守正日新—我眼中的北京大學[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184.該書節(jié)選《北大無校訓》亦載《北京大學校報》2004年第1017期.

[2]張戡編.京師大學堂首任總監(jiān)督張亨嘉文集[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6.該文指出，時任太常寺少卿的張亨嘉曾與吏部侍郎兼暫任管學大臣許景澄和太常寺卿袁昶等力主反對濫殺外國使節(jié)和焚燒使館，后兩人因此慘遭朝廷殺害，張因福建話口音未被人聽懂而得以幸免于難.

[3]（英）羅納德·巴尼特著，藍勁松主譯.高等教育理念[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

（作者系北京大學原常務副校長）

[責任編輯：蔡桂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