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勝茂
對于草,我總有揮之不去的情結(jié)——那是自小就得下的“病”,至今治愈不了。
少時家貧,不得不養(yǎng)一只羊、一頭豬、幾只雞,割草便成了我最大的“營生”與樂趣。從3歲起,連路都走不穩(wěn)的我,就知道挎籠磨鐮了。稍長,便與一群窮伙伴上南塬、下河灘,往水豐草美的地方趕。有時,找著一塊好草地,還要“封鎖消息”,怕別人知道了偷著割去,也有為圈地占草與伙伴吵架甚至打鬧的時候,但心里都不擱事,今天惱了明天又好上。傍晚回家,只要背上一籠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牟?,再看著媽媽微笑的臉,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甜,割草就這樣成了生活里重要的場景。
那時的渭河,水還比較充沛,灘上的樹高大而挺拔,雖然只是普通的楊、柳、槐等,但那場面與氣勢卻是我至今最壯闊的回憶。遇到好年景,河邊的草茂密又龐雜,真有點碧草連天綠無涯的味道。到了夏秋時節(jié),花兒紫黃,蜂蝶嗡嗡,漫過我們脖子的草地簡直成了樂園。乏了,就勢躺在柔軟的草上,像投進(jìn)媽媽的懷抱,聽鳥叫蟬鳴,看云走霞飛。
也有割不到草的時候。饑饉的年代,好像什么都缺。將不多的草蓬了又蓬,讓它虛虛地罩在籠里,或者干脆在籠底放些樹枝,上面蓋上薄薄一層草,遲磨到天黑,進(jìn)村后先閃進(jìn)羊圈豬舍,胡亂地撒上幾根,才敢進(jìn)屋。到了冬天,草更難找,只能在向陽的坡頭、崖下、河邊,遇上一些耐寒的植物,干枯的枝干下還有那么一小叢綠。
割草還有講究,對于枝干粗大韌硬的,比如“狼尾巴”,應(yīng)用鈍鐮,帶有砍削的勁頭才能奏效。柔軟或貼地長的,比如“趴地龍”,要用快鐮,刃越利越好,一鐮擼下去、偎著進(jìn)、轉(zhuǎn)幾圈、不歇氣,就能放倒一大片。有些草,比如“貓耳草”,根須很淺,實在不宜用鐮,只要用手一拔、再向后一甩,泥土就全掉了。姿勢上要得法,拔草應(yīng)先彎后直,割草宜微屈前傾,大多時候要右腿盤坐在地上,左腿半屈,膝蓋向上,以掌握前進(jìn)的方向并平衡肢體。鐮刀要用長把的,開鐮時先用左手攥緊草的上部,再翻轉(zhuǎn)著一纏繞,右手快速地使用“連刀法”,才能取得最佳的效果。割草也讓我知道,無論干什么事只要認(rèn)真,就能把握特點和規(guī)律。有時生了氣,也去割草,一看到綠色的海洋,聞著淺淡的草香,就把啥都忘了。
后來上了大學(xué),離開了草和割草的伙伴,但對草的鐘愛不減而甚。每看見它,總有一股莫名的沖動。妻笑我:“人家是花癡,而你卻愛草,怪……”女兒說:“我爸的駝背,是從小割草背籠落下的病根。”我至今仍記得《漢語詞典》里“艸”部的字有530多個,從簡單的“藝”、“艾”到筆畫在17個以上的“蘸”、“蘼”……沒事總翻一遍,看都是什么意思。唐詩宋詞中,有關(guān)草的我能背上30多首,從簡單的“離離原上草”到比較哀傷的“一身烏色更招饞”……草就這樣,況味一言難盡,卻滋養(yǎng)了我的人生和思想。
有時候也想,水是草的淚,不然它們?yōu)楹味荚叵?;樹是草之最,因為它們都向往藍(lán)天白云。讀書時看惠特曼的《草葉集》,欣賞“我要到林畔的河岸,脫去偽裝,吮吸草的真味”;看魯迅寫“吃的是草,擠出的是牛奶、血”,我就血往上涌、脊背汗熱……幾十年前,我第一次聽到《小草之歌》,是在一個風(fēng)雨之夜,我走出門去,跑了古城的幾十條大街小巷,徹夜不歸地尋草。我知道,從那一刻起,我這一生就是草命了,光水哺育、裝扮大地,隨遇而安、無名來去,又不懼風(fēng)雨……
[感悟]本文表現(xiàn)了作者對草的喜愛之情。文章開篇用“病”形容“我”揮之不去的“草”情結(jié),表明作者對“草”的感情之深。割草是“我”童年最大“營生”與樂趣,伴隨著“我”的成長。從割草的過程中,“我”不僅總結(jié)出一些經(jīng)驗規(guī)律,而且還認(rèn)識到人生的哲理。“我”愛草成癡,不僅喜歡真正的草,而且與草有關(guān)的漢字、詩詞都愛屋及烏,喜愛有加。普普通通的草,滋養(yǎng)了“我”的人生和思想,草“光水哺育、裝扮大地,隨遇而安、無名來去,又不懼風(fēng)雨”的精神成了“我”人生的精神追求。“我”喜愛草,不僅是因為草是“我”童年記憶的主要意象,更因為“我”喜愛草所體現(xiàn)出來的精神品質(zhì)。
[作者單位:山東省萊陽市城廂中心初級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