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風(fēng)
吳天明逝世,這是中國電影界的一大損失。
他是中國第四代的中堅力量,他拍攝的《人生》《老井》《沒有航標的河流》,有著深刻動人的人性力量,同時又有著西北人特有的樸實與深沉,他的弟子張藝謀這樣形容,“就像太行山的石頭一樣,那真的是一種返璞歸真”。
他同時是第五代的提攜者,張藝謀、陳凱歌、蘆葦皆受惠于他。他的愛才與遠見,不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人所能理解的,要知道,在他主政西影廠的80年代,第五代作為初生的電影力量,無論在風(fēng)格與意識形態(tài)上都是對原有固化思維的挑釁,而吳天明卻有著超越時代的眼光,同時又有著勇敢保護這些幼苗的果決。
陳凱歌的《孩子王》沒有趕上1987年的中國電影展,當時的西影廠廠長吳天明舉著片子的海報到外國片商的餐桌前去推銷,最終賣了14國的發(fā)行權(quán)。張藝謀的《紅高粱》電影批文還沒下來,吳天明冒著風(fēng)險偷偷給張藝謀四萬塊錢,讓他趕緊去種影片里那片至關(guān)重要的高粱。在吳天明的任上,他打破以往那種僵化官僚的用人制度,他讓美工師蘆葦當了編劇,讓100多職工脫產(chǎn)去北京上大學(xué)。當年陳凱歌、 張藝謀拍《黃土地》時,身無分文拄著樹枝徒步到吳天明的《人生》劇組求助,吳天明二話不說,拿出3000塊給他們救急。
吳天明身上有著一股俠氣,讓他身居高位卻沒有官僚的陳腐,讓他手握權(quán)力卻仍有著一種天真與赤誠,當物易時移境遇變化,他也沒有軟了膝蓋失去他的傲骨,這些年,他仍然在孜孜不倦地籌備他的新片《秦始皇》,在這個商業(yè)時代,他仍然堅持他的電影不能只是浮華的空架子,而應(yīng)對中國的文化同時有著傳承與反思。也正因為這種堅實的價值觀,讓他這幾年成為中國影壇最尖刻的少數(shù)派。他質(zhì)問張藝謀拍攝《三槍拍案驚奇》,到底要跟觀眾說什么。對中國人素質(zhì)的下滑他感到憂心忡忡,“不單世人看不起,我們自己人也看不起自己”,他認為電影人也對此有著責(zé)任,我們不能為了商業(yè),而放棄了文化人的底線。
像吳天明這樣的電影人,在現(xiàn)今的中國影壇顯得相當稀缺。他從一而終的熱愛電影,并非因電影身上附著的東西而對它入迷。他很早就從前輩崔嵬導(dǎo)演那里知道:“電影這些推拉搖移,遠全中近,一天就能學(xué)會,但生活積累和藝術(shù)修養(yǎng)學(xué)不去”,所以他的電影始終拒絕那些花招似的東西,而用拙樸而真實的生命體驗去打動人。他寵辱不驚,卻又不隱居遁世,他毫不遮掩地表達自己對電影的看法,表達對中國電影的憂慮,至死仍在為自己的新作品奔走。
吳天明,向我們展示了一個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風(fēng)骨,他的言行和他的作品一樣,都有著這個時代所無法消化的沉靜與硬氣,當下,這種“不合時宜”自然會被忽視,卻又散發(fā)著如此剛硬的魅力。
大眾電影2014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