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妖孽

壹讀：“妖孽”代表著你心目中女性的最高境界嗎？

胡紫微：我用這個詞，肯定不認為這是個壞詞，女人成為妖孽不是個壞事。但是，我從來不認為我是個妖孽。薩岡、波伏娃、瑪格麗特杜拉斯，她們才算得上是妖孽。我覺得，女人還是要裝點這個世界，盡量美起來。不管為了什么，都好。

壹讀：書中你一直強調(diào)女性的自我意識。你有過因愛之切，為了對方而迷失自我的階段嗎？何時意識到自己人格的完全獨立？

胡紫微：當然有過因為愛之切，迷失自己。我現(xiàn)在對于自己的期待，就是面對一段感情，飯照吃、覺照睡，這個已經(jīng)是很高的標準，像你說的“人格的獨立”，那是更高的境界了，很難。因為你身陷其中才知道，那種日子都不能過的感覺……當然這不包括逢場作戲。

壹讀：你喜歡魯迅、張愛玲、王朔、蒲松齡。說“這四個人天差地遠，但是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愛說死話—把話說絕”。你也追求這種風(fēng)格？

胡紫微：“把話說絕”不是說“故作驚人之語”，而是說表達的準確，這是一種特別高的境界。靠文字為生的人能做到準確，是件特別酷的事兒。不是在文辭上打轉(zhuǎn)轉(zhuǎn)，首先是意思準確，達到事物的核心和本質(zhì)，是特別銳的東西。

壹讀：梁文道寫了《我執(zhí)》，王菲常說要破“我執(zhí)”。你呢，現(xiàn)在還執(zhí)于什么嗎？

胡紫微：一大而化之地說道理，都可以不執(zhí)了。但一落實到具體事兒上，每件事都很難不執(zhí)?！鞍?，這筆稿費怎么還沒到啊？要不要給編輯打個電話呀？”不是說要心無所住嗎？任何事情，來了處理，走了不留，多帥啊。但很難修。我不灰心在哪兒呢？原來我根本不知道這是“執(zhí)”，現(xiàn)在我有另外一雙眼睛，隨時告訴我，有沒有必要這樣?。坑羞@“一念解脫”，就行了。

壹讀：生活里有時“執(zhí)”一點，也會有趣些吧？

胡紫微：現(xiàn)在我很怕跟人說佛教、修行的道理，怕大家討厭，“佛里佛氣”的。我的體會，“執(zhí)”的意思，不是體驗，而是妨礙體驗的障。就好像青蛇和白蛇，她們都有執(zhí)，只是執(zhí)的是不同的東西。對于女人而言，情執(zhí)難破。如果你對這個人動了心了，他就一直在你心里啊。

我就是個情執(zhí)很重的人，或者說這是個最困擾我的事情。不是我心里的塊壘，而是，這就是我。如果沒有情了，我這人就不存在了。我以前說，希望自己20歲時是林黛玉，30歲時是王熙鳳，40歲時是薛寶釵。說到薛寶釵，她的本質(zhì)不是冷，是空。她是什么都看透的人，特別聰明。她什么都原諒了，又按照社會規(guī)矩來，但又不會給她身邊的人帶來傷害。但也許我是因為歲數(shù)的原因，或者本身太極端了，到處碰壁，總之還是修為不夠。

壹讀：你在書里經(jīng)常寫道“放過自己”，描述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氣場強、口味重、活得漏洞百出、計較、貪、特善于給自己上弦，繃得緊緊的?！比呛菰?。

胡紫微：那些說法，是實事求是吧。我知道好多人不喜歡我，但不喜歡我的人，可能都沒有我自己那么不喜歡我。因為我對我自己太了解了。人家說洞察力太強，不會幸福嘛。我覺得對于別人的洞察力，也很難不用在自己身上。所以我經(jīng)常不放過自己，不得不勸說自己要放過自己。

壹讀：經(jīng)常這樣，自己會不夠那么輕松和快樂？

胡紫微：是。不容易特別快樂，很容易特別不快樂。而且更加擰巴的是，我意識到這是個問題。所以我喜歡跟那些特簡單粗獷的人在一塊兒。

壹讀：你寫《你看她來勢洶洶》，身邊就有那種強勢、咄咄逼人的女性？

胡紫微：以前我上班的時候，應(yīng)該算是工作狂。至少是白羊座，項目優(yōu)先型。最瘋狂的時候，在電視臺，一周做八期節(jié)目，不光主持還有制片。那時一個周五，要過100多個選題。這不是一天兩天，好幾年?，F(xiàn)在我知道，人的感受是最重要的。比如說，這個記者或編輯，他今天晚上能不能很開心地回去。但那個時候，我就只想著“媽的，少廢話，給我保證收視率在（百分之）4.0以上”。當時我覺得，把你們招到欄目組里來，答應(yīng)了你們的丈夫妻子，讓你們過上有尊嚴的生活。這個項目就是我們的目標。非?？尚Α５莻€時候就覺得，就該那樣。

壹讀：就算今天你這樣想，也無可厚非。你想讓編導(dǎo)舒服，和節(jié)目舒服，有時很難統(tǒng)一。

胡紫微：是可以統(tǒng)一的。需要智慧，是個很高的境界。除非你像喬布斯，有那么好的產(chǎn)品，有可以改變世界的創(chuàng)意……

壹讀：喬布斯也是以極為偏執(zhí)，極不好相處而著稱的。

胡紫微：對哈（笑）。我也沒想好，反正在沒想好之前，我就不出去工作了。別造孽了。

喜歡有點人味兒的

壹讀：成為你的朋友，要內(nèi)心很強大嗎？

胡紫微：我的朋友，都是好多年、大家廝混在一塊兒。成為朋友，要有緣分。人不要太厲害，我也不能老是跟劍拔弩張的人在一起。而且我和朋友在一起時，我是沒主意的那一個，是好好先生。為什么我的女朋友還不少，因為我還挺好相處的。我這輩子沒處好的就是男人。

壹讀：你生活當中有過一些關(guān)口。換做現(xiàn)在，你的處理方式會……

胡紫微：完全不同了。我覺得我自己有一點進步的，就是徹底想明白了一些事。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再那么做。雖然這么說也許有人會失望：一個那么鮮明的人，現(xiàn)在怎么那么“烏涂”了？

壹讀：這之后，你的處世之道，會有些調(diào)整嗎？

胡紫微：我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比原來的自己要好一點。說起來，這事兒就是活自己的，跟別人沒關(guān)系。而且，越活越?jīng)]關(guān)系。包括孩子也是這樣，也是獨立的生命。哪有人是你的啊，只有你自己才是你的。

壹讀：你覺得你長得漂亮嗎？

胡紫微：可能只能算……標致吧，不是我心里的那種“美”。我喜歡的，比如安吉麗娜·朱莉、英格麗·褒曼，還有王菲。王菲多漂亮啊，小鼻子、小嘴，像只小貓一樣。（笑）我呀，到不了那境界。

壹讀：你愛說甜言蜜語之類的嗎？還是覺得矯情？

胡紫微：我嗎？我可愛說甜言蜜語了，而且挺能說，我年輕時寫的情書都是范文級別的。不是“甜蜜”，是跳動、活躍的，能讓對方感到新鮮的表達，但沒什么機會施展就是了。哪個女人不愛聽情話呢？我就特愛聽，老是聽不夠。好像是我的命，我都沒怎么聽過，這可能是我喜歡的男人的問題—他們都不會說？

我指的甜言蜜語，舉個例子，錢鐘書對別人說過，遇到楊絳之前，沒想過結(jié)婚，遇到她之后，就沒想過娶別的女人。這個特別打動我，又平淡，又決絕。

壹讀：前一段網(wǎng)上熱議“中國男人沒形象”，你認識或者看到的中國男人里，會打扮、有氣質(zhì)的男性，能數(shù)的出來嗎？

胡紫微：我覺得很多中國男人形象氣質(zhì)上的問題主要不是丑，而是猥瑣，這事兒是沒救的。他的狀態(tài)、精神頭兒，他對自己沒要求，其實是內(nèi)心的潰敗，可能話說得重了點，但我就是這么認為。女人說男人“丑”，很大程度上是惹她“討厭”?！爸袊腥伺洳簧现袊恕边@個說法，我覺得那是肯定的吧。當然再想想，為什么女人們還是會嫁給這樣的一個他？那肯定是她覺得那些毛病都不是事兒。在女人選擇男人的標準上，還有比這些更重要的。比如掙錢啊，有安全感啊，把男人都慣出這些毛病。

壹讀：看你欣賞的文化人，孟非、野夫他們，都是有才氣，不拿腔拿調(diào)的？

胡紫微：嗯，我不喜歡裝的人。這是第一。第二，要有趣兒。有的人鐵肩擔道義，可說話那么無聊。第三，尊重常識，大家的見地、見解一致。第四，我喜歡溫和的人。男人溫和一點，比較有人性、有人味兒。

我特別怕那種“道德、正義的化身”。最好，能讓我看出來，他還是個人。比如最近播的《歷史轉(zhuǎn)折中的鄧小平》，劇中，他們家換到了大房子，孩子們在魚池旁開心得不得了，都圍繞在身邊說，拍個照吧。結(jié)果鄧小平一下把卓琳抱到懷里，抱了一下。哎……我當時看得挺感動的。我就喜歡這樣，有點人味兒。別太珍惜自己羽毛了，太在乎自己了，對不對？

說我是公知，我覺得臊得慌

壹讀：我們來聊聊情色電影。胡紫薇：（苦笑）。

壹讀：為什么是這種表情？

胡紫薇：我學(xué)佛的朋友正在勸我，不要寫了。所謂“殺盜淫妄酒”啊，這是激發(fā)人心中的淫念，是“根本戒”（笑）。我說我從戒的角度寫寫行不？人說不行。

壹讀：你的朋友，比如趙士林就很愛讀。

胡紫薇：是啊，很多人都愛讀。而且我寫得很好，不是嗎？當時寫《情色十三篇》，由頭是給大家推薦幾部好看的情色電影。但其實，我想寫的是兩性關(guān)系的十幾個層面?；旧习堰@十幾部電影解讀透了，男女這點事兒就都明白了。你看我寫了一夜情，寫了男人的中年危機；《本能》寫的是男人對“純粹的惡”，有一種“執(zhí)”。有人說，哎呀，片子根本沒那么好，你寫的比那電影演的好看多了。他沒明白我想說什么。

壹讀：你的微博，最早的基本上都是談工作。

胡紫微：那都不是我自己寫的，是欄目組為了宣傳，每天當班的責(zé)編寫的。

壹讀：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寫？

胡紫微：從我離開電視臺，不做節(jié)目、去潿洲島的那幾條微博開始，不是說“人生幾大樂事，不為掙錢而工作，不為考試而讀書，每天晚上可以看著星星睡覺”，我在那兒，三個理想全都實現(xiàn)。后來因為動車，從那時起，閘門就打開了。

壹讀：覺得自己有道德潔癖嗎？還是周圍人的底線太低？

胡紫微：我怎么會是道德潔癖呢？“道德大殺器”還差不多。

壹讀：現(xiàn)在在微博上就時事發(fā)表看法時，會稍微收斂一些了嗎？

胡紫微：大家都說爆粗不好，我也就慢慢認了吧。另外微博這個東西，就是一個作品，你老用一種方式宣泄，這招兒也太少了吧。比如說2012年是開罵，到了2013年，是不是可以深邃一點、哲理一點?。课⒉┰谧?，我的調(diào)性也在變。

別人給了我“公知”這個帽子。我自己覺得臊得慌，這不是欺我中華無人嗎？竟然使豎子成名啊。我只是一個上班族，現(xiàn)在更是變成了家庭婦女，微博上那些言論也不過是當今社會和現(xiàn)代文明的一些最粗淺的共識，道旁小兒皆知的道理。

壹讀：如果讓你訪問在世的一個人，你想和誰聊一聊？

胡紫微：我內(nèi)心里一直放不下一個人，他符合了我對于中國男人的理想。但這個人死了1000年了—蘇東坡。他能夠?qū)懱貏e大江東去的，但也能寫婉約的，但他的男女之情，又不像歐陽修之類的，拿女人做褻玩的對象，他寫的情那么干凈，“十年生死兩茫?！薄＿@個人的感情也很有意思，對老婆感情那么深，對他的妾朝云，卻敬重有加?？磿?，行書天下第三，畫也是文人畫的鼻祖。他制的香，那么雅致有格調(diào)。做官，看三潭印月……人家還自己種莊稼、自己蓋房子、自己做飯。真是，特別完美的一個人。怎么能這樣？如果可能，哪怕在夢里見一面，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