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東

那天晚上，和張妍一塊兒從外邊吃飯回來，關上門，我對她一頓臭罵：“你在家里讓我打欠條也就罷了，當著哥們兒的面還讓我打欠條，你腦子進水了吧？”面對我的怒吼，張妍毫不示弱地反駁：“打欠條怎么了？你都打過多少回了，還矯情個什么呀？”

看張妍咄咄逼人的架勢，好像輸理的是我。我知道辯不過她，就虎著臉不再理她。不過我心里也在生自己的氣：早知道她這樣較真，打死我也不和她簽什么婚前合資消費協(xié)議！

兩年前，經(jīng)人介紹，我和張妍認識。她性格溫柔，待人接物得體大方，和我約會時，從不主動讓我掏錢買什么。我請她吃飯、看電影，她也搶著付錢。這樣的女孩在時下確實很難得，相處了一年，我倆就開始談婚論嫁了。

我和張妍的家都不在省城，想要結婚首先得解決房子問題。我倆看好了一家樓盤，決定按揭買房。張妍主動提出：房款一人承擔一半，房產(chǎn)證上寫兩個人的名字。這樣合情合理的要求，我當然爽快答應了。

買房子的首付款是30萬元，一人一半也得15萬元。我工資不高，父母是退休工人，父親身體又不好，我哪好意思向家里張口？經(jīng)過一番拼湊，我只能拿出10萬元?？次页蠲伎嗄樀臉幼?，張妍知道我的首付款還差5萬元，就主動提出幫我拿出來。我感動得抱住她直喊：“親愛的，你真好！”沒想到張妍提出一個要求：“咱們得簽一個婚后合資消費協(xié)議。雙方所有家庭開支，無論多少，都實行AA制。如果一方經(jīng)濟有困難，需要對方出錢，那就得打欠條，按借錢處理。”

張妍的要求讓我感到很意外：婚后消費AA制我能理解，但一方向另一方借錢還得打欠條，這有點過分了吧？我提出異議，沒想到張妍相當強硬：“如果不答應，我就不和你領結婚證！”

看張妍是認真的，我轉念一想：簽就簽吧，真要結了婚，她也堅持不了幾天。再說夫妻打欠條，也就相當于錢從左兜換到右兜，還不都是自己的錢。這么一想，我就釋然了。幾天后，我在張妍擬好的婚后合資消費協(xié)議上簽了字，張妍也痛快地跟我領了結婚證。

想不到的是，房子到手后，裝修買家具、拍婚紗照、辦婚宴等，時時處處都得用錢。張妍收入比我高，家庭條件也不錯，我沒錢了就用她的。沒想到她卻嚴格履行協(xié)議，只要是我借她的錢，都得打欠條?？粗⌒囊硪淼匕亚窏l收起來的認真勁兒，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兒。慶幸的是，打欠條這件事也只有我倆知道，要讓外人知道了，我的臉往哪兒擱??！

一天晚上，我宴請為我買房、裝修幫了不少忙的哥們兒李峰，張妍作陪。吃飯一共花了350元，是張妍付的錢。出乎我意料的是，張妍竟讓服務員拿來紙和筆，讓我當著李峰的面給她打個欠條。看著李峰驚訝的表情，我又氣又惱，黑著臉給她打了欠條。回到家，我就和她吵了起來。

當著好友的面讓我打欠條，張妍這個舉動深深傷害了我的自尊。更讓我生氣的是，為了讓我打欠條方便，她還專門在包里備了紙和筆。

隨后的一天，張妍請閨蜜及其男友吃飯，讓我作陪，我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張妍不高興地說：“這段時間你都不愿意和我一起參加活動，你到底想干什么？”面對她的質問，我拿過她的挎包，從里面翻出紙和筆，冷笑道：“我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我怕到時候付不起AA的錢，在你的姐妹面前還得打欠條！”被我搶白了一通，張妍又羞又惱，氣呼呼地說：“你不去我自己去，有什么了不起的！”說完，她背起包走了。

此后，張妍不顧我的反感和抗議，依然堅持讓我打欠條。有一次，她出門走得急，忘了鎖她的抽屜。我很好奇，拉開抽屜一看，里面除了我倆的那份婚后合資消費協(xié)議外，還有一沓欠條。我把欠條拿出來用計算器合計了一下，一共是9.85萬元。這個數(shù)字不但讓我感到沮喪，也讓我感到一股透心窩的涼。我覺得我和張妍的夫妻感情，已經(jīng)被這一張又一張的欠條給磨沒了，只剩下一紙協(xié)議。我開始對自己的婚姻失望了。

2013年國慶節(jié)后，張妍下班回到家，興奮地撲到我懷里，說要告訴我一個好消息。我淡淡地說：“什么好消息？一驚一乍的！”張妍沒理會我的冷淡，而是欣喜地說：“我懷孕了，你要當爸爸了！”這個消息讓我感到振奮：“真的？我真的要當爸爸了嗎？”張妍興奮地說：“我要給咱的寶寶買最好的嬰兒床，最好的玩具，最好的衣服，而且我還要吃特別有營養(yǎng)的東西，這樣生下來的寶寶才健康、聰明！”看張妍的心情這么好，我也受了感染。不過，接下來她的話卻變了味兒：“現(xiàn)在的東西都很貴，這個時候你可不許心疼錢，再惹我生氣，咱們的消費該……”我知道張妍接下來該說什么了，就打斷她的話：“買吧，吃吧，買回來把賬單給我，咱還AA！”說完，我推開她，坐到了沙發(fā)上。本來懷孕這么高興的事兒，被她的AA制全都沖走了。

第二天下午，我下班回到家把飯都快做好了，張妍才回來。她手里提著一袋從超市采購回來的營養(yǎng)品，并把賬單遞給我說：“花了將近1000元，給錢！”我也不含糊：“一人一半，我給你500就是了！”沒想到張妍卻認真地說：“不是500，是800！”聽了張妍的話，我一下子愣住了：“憑什么要800，不是一人一半嗎？”張妍理直氣壯地說：“就憑我懷孕了，我買的都是營養(yǎng)品，是給你孩子吃的，難道你不該多拿點兒嗎？”我生氣地說：“這營養(yǎng)品還不是吃進你肚子里，我一口沒吃還得多拿？”張妍反駁我：“有你這么說話的嗎？我懷著孩子多遭罪呀，就該你多拿，有本事你來生，我一分錢不用你拿還伺候你！”

張妍越是這樣，我越不想讓步，說就500塊錢，多一分錢也不拿！張妍坐到沙發(fā)上，嚷道：“你就摳吧，這賬要是算不清，我就不生了！”

為了營養(yǎng)品該付500元還是800元的事，我和張妍吵了一架。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我還是妥協(xié)了。我端了盤水果送進臥室，沒想到張妍正在床上一張一張地數(shù)欠條呢！這個情景讓我徹底寒了心。我把水果盤重重地放在床頭柜上，冷冷地說：“別數(shù)了，加上今天應給你的800元錢，一共是9.93萬元，我會一分不少地還給你！”

面對我的挖苦，張妍眼里似乎有淚光，她辯解道：“我沒算錢，也沒讓你還錢！”我譏諷道：“別裝好人了，雖然我沒你掙錢多，但我還真沒這么窩囊！”我這句話把張妍給說哭了，我沒有安慰她，反而有種說不出的痛快。

2014年3月，父母來省城看望懷孕的兒媳，張妍表現(xiàn)得很熱情。但我隱隱擔心，就張妍這種性格，我倆AA制的事早晚會讓我父母知道。

一個雙休日，我和張妍帶著父母逛公園、到超市購物、吃海鮮。讓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我們吃海鮮一共花了400元。張妍付錢后，悄悄把我拉到一邊，拿出紙和筆，非要我寫欠條。我氣惱地說：“你有病吧，非得在這里逼我打欠條！”張妍倒也不惱，懇求我：“哎呀，你就打一個吧，也不費事兒！”無奈，我只好在她遞來的本子上寫了欠條。沒想到這一幕正好被從衛(wèi)生間出來的母親看到了。

父母洞悉了我和張妍之間的秘密后，再也住不下去了，第二天就堅決回了老家。這件事讓我對這樁婚姻徹底傷透了心，我向張妍攤了牌：“你這么喜歡錢，還結婚干什么？干脆抱著錢自個兒過得了，趁孩子還沒生出來，咱們離婚吧！”

看我離婚的態(tài)度很堅決，張妍傻了。她回到臥室把門反鎖，半天沒有出來。我有種不祥之感，到書房找來鑰匙，打開了臥室門。眼前的一幕把我驚呆了：床上攤滿了欠條，張妍癡癡呆呆地坐在那里流淚……看我進來了，張妍幽幽地說：“老公，我不是喜歡錢，也從沒想過讓你還錢。之所以讓你打欠條，我是想上個保險，萬一哪天你變心了，至少我不會一無所有！”

張妍的話讓我意識到，她不會心理有問題吧？在我的追問下，張妍說出了她藏在內心深處的一件往事。原來，在認識我之前，張妍曾談過一次戀愛，在兩人快要結婚時，男友卻跑了。張妍為之付出了很多，還搭上了全部積蓄。男友突然人間蒸發(fā)，她身無分文，連房租都交不起。從那以后，張妍心里有了陰影。和我在一起，她也想相信我，可她總忘不了過去，也控制不了自己，覺得只有打了欠條心里才有安全感，可她心里又從未想過讓我還錢。

我清楚，張妍是患上了嚴重的心理疾病。在我的勸說下，張妍跟著我去看了心理醫(yī)生。心理醫(yī)生診斷張妍患上了強迫癥，過去的傷害帶給她極度的恐慌，只有強迫自己讓對方打欠條，她才能獲得安全感。至于我打的那些欠條，只是一種形式而已。潛意識里，張妍覺得欠條就是籌碼，有了它，老公就永遠不會離開她。醫(yī)生的解釋讓我徹底明白了張妍心里的苦，張妍也明白了自己的病因。在醫(yī)生的指導下，張妍開始了積極的治療。

經(jīng)過幾個月的治療，張妍的心里越來越輕松，她不但沒再逼我打過欠條，還當著我的面銷毀了以前那些欠條。而我也向她承諾：今后會更加努力工作，爭取給她和寶寶營造一個良好的環(huán)境。通過這段經(jīng)歷，我感到：在婚姻生活中，形式上的東西并不能帶來任何保障，只有信任和尊重才是婚姻幸福的密碼。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