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明玥
“邀你來當我的精神舞伴”是一種機智的頌揚,比“你真是一個任勞任怨、善良體諒的女人”高明多了。
又愛又恨有癖男
古云:人無癖不可交。而當年戀愛時,正是男人這些所謂的小癖好打動了女人的心,只是,進入婚姻后,他依然全身心撲在印石、書畫、茶器上,全身心撲在交誼舞的練習上,走路都在揣摩填詞作曲,洗臉都對著鏡子滑動舞步。有此精神享受派的老公,大到換房換車、養(yǎng)老撫小,小到洗衣做飯、人情往來,好像全成了妻子的任務(wù),當妻子的免不了生出一肚子怨氣來。
有癖男人,如何從妻子的嘮叨中突圍?
有一位老友是“天下第一玩家”王世襄的粉絲,自稱“王家走狗”,常向我津津樂道于王世襄的各種軼事。
文革中,王世襄幾十年收藏的明清家具都被紅衛(wèi)兵抄家抄走了,他完全不受影響,一有時間就會騎著二八大杠自行車,跑到偏遠鄉(xiāng)下去收集人家當飯桌、擱咸菜壇子的明清家具。有時一出門就是月余,直到錢花光了只夠喝棒子粥、吃玫瑰大頭菜,他方才一身落魄、兩眼放光地歸來。
當時,王家位于芳嘉園胡同的小院也被分配給更多的城市平民來住,成了一個大雜院。王世襄與夫人袁荃猷被迫退縮到其中一間房子,蝸居了十年,收來的明清家具完全放不下。陋室之中,大桌子上疊小桌子,衣櫥之上疊衣柜,衣柜頂還架上條案和茶幾,一直堆到天花板。為了容納更多家具,王世襄還有本事將家具拆分了再放。
就算這樣節(jié)省空間,到文革末期也實在放不下了。冬天烤火用的煤爐離這些珍貴的老家具只有一尺遠,為了預(yù)防家具被爐火烤變形,王世襄夫婦穿上兩層大棉襖,熄了火爐挨凍不說,一度還沒處放床,只好睡在一個收藏的大柜子中。睡覺前,先得小心翼翼挪開柜子前面拆卸的條案、柜門,再鉆進柜子去。袁荃猷笑稱:我們好像睡在一個大倉庫里,舉目望去上上下下有數(shù)百條家具腿。
這樣的艱辛條件下,王世襄以自己的胸懷,為動亂年月很可能毀于一旦的明清家具,提供了一個庇護所。由此,他影響深遠的成名作《明清家具研究》也在積極醞釀中。
動用了一切力量,不惜“下無立錐之地”來搞收藏,夫人沒有意見嗎?王世襄頑皮一笑:“她是古琴家,我只要做個琴奴就夠了?!?/p>
袁荃猷14歲師從汪孟舒學琴,后又經(jīng)古琴國手管平先生親授,琴藝更精。中年后,她到中國音樂研究所,從事古琴音樂的整理和研究工作。袁荃猷彈琴時,王世襄常伴左右,悉心聆聽,每有中肯意見,擊節(jié)贊嘆都撓到了癢處,六十年如一日。
為了夫人高興,王世襄外出收家具時,遇上古琴譜,就算用僅有的呢子大衣來換,也不眨一下眼睛。家中沒有做飯?zhí)帲跏老寰偷皆鹤永锷籂t,下雨天,袁荃猷則幫他打傘。
王世襄的《明清家具研究》,被視為研究明式家具的“圣經(jīng)”。書中幾百幅精準又氣韻完滿的白描線圖,都是袁荃猷殫精竭慮繪出。這樣一種精神滲透,就像粘稠的膠質(zhì),讓兩人成為彼此的支撐,再不會計較誰在世俗生活中付出多一點、誰少一點。你退我進,我退你進,都歸于一個目標、一曲和諧。
邀請她也潑濺出靈感與稟賦
這種“邀你來當我的精神舞伴”的長遠眼光,既成就了男人,也讓女人從凡俗的日常生活層面魚躍而出,潑濺出自己的靈感與稟賦。
以前面這位自稱“王家走狗”的男士為例。
他是搞青花瓷收藏的,玩到興起處,在景德鎮(zhèn)跟朋友投資了一座瓷窯,燒制自己設(shè)計的仿古釉下彩青花瓷。他妻子原先對他的癖好略有腹誹,但他以四兩撥千斤之力扭轉(zhuǎn)了局面。
他知道妻子愛上茶道已久,便留心幫她尋覓各種青花瓷的茶葉罐、茶則、茶洗、放在茶席上的小花瓶。他出門不僅幫妻子留心各種好茶葉,還幫她留心各種能設(shè)計茶席的原材料:春天是印有櫻花的棉麻墊子,夏天是卷軸式小竹簾,冬天是溫暖的絨布墊,秋天一定要換上清爽的南通藍印花布小墊席。就連茶席上擺放的點心,他也處處留心品質(zhì)最好的,各種古法制作的梅子、各種堅果酥和抹茶糕點。
曾經(jīng),他去日本會友,舍棄了一系列眼饞良久的小家電,騰出行李空間來,給妻子帶了印刷精美的茶道圖譜,以及細細包扎的八個手工粗瓷茶碗,每一個茶碗細看都不同,上面誠懇地遺留著瓷工師傅的手紋。這樣的心意,哪個女人能不領(lǐng)會?
“邀你來當我的精神舞伴”是一種機智的頌揚,比“你真是一個任勞任怨、善良體諒的女人”高明多了。
無意間成就兩人的惺惺相惜
“王家走狗”的姐夫也很有意思。他是一個超級舞迷,偏偏妻子身材矮小,又面臨中年發(fā)胖。無名的自卑心使她時時到露天舞場去追蹤丈夫。一般而言,這樣擺在面上的不信任常激化家庭矛盾,讓做丈夫的勃然大怒,仿佛受了猜疑和侮辱。
姐夫偏不這樣想,他覺得妻子已經(jīng)為家庭付出了數(shù)十年,她總為別人活著,難免掏空了自己,讓身材、精神都成了松松垮垮的老絲瓜馕。為啥不推她一把,讓她通過習舞來重建自信?
他主動帶她去舞蹈學校,給她報了動作大開大闔的體育舞蹈練習班。斗牛、恰恰、倫巴,一對一教她的,是學校有名的帥哥老師,而他成了她的貼身陪練。
秋去冬來,夫妻倆常常練得一頭汗,甩出的汗水幾乎能滑倒人。兩年過去了,好像是那些振奮人心的節(jié)奏、熱汗涌動的訓(xùn)練帶走了妻子心中所有的自卑。她的體重掉了10公斤,變得皮膚緊滑,身材窈窕。
之后,她變成了有肚量拿自己的身高、相貌自嘲的女子,經(jīng)常說“再也不為不被家人看重發(fā)愁了”,因為“憑我這一身舞藝,在巴黎也可以教舞吃飯,活得比卡門還要快活自信”。為了出國表演,她甚至在網(wǎng)上注冊了學習簡單英語和法語的課程,有空就像一名15歲的女生一樣認真學習。
她和丈夫的很多舞伴成了閨密,防人之心轉(zhuǎn)變成各種女人間的互幫互襯和善意?;蛟S一開始,他是為自己的癖好無人反對著想,最后,卻無意間成就了兩人之間的惺惺相惜。
兩個無癖無趣之人,在婚姻生活中,比兩個玩得意興飛揚的伴侶,出現(xiàn)危機的可能性大多了。
(編輯 趙瑩 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