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公明
書 評
人人遇過馬克思
文 / 李公明
馬克思的形象在他身后不斷被僵化、神化和妖魔化,人們有意識地把他塑造成某種形象,這個過程以不受控制、未曾預料到的方式進行著。
在為數(shù)不少的馬克思傳記中,《卡爾·馬克思:一個19世紀的人》頗有閱讀吸引力,據(jù)稱推出不久就躍居亞馬遜網(wǎng)站“共產(chǎn)主義和社會主義”分類中的銷售量第一名。但是,出版商不斷在宣傳過程中強化那些對普通讀者有吸引力的閱讀點,比如“向母親要求預支遺產(chǎn)、殷切希望為自己從青年時就愛著的妻子提供保障、花費大量時間閱讀卻遲遲拖延書稿……”等等,其實遠不是這部傳記的真正亮點。
馬克思的形象在他身后被僵化、神化和妖魔化的程度恐怕罕有其匹。本書作者喬納森·斯珀伯作為一位研究19世紀歐洲社會史和政治史的專家,將馬克思的思想、實踐還原到他所生活的那個時代環(huán)境中,作者時刻提醒讀者的是,馬克思是一個19世紀的人。然而,19世紀的人與生活有著太多的東西是我們今天所不熟悉和不易理解的。因此,真正認識19世紀的馬克思實非易事。
有文章介紹著名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特里·伊格爾頓在一篇書評中認為這部馬克思傳記“旨在賦予傳主肉身感,將馬克思拉回其歷史語境”,恰好“有去歷史化之虞,這是用一個作為歷史學家考據(jù)對象的馬克思在埋葬馬克思”。這種批評在書中不難獲得辯解,無論如何也難以扣上“去歷史化”的帽子。但是不可否認,伊格爾頓的敏感不是無緣無故的,因為作者的潛臺詞很明顯:馬克思只活在19世紀,別動不動就說他由于先知先覺而成為“我們的同時代人”。
但真正吊詭的是,當作者讓馬克思徹底回到19世紀,我們可能會發(fā)現(xiàn)他以另一種方式回到我們中間。紐約時報中文網(wǎng)的一篇書評敏銳地談到這個問題:“對于那些即便是跟激進政治活動有過最短暫接觸的人來說,這部傳記描繪的馬克思形象也會令人熟悉到有些不安?!被蛟S可以說,看19世紀的馬克思如何回到我們中間,這才是本書的真正看點。
首先,馬克思是一個新聞從業(yè)人,而且不斷變換著辦報人與撰稿人的身份。無論是辦報還是撰稿,他都需要對事件作出解讀、及時回應、提出觀點,難免會有過激或前后矛盾的時候。
其次,馬克思生平大半個圈子是流亡者的世界,他們是“19世紀的地下活動者、持不同政見者、叛亂分子、不能安分守己的人。他們遠離權(quán)力與特權(quán)的圈子,但他們的世界也就是馬克思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中常常發(fā)生這些事情:流亡者生活不穩(wěn)定,缺少物質(zhì)支持,組織上也沒有擁護者,卻還要在一場激進的政治運動中去奪取領導地位。還有,馬克思盡管常常陷于貧困,但是為了發(fā)展政治追隨者,有時仍得出錢支持或招待他們。
在倫敦的流亡者圈子中,有很多專制政府派出的密探,他們不僅會竊聽,而且還會主動參與流亡者的活動,以塑造他們的政治地位、煽動他們彼此攻訐,其能量遠比流亡者想象的強大得多,馬克思就差點中了奧地利間諜的圈套。另外,流亡者必須學會面對專制政府。馬克思曾相信自由派的法國政府不會向?qū)V频钠蒸斒空栽谥榔渌愐娬呤盏津?qū)逐令后就主動向警方自首希望贏得寬恕,但是最后幻想破滅。當然,這事又增加了他的政治聲譽。
馬克思被驅(qū)逐出巴黎后到了比利時,曾向當局做出了書面保證,表示他不會參與任何政治活動,不給普魯士引渡他提供任何借口。當他積極參與了1848年9月與11月的革命危機后,以為自己會因暴動行為被處決,但政府只是以煽動叛亂和抵抗當局的罪名起訴了他。而對他的審判最終變成了他的巨大勝利,結(jié)果是被判無罪—作者說:“在那個世紀中葉發(fā)生的政治審判大都是這樣一種結(jié)果?!?/p>
最后,雖然我們早已了解馬克思與恩格斯的“偉大友誼”,但是這種搭檔關系的形成和發(fā)展仍需以事實來說明。現(xiàn)在更讓人感興趣的是這對搭檔如何鞏固友誼:為了恢復與馬克思的友誼而不惜與過去的好友決裂;在《資本論》出爐遇冷的時候如何商量由恩格斯寫匿名評論,以期挑起論戰(zhàn)、擴大影響。
作者提醒后世的馬克思主義研究者們要注意的是,“他們頭腦中的馬克思主義實際是經(jīng)恩格斯解讀過后的馬克思主義?!?/p>
正如作者在全書結(jié)尾部分指出的,在馬克思的身后,人們有意識地把馬克思塑造成某種形象,這個過程以不受控制、未曾預料到的方式進行著。作為這種過程不斷綿延的結(jié)果,我們這一代人可能都有自己的與馬克思相遇史。
來源 / 《東方早報》 2014年8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