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鋒
夕陽西下,戰(zhàn)事正酣。一方步步緊逼,來者不善;一方調(diào)兵遣將,指揮若定。眼見得,一方將對手逼入死角,四面楚歌,不料想,對手調(diào)動一子,不動聲色中,一場危機(jī)輕松化解。
這場戰(zhàn)事,從天明直殺到天黑,仍然難分難解。圍觀者眾,皆斂聲屏氣,以觀其變?!昂土??”老李忽然抬起頭,手里握著一枚紅子,眼神溫潤地看著對方?!昂土耍 崩蠌堃蔡痤^,指節(jié)輕敲面前的黑子,目光篤定。
兩人不由相視一笑,麻利地收拾了殘局。夕陽下,只留下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
圍觀者卻沒有散去,耳旁廝殺之聲尚聞,兩人就這樣握手言和了?于是,一齊伸了腦袋,身子像是一個個大大的問號,望著那如血殘陽下的背影發(fā)呆。
老張和老李相跟著,進(jìn)了老街的一家小飯館。一盤鹵豆腐片,一碟花生米,一壺本地產(chǎn)的苞谷老燒。兩人也不用客套,滿上,有滋有味地喝起來。
鈞鎮(zhèn)的街面上,老張和老李對弈,是一道絕佳的風(fēng)景。大槐樹下,原本粗糙的石刻棋盤,已經(jīng)被打磨得溜光圓滑。
兩人第一次對弈,就相見恨晚。棋逢對手,高手對決,實在難分上下。大部分時候,都是以和為貴,一笑了之。自古勝敗乃兵家之常事,何況,都一大把年紀(jì)了,去日無多,誰還在意這個?
旁觀者卻不依不饒,在他們離去之后,定要見仁見智地爭論一番,不到面紅耳赤,斷然不會散去。因此,雖是兩人對弈,倒好像成了鈞鎮(zhèn)人的集體賽事。
棋外無物,下棋全在于心境,遑論輸贏?每次對弈之后,兩人照例要到小酒館喝一杯。這次你請客,下回我買單,倒也自得其樂。
這日,老張在大槐樹下的棋盤前等了一天,但老李連個影子也沒見。
老張只好自斟自飲,一個人喝悶酒。心里疑惑,老李爽約可是頭一次。
酒足飯飽,老張微醺,高喊,老板,結(jié)賬!
老板連忙過來說,老張,飯錢有人結(jié)過了。說著,一指身邊站著的中年人。
中年人面色沉重,叫了聲張伯,我是小李,我父親突然生病住院,特地讓我來給張伯道歉。言畢,眼淚涌了出來。
老張一聽,酒醒了大半,急問老李住在哪家醫(yī)院,要前去探望。
老李是早上突發(fā)的心臟病。人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渾身上下插滿了管子。醫(yī)生不讓進(jìn)去,老張只好透過窗戶看了眼老李。
隔天,小李急匆匆來見老張,說是父親病情加重,急需用錢,家里有一副父親的古玉象棋,問老張可否愿意收藏。小李說罷,從懷里取出一個黃布包裹著的古色古香的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
老張頓覺眼前一亮。這副玉石象棋,老張是知道的。老李曾讓他把玩過幾次,棋子不大,做工精良。老張一見傾心,曾經(jīng)提出愿以高價收藏。怎奈老李也是愛棋如命之人,豈能割愛?
沒想到,時隔多年,機(jī)會還是來了。
不過,玉棋可是老李的愛物,據(jù)說還是什么傳家寶。此刻,難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老張第一次感覺手里的棋子似有千鈞重,許久依然舉棋不定。
老張看了又看,想了又想,還是決定收藏了那副玉石象棋。
殘陽下,老張獨自端坐在大槐樹下,棋盤上擺著那副玉石象棋。老張形單影只,自己與自己對弈,臉上的氣色明顯不如從前。
也有人懂玉,翻來覆去研究了那副象棋,陪著小心提醒道,老張,你不會是上當(dāng)了吧,這不過是普通的玉石棋子,現(xiàn)代的工藝品!
老張卻一臉平靜,誰說我不知道?
知道你還要,還出了大價錢?眾人皆疑惑不解。
老張認(rèn)真地說,但老李的病是真的吧,小李對他父親的孝心是真的吧!
說完,老張隨手拈起一枚棋子,舉在手里,瞇起眼,默默地迎著光線望去,但見那棋子在落日的余暉下晶瑩剔透,溫潤如血。
不幸的是,老李還是走了。在醫(yī)院苦熬了兩個月之后,老李最終化為一縷輕煙,與藍(lán)天白云為伴。
追悼會上,有人發(fā)現(xiàn),老張送的花圈上居然沒有挽聯(lián),而是畫了一盤詭異的象棋殘局。那殘局,許多人暗下功夫試著想解,但聽說至今沒有人能解得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