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友山
《王羲之成都情結(jié)》,是白發(fā)人的門外習(xí)作,能在《文史雜志》刊出,是編輯們對“老有所學(xué)”者的鼓勵與支持,至今還有感激之情。筆者自知書學(xué)知識淺薄,決心繼續(xù)收集《十七帖》的各種版本和古今書家的研究成果。在鄒濤《六藝之一錄》法帖論述三十三有朱熹論述十七帖的文字,文中對十七帖的官本、筆意、書詞多有論述,文后出人意外的竟是回憶起頃年往事!“因憶頃年廬阜終更,諸公議遣使蜀,而孝廟記憐不欲使之遠(yuǎn)去,議乃中寢。然東留訖無補(bǔ)報,而徒失西游之便,每以為恨。今觀此帖重以慨然,又念仙游之日遠(yuǎn),更無復(fù)有意于人世也!”由此筆者驚奇地“發(fā)現(xiàn)”南宋的理學(xué)大師與六百多年前的書圣一樣也有成都情結(jié)!諸公曾議遣熹使蜀,而孝宗皇帝“記憐不欲使之遠(yuǎn)去”,沒能作為使者去蜀,“而徒失西游之便,每以為恨。今觀此帖,重以慨然”,念念不忘,以至于此,今天讀來怎能不驚異和感慨!南宋的書法大家,與東晉的書圣,同樣都有“向往益州,心系成都”的成都情結(jié)。生活在天府之國蜀都的成都人應(yīng)引為自豪吧!
《朱子全書·晦庵題跋》中把論述十七帖一文,標(biāo)為《跋十七帖》,文中洋洋灑灑竟有二百五十五字,細(xì)讀全文,再與鄒濤所錄唐宋人的題跋比較研究,又有了驚奇的頓悟:朱夫子是讀懂《十七帖》的第一人!不知是一時的錯覺,還是平常心的直覺,不揣冒昧,如實寫出,敬請書法史家批評指正。
一、對《十七帖》刻本的精鑒
跋文開篇就說:“官本法帖號為佳玩,然其真?zhèn)我鸦煜?。如劉次莊有能書名,其所刻本亦有中分一字,半居前行之底,半居后行之顛者,極為可笑!惟此十七帖相傳真的,當(dāng)時雖已入官帖卷中,而元帖故在人間,得不淆亂。此本馬莊甫所摹刻也?!瘪R氏摹刻本不知是否還在人間,未見后世著錄,更未見原帖。書法家王靖憲認(rèn)為《宋拓十七帖》(《文氏朱釋本》)是流傳有序的著名善本之一。不知馬氏摹刻本與此本有無傳承關(guān)系。不管馬氏刻本是否留在人間,但是作為文化巨匠的朱熹,在當(dāng)時刻本興盛的宋代,從眾多刻本中精選而出的版本,應(yīng)是有眼光的吧!正是“有比較才能有鑒別”。
二、對《十七帖》筆意美的精要闡述
跋文說:“玩其筆意,從容衍裕而氣象超然,不與法縛,不求法脫,真所謂一一從自己胸襟中流出者。竊意書家者流,雖知其美而未必知其所以美也?!睍ㄊ侵腥A民族特有文化遺產(chǎn),其博大精深的美學(xué)內(nèi)涵,連書家都“未必知其所以美也”,這個論斷想來是有根據(jù)的。《十七帖》是書圣草書代表作,其美學(xué)特質(zhì)有待書法大家的闡示。《南宋書法史》對朱熹《十七帖》“筆意美”論述作了深入的解讀,讀后獲益甚多?!把劢绲拇蜷_,生活的磨難,以及學(xué)術(shù)上的成熟和書法認(rèn)識上的提高,都在促使技法工夫已臻提高的朱熹,向往一種自由的境界?!薄霸跁ㄉ弦步K于胸襟豁然,領(lǐng)悟到了什么是書法的最高境界?!睂Α白罡呔辰纭钡淖非笈c體現(xiàn),就表現(xiàn)在朱子《論字學(xué)》等著作中,更鮮明地體現(xiàn)在《十七帖》的筆意中:“不與法縛,不求法脫,真所謂一一從自己的胸襟中流出者?!边@就是朱熹能對《十七帖》筆意美作出精要闡述原由所在吧!
三、對《十七帖》書詞主旨的精湛揭示
跋文說:“書詞問訊蜀道、山川、人物、屋宇、圖畫至纖至悉,蓋深有意于游覽竟不遂,豈所謂不朽之盛事?!贝酥髦嫉母爬ㄊ蔷募?xì)讀,精細(xì)分析,去粗取精的結(jié)論;這又是書家所忽略而不被引用的精湛解說。
《晦庵題跋》中的《跋十七帖》沒有寫明記于何時,不知原由何在。該帖之前之后的其他題跋皆有紀(jì)年“慶元丁巳八月”,或“慶元三年孟冬八日”。據(jù)此,似乎可以推測該跋也寫于此期間。而從文中詞語中推斷似乎更為妥穩(wěn)?!爸T公議遣使蜀,孝廟不欲遠(yuǎn)去”一節(jié),雖然“議遣使蜀”事沒有查到文獻(xiàn)記載,但“孝廟”稱謂,說明當(dāng)在孝宗駕崩之后。孝宗趙眘離世于紹熙五年(1194年),朱子逝世于寧宗慶元六年(1200年),可知此跋當(dāng)寫于此期間?!赌纤螘ㄊ贰钒汛祟}跋列為朱子后期作品是可信的。文末不寫系年,也不寫題識,而只署“熹記”也不知原由何在。這是否可以理解:該文是朱子晚年研究《十七帖》的筆記,而且是對留存于《馬莊甫摹刻十七帖》研究的墨跡稿??上У氖邱R刻《十七帖》,不見其他著錄,更未見原本現(xiàn)世,尚須書法史家鉤沉,使后人一睹原作的風(fēng)采?!栋鲜咛啡缡侵熳油砟曜非髸ǜ呔辰绲囊黄芯渴咛奈母?,其價值當(dāng)更大于一般“跋”了。南宋是崇尚《蘭亭》的時代,是“蘭亭學(xué)”形成的時代,值此朱子能潛心研究《十七帖》,并寫出了南宋書家于此的唯一的重要論文,怎能不讓人感慨!感嘆之佘,也有另種惋惜之情:南宋終未出現(xiàn)有眾多人關(guān)注參與十七帖的研究論述,以致《十七帖》這件草書偉大作品,終不像第一行書《蘭亭序》那樣,形成光彩奪目的“十七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