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佛佑
當我們?nèi)ベF陽著名的風(fēng)景名勝天河潭探幽覽勝時,還未步入公園,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別有一番歷史文化情趣的人文景觀——夢草園。園內(nèi)傲然屹立著花溪騎龍周漁璜視為明代“萬歷遺民”的著名詩人吳中蕃的偉岸塑像,其后為紀念館、享堂、事跡陳列室、荷塘等一應(yīng)景觀,均為修復(fù)重建吳中蕃的故園夢草池名勝古跡和旌表鄉(xiāng)賢文化名人而建立,使天河潭景區(qū)增添了濃郁的歷史文化氛圍。其實吳氏最先購置的故園,不在天河潭景區(qū),而是在筑城中心大十字偏西的原市委(今恒峰商業(yè)區(qū))接省教委一帶原民國時代的夢草池公園。今天河潭景區(qū)的“夢草園”,是吳中蕃逃避孫可望攻占貴陽戰(zhàn)亂的隱居之地——龍山。
吳中蕃字滋大(或稱大滋),另字大身。吳氏算得上晚明貴陽仕宦望族,其祖名準,字徐川,幼年時有“奇童”之譽,楊慎嘗許以“文章名世”,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果然舉貴州鄉(xiāng)試第一名解元。先知四川銅陵,后擢刑部、工部、戶部主事、郎中等職。丁憂回筑后,絕意仕宦。優(yōu)游林下30余年,以經(jīng)術(shù)文章倡拔后進聞名于世。父子騏,字九逵,為人矜尚而負氣節(jié)。萬歷四十年(1612年)舉于鄉(xiāng)。是時,購得早在正德時副憲毛在所辟的園林“毛府塘”、后嘉靖間提學(xué)謝東山復(fù)建并改名“夢草池”的廢址,重建園林別業(yè),仍以夢草池名之。池畔有一景觀名“紫泉”,后中蕃又以“紫泉”名其號。天啟初,子琪官湖南興寧知縣,其母留居貴陽夢草池府邸。水西安邦彥叛,兵圍貴陽,子騏聞訊,即棄官回歸,奉母以盡孝儀。明王朝覆亡后及至清順治初,孫可望率部進占貴州,焚掠省垣貴陽。子騏傾家組織鄉(xiāng)兵抗敵,結(jié)果兵敗被執(zhí),英勇就義,吳氏園林別業(yè)夢草池也未逃脫被焚劫的命運。
至于吳中蕃的命運,說來可謂“離奇”。雖承家業(yè)、祖、父遺風(fēng),少懷壯志,遍游吳越,廣結(jié)天下韻人崎士,學(xué)行自有根底,吟詠獨具質(zhì)厚氣蒼、自然瑰異之功。但在中鄉(xiāng)舉后僅兩年而明亡,繼又遭家毀父逝之喪亂。殆南明永歷帝歷黔入滇,復(fù)起為遵義知縣。永歷四年(1650年)擢重慶知府,不足兩年,即隨永歷走安龍,再赴昆明,任職文選司郎中。在清軍挺進云、貴,永歷覆亡后,中蕃便棄官回到貴陽,夢草池別業(yè)早付劫灰,只得奉母逃隱“龍山”,后又逃到蘆荻寨,民間俗稱樓梯寨(《黔語》誤為平壩的蘆獲哨),過著“息意事躬耕”,“詩成送月評”的隱居生活。清政府早聞中蕃不僅有才名,更是有氣節(jié),故以云南知府召用,中蕃堅持不受,力辭而止。今蘆荻寨旁山清水秀的天河潭景區(qū)就是當年吳中蕃隱居、著述之地。
康熙初,吳三桂以平西王據(jù)云南,以“復(fù)興明室”為號召,籠絡(luò)前明舊臣,圖謀舉事叛清稱帝。中蕃即于康熙十五年(1676年)離黔赴滇,欲佐吳三桂以復(fù)明社。當?shù)弥獏侨饝旬愔静⑵滟蕴柡?,當機立斷,馬上奉身而退。一路奔波,至康熙十八年(1679年)正月方抵家中,立志不事二主。吳三桂舉兵后不久,即據(jù)川、滇、黔、湘數(shù)省,然亦即病死,其孫吳世藩繼之。即遣使要聘中蕃“入朝”。先是桂王永歷入黔時,世稱“明季四公子”之一的大學(xué)者、內(nèi)閣學(xué)士方以智與中蕃友善,曾以寶硯一方贈之,中蕃愛之如命,終日置之懷袖,從不離身。當使者迫脅時,中蕃竟佯狂裝瘋,當眾將寶硯擲于街市,破成碎片,使者信以為真,方才作罷乃去。事平,中蕃復(fù)拾殘石碎片,回家細心補綴,還其原貌,可見其志行之高潔。而且還將這段時間有關(guān)擲硯之事件,所作之詩文結(jié)集,自名為《斷硯草》,一般認為未得傳世。
吳中蕃一生,雖幾經(jīng)歷難,殘朝薄宦,命途多舛,然郁結(jié)諷詠,忠節(jié)文章。正如“西南巨儒”之一的莫友芝說:“推吾黔省有明一代后勁。其為詩,獨抒所見。”待到晚年,自?!澳顨q月之舍我,感靈性之不居”,于是決定將平生所作編纂結(jié)集,名曰:《敝帚集》,意思正如他在《自序》中說:“家有敝帚,享之千金?!斊湟徽Z之出……而識者已掩口于其后。黔固天末,采風(fēng)之所不及,顧欲以卮言、緒論妄意千秋,其誰許我!”《敝帚集》的稿本,由黔中諸生唐御九帶到京師,交其師顧彩。顧讀后感慨萬端,即為之作序,自稱“后學(xué)”,對中蕃尊敬有加。認為中蕃的詩作:“若顏(延之)、若謝(靈運)、若陶(淵明)、若杜(子美),蓋才大學(xué)博,郁郁不得志于時之所為?!薄耙浴种忝?,意其有不敝者,長存于胸中也!”京中文人學(xué)士,皆為“轟動”,都贊賞曰:“黔中有吳滋大先生者,好學(xué)深思,古君子也。抑涉歷多艱,不求聞達之高士也。”
唐御九又將《敝帚集》,交當時任國子監(jiān)博士的大學(xué)者、大詩人、《桃花扇》的作者孔尚任覽閱。孔尚任閱后更是無限慨嘆,而且自認為原作《官梅堂詩序》,“論十五國人才多寡之數(shù)……而黔陽則全無。”(即貴州根本就沾不上邊)不僅感到深深內(nèi)疚,且自認“失言之咎”。同樣為序一篇。認為中蕃的詩“則身隱焉文之流,多憂世語,多疾俗語,多支離漂泊、有心有眼不易告人語。屈子之閑吟澤畔,子美之放歌夔州,其人似之,其詩似之。”就“《敝帚》一集,雜體千余首,即中原名碩素以詩噪者,或不能過之?!比缛簟芭c十五國人才衡長量短,使天下知黔陽之有詩,自吳滋大始!”這是何等中肯的評價,難怪士人從此對黔人、黔詩括目相看。
《敝帚集》清及后皆有刻本,錄詩1091首。莫友芝《黔詩紀略》收錄中蕃詩共395首,其中有44首《敝帚集》中未集,莫氏或可能采錄到“已佚”《斷硯草》的殘稿,抑或可能從傅玉書《黔風(fēng)舊聞錄》所采中蕃詩中選錄。現(xiàn)今《敝帚集》已由貴州省文史館館員黃萬機先生重新點校出版,而且中蕃后裔吳培森先生還作補充,或可堪稱完璧。
(作者系貴州文史研究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