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趙勇
過完這個夏天,也許很少有人會再提起郭敬明的《小時代3:刺金時代》和韓寒的《后會無期》,但肯定有人記住歸來的樸樹,記住一首類似落葉歸根的文青之作《平凡之路》,如果說情懷決定段位,那么“高段位”的樸樹自是磅礴而來。
我曾經(jīng)毀了我的一切,只想安靜地離開;我曾經(jīng)墮入無邊黑暗,想掙扎無法自拔;我曾經(jīng)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絕望著渴望著,哭著笑著平凡著……
《死亡詩社》的尼爾、《心靈捕手》的威爾就是這樣兩株野草野花,一株生長在肥沃的土壤,心安在原野,一株生長在莽原,漂泊不定;一朵渴望著絕望著,沒入春泥,一朵絕望著渴望著,獨享繁華。尼爾和威爾,終歸是平凡,夢想鋒利到割傷自己也不后退,天才原本也可以如此混賬。尼爾被自己的父親毀了一切,在雪夜中安靜地離開;威爾在尚恩的幫助下走出無邊的黑暗,哈佛才女施嘉娜讓他無法自拔。威爾的成功擊破了那個時代彌漫的英雄情結(jié),天才有責任拯救世界,也有權(quán)力沉醉于女人懷中,尼爾的“失敗”則帶有詩人的浪漫,宣揚了脆弱而倔強的自由,如果你不尊重我,那我就離開。
《死亡詩社》,又譯作《春風化雨》或《暴雨驕陽》,是一部青春勵志影片,講述了有思想的老師基廷與一群渴望突破的壞學生之間的故事,最后以悲劇收場,老師被學校栽贓辭退,最渴望生長成參天巨木的尼爾,在被自己的父母強行遮擋了陽光后,也拒絕“佝僂”的活著?!缎撵`捕手》,又譯為《驕陽似我》或《善意狩獵》,同樣是一部青春勵志影片,叛逆的數(shù)學天才威爾與心靈捕手尚恩開始了一場獵守博弈,最后他們都找回了自我和愛情,只有功利的數(shù)學家藍波心有不甘的重新解讀自己的作品。
《死亡詩社》、《心靈捕手》都以小故事取勝,究其本質(zhì),其實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我們究竟該如何教育我們的孩子?對于中國父母來說,這個問題極為迫切,很多人手足無措,也有一些人準備充分,只是最后都事與愿違。“父命可違”、“辨師重道”,年長的父母并不一定能夠規(guī)劃下一代的未來,講壇上的布道者也不一定能夠塑造五彩繽紛的個體,關(guān)鍵在正確認識“生命延續(xù)”,并真正尊重個體獨立性。孩子應該是來完成自己人生的,而不是補充父母的人生?!端劳鲈娚纭分心釥柕母赣H想讓兒子補充自己的人生,《心靈捕手》中的藍波想讓天才拓展自己的成功,他們都以失敗告終,以為用自己的大道理可以讓他們過好自己的一生,實則尼爾、威爾更想完成自己的使命,哪怕是舞臺上的小丑、小鎮(zhèn)上的愛情,這種簡單與平凡,對于執(zhí)著于此的人來說就是無法比擬的偉大。
尼爾和威爾不僅僅需要父母給予理解,給予溝通的機會和選擇的自由,更需要父母、師長的合理引導,這個過程應該是循序漸進的,而非強行改造。只有結(jié)合了理解與呵護,他們才能開得千嬌百媚,長得頂天立地。
尼爾是一朵不折不扣的“家花”,優(yōu)渥的家庭環(huán)境,由精英父母規(guī)劃好的未來,但尼爾并沒有因為這些先天的優(yōu)越性而消磨掉自己的棱角,他并不安分于父母規(guī)劃的未來,但嚴格的家庭教育,使他從來不能和父親爭論,妥協(xié)是唯一的解決途徑,在自己成長的過程中,他一直在試圖突破這種束縛,但每次都是“點到為止”,面對父親的命令都無力掙扎。威爾本身就是一朵“野花”,吸收陽光雨露,具有天然的靈氣,可以和哈佛學生辯論到對方啞口無言,但在哈佛寧靜的樓道里,除了拖地時走廊的沉悶回響,剩下的只是孤獨與寂寥,人生中沒有導師,生活失序而野蠻,即使朋友每次敲門都希望他已經(jīng)離開,希望他通過自己的才氣過上有序的生活,但是每次威爾都窩在自己的住所等著自己的朋友,他只對沒有命令的數(shù)學題和自由的愛情感興趣,看似開放,實則內(nèi)心封閉,沒有安全感。
不管尼爾和威爾的出生環(huán)境有多大的差異,本質(zhì)上他們都是兩株“野花”。尼爾渴望能夠不再理會父親無理的命令,他對詩歌、表演感興趣,對所有新事物充滿好奇、渴望突破,這種突破既是因為自己的愛好,也是因為骨子里對于父親的反叛,所以他一直在尋找一種可能,這種可能也一再突破他父親的底線,最后將戲劇沖突推向頂峰,從開始導演給予尼爾的重頭戲我們也可以預判,所有的美好是為了與后面的悲情拉開差距,為擴大戲劇的對比而營造氛圍,從而主導觀影者的情緒變化。威爾的才氣讓所有人都嫉妒,即使哈佛的數(shù)學大師藍波也在用近乎乞求的姿態(tài)讓威爾幫助他解答數(shù)學難題,他兩年都沒有解答的難題在威爾手中變得輕而易舉,藍波在感嘆后生可畏的同時,也希望自己以天才發(fā)掘者的身份名垂青史。威爾的野性并不那么容易馴服,他的封閉自保特性和高情商,讓所有的心理大師都自覺尷尬,即使與尚恩初次會面,沉靜穩(wěn)重的尚恩也被激怒,差點從一個儒雅學者變成了發(fā)狂莽漢,這一切都源自于威爾拒絕外界強加的“修正”,他討厭被強行駕馭。
《死亡詩社》、《心靈捕手》都希望通過尼爾、威爾的直觀表現(xiàn)傳達一種“受虐者”的心聲——他們渴望被理解與尊重,渴望自由生長,希望主動索取而非被動獲得。他們不需要被安排好的工作,抗拒每年都一樣的生日禮物……但父母和老師都具有先天的經(jīng)驗優(yōu)勢,總是“好為人師”,希望自己成為鑄模者,讓孩子成為自己的作品,將自己對于世界的判斷和思路原封不動的轉(zhuǎn)嫁到孩子身上,在“成龍成鳳”的悲情與豪情面前,孩子、社會都無法重解這種倫理道德標準。最后尼爾自殺、威爾燒掉數(shù)學答案,尼爾的父母、藍波回天無力,我們在反思“破壞者”的行為時,對他們帶有同樣的惋惜,這種強加的愛實質(zhì)是種自私,如果窗外草坪上的野花具有高潔的姿態(tài),那么就不應該把他放進花盆,他們需要野蠻而自由的生長,愛就如同柵欄,在豪豬靠近時應該保護,但不要限制他縱向的挺拔和橫向的豐滿。
如何生長是內(nèi)在的渴望,給予自由的同時,并非拒絕所有的護航。《死亡詩社》中,基廷因為反常規(guī)的教學方法,對學生的尊重友好,以及對于知識質(zhì)疑的態(tài)度,讓他成為學生們心中的真正導師和朋友,獲得了學生尊重,雖然基廷和其他老師一樣,都是運用技巧對學生進行主觀引導,但相對于照本宣科、正襟危坐的老師,基廷讓他們更舒服,更愿意接受,而且在打破條條框框之后,學習中他們獲得了更多的樂趣。對于《心靈捕手》中的威爾而言,藍波是對他的剝削,他甚至認為藍波對他所有的好都是一種應有的回報,藍波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老師形象,哪怕是坐在下面的學生,也會無聊的與眾人一起起哄。藍波以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身份出現(xiàn),他具有操控欲,而且難以接受質(zhì)疑,藍波的所有性格完全是為了烘托尚恩的出場,尚恩嚴謹、自由、寬容的學者風范,尊重、信任、無私的品格開始觸動桀驁不馴的威爾,他并沒有給威爾什么,他僅僅是讓威爾感受到安全,使他自愿褪下盔甲變得自信而真誠。endprint
在《死亡詩社》中,尼爾的父親扮演了“屠夫”的角色,是他導致了尼爾的自殺,就算尼爾活著,他也是尼爾夢想的摧殘者,他將對尼爾的自我毫不留情的清除,而在《心靈捕手》中,藍波則是一個“賭徒”的形象,他用借來的“賭資”對賭自己可以創(chuàng)造的未來,他想馴服威爾,讓他安心的坐在教室做數(shù)學題,然后用“他是我的學生”來修飾自己。如果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特別是對于處于青春叛逆期的孩子,他們可以自由選擇,他們絕對不希望身邊出現(xiàn)尼爾的父親、藍波這樣的角色,他們需要的是基廷的和藹、激情、鼓勵、修養(yǎng),他們需要尚恩的大度、寬容、信任、尊重,只有這樣,即使他們在迷失自我時,也愿意回頭,也只有這樣真正愛他們的人才能走進他們的內(nèi)心。尼爾的父親如同模具師一樣,尼爾不過是一塊粗糙的生鐵而已,藍波雖然是頂級學府的教授,但是他具有商人的本色,他想要激發(fā)每一種價值,以此來標榜自己的成功,但是他們自以為是的聰明與努力,并沒有真正走進并了解尼爾、威爾,這是他們最大的辛酸與失敗,這種被扭曲的愛,旁人都能一眼識破,這種荒誕,不僅僅存在于電影藝術(shù),同樣存在于我們的生活。
巧合的是,《死亡詩社》、《心靈捕手》中孩子們的導師基廷、尚恩都是由羅賓·威廉姆斯扮演,前者和藹可親,如同西餐廳的侍者般彬彬有禮,甚至有些害羞,后者則高調(diào)很多,在形象上完全和人類導師馬克思一致,讓你永遠猜不透他茂密的胡須中藏有多少智慧。尼爾和他的同學對基廷是存在好感的,在基廷最后離開時,學生們按照基廷課堂所教的“站上課桌觀察世界”,他們向基廷保證自己的覺醒,這個畫面讓人不難聯(lián)想到《放牛班的春天》中,當老師離開時,學生從窗戶中放出的紙飛機,讓人動容,而且此時導演給了一個鏡頭暗示——從站在課桌上孩子的襠部給兇巴巴的接替基廷教鞭的老師一個特寫。威爾與尚恩成了忘年交,當他們談論自己對于愛情的渴望,當兩個男人在爆粗口后擁抱在一起時,讓所有人都起一身雞皮疙瘩,讓人理解了男人們之間獨特的溝通方式,這是種成功,也是一種成長。
在孩子們自由而野蠻地生長時,除了遵循孩子的內(nèi)心以外,他們應該感謝身邊有更多的“基廷”、“尚恩”、“施嘉娜”、“查克”,而不是“尼爾的父親”、“藍波”,只有如此,這些“野花”才能“生如夏花”。而在這個夏天,很可惜,羅賓·威廉姆斯“死如秋葉”,很多人猜測大師的死因,其妻子蘇珊·施耐德作出了最智慧的回答,在哀悼致辭中她說:“希望大家不要過于沉浸在羅賓逝去的傷感中,而是銘記在過去的歲月中他帶給我們的無盡歡樂”。
《死亡詩社》、《心靈捕手》都對家庭教育、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進行了一定的反思,而且觸及了教育體制的弊端,導演并沒有試圖去號召一種情緒或者批判教育本身,而是巧妙的通過尼爾、威爾去表達個體的態(tài)度,這些“壞孩子”沒有我們想象的那樣粗暴、不羈、狂妄、傲慢,他們對文學、數(shù)學、繪畫、表演如此癡迷,他們崇尚高雅,具有貴族的基因,只是社會本身不夠?qū)捜?,就像私家花園,你開得再美麗,只要你的枝條高出你的同類,也就注定被“腰斬”,這里是統(tǒng)一標準的工廠,而不是展示個體美感的T臺,所以尼爾、威爾必須忍受修剪的痛苦。
在這個花園,如果全是“家花”,那么是否會失去大自然的淳樸和那點可愛的野性?如果可以自己選擇一位園藝師,基廷和尚恩將是最佳選擇,即使這株花帶有罌粟般的危險,如同《上帝之城》一樣,他也會慎重而堅定的修剪廢枝、除去雜草,耕耘一片肥沃的土地,為它們提供足夠的養(yǎng)料、雨露和陽光,其實只要讓尼爾的父親、藍波等人群給予最本能的愛就已經(jīng)足夠,在克制中讓孩子放肆的成長。
不管是尼爾,還是威爾,以及所有的孩子,最初都充滿善良、正義,只是成人在改變世界的時候改變了環(huán)境,讓他們被迫作出改變,如果孩子們的這種改變沒有得到合理的引導,那就應該是付出愛的人群“一錯再錯”的結(jié)果。也許每個父母都應該是尚恩,每個老師都應該是基廷,這種愛的澆灌更容易被吸收,如果注定難以馴服,那就讓尼爾和威爾野蠻地生長吧,像那野草野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