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

一輩子了，他向生活偷來的太多

如今，一一歸還：

白發(fā)三千，皺紋滿面，佝僂一副

疾病一身……

孤獨一間，昏黃一盞

甚至，風雪交加的命運

確實是老了，他含糊不清地嘮叨著：

若不是自己偷來這么多

怎么能弄丟清風明月

一群兒女……

以至于，悔恨的頭顱越來越低

扣著地獄入口厚厚的土門

只是雨

始終是一滴雨在落下來

連天的雨，不停地來臨，是

重復的千萬個一滴

千萬個

相同的命運

我應該從地上撿起一滴，掰開

里面也應該

有無數(shù)個同一滴雨，噙著

無數(shù)個同一個我，無數(shù)個

同一個世界

然而，我能否有勇氣撿起一滴

面對其中一個我，其中

一個世界

天地幾近靜默。只有那滴雨

在烏云上左右牽念、聚合

顫抖……前赴后繼地

歸順墜落

大風灌進來

大風灌進了一條街

枯葉、碎屑也灌進來

氣味也灌進來，一陣陣的五味雜陳

也灌進來

黑影

也順勢灌了進來

那些房屋躲不過一場大風的過濾

那些樹上的灰塵

只有大風才能洗得干凈

街道上，不平的路，等著大風來填平

大風也灌進了一個人的心

他的悲苦和歡欣

此刻，都得到了滿足

唯有不動聲色的路燈，一眼不眨地

按捺住內(nèi)心的長久以來的火焰

盲人與墻

盲人伸出雙手，摸索墻壁——

冰冷，堅硬，芒刺如針尖

十指連心，刺得心痛不已

改換用耳朵聽吧，喧囂，尖叫

狂笑，啜泣，嘆息……

如潮水灌進來，瞬間

他什么也聽不見了

現(xiàn)在，只能用鼻子

他聞到了酸腐的味道，刺鼻的惡臭

還有香甜后面的咸澀

沒有辦法，他只能用自己

失明已久的眼睛去看

當他睜開關閉了半個世紀的空洞

嚇得趕緊又閉上，他恐懼了自己的

一雙瞎眼

他寧愿就這樣瞎著，因為他看到

哪里有什么墻，分明是更大的空洞

黑，深，無比猙獰，而且

無邊無際

送貨員

送貨員打開車廂

卸下啤酒、面包，車廂

空出了一塊地方

卸下服裝、鞋子、帳篷……

車廂的空間又大了些

卸下勞累和辛苦

卸下無奈和淚水

車廂搬出了車載

他透不過氣來的身體搬出了

負擔和隱忍

這下好了，這下

他長長吐了一口氣

暢通無阻，多么舒服啊

他掏空了生活的五味雜陳

掏空了歲月的種種滋味

他重新拉上胸膛的拉鏈

重新上路了

凝視一棵正在凋謝的牡丹花

一天天地，退出繁華、鬧市和

聲音的喧響

退出花容月貌和驚艷的青春

把鮮艷的內(nèi)容

用枯色蜷縮起來

莊嚴的生活面前

不動聲色地

卸妝

生命從此平淡，寂靜

像參禪，需要

閉門修煉

生命，只有活到枯萎

才能徹悟

琴弦上的花香

牡丹園繚繞的香氣

是芬芳的琴弦

大弦彈撥

就會香飄十里

小弦彈撥

就會香氣彌漫

滿城的芬芳

潛伏在牡丹花里

一首名曲一觸即發(fā)

一個人立在花朵中間

倘若他離開

那就是

他撥響了一個花園的“十面埋伏”

清晨里的牡丹

清晨，露珠嘰嘰喳喳地

挨著個地把花朵叫醒

滾動著清澈的身子

給它們洗臉

天空趕緊拿來旭日的鏡子，清風

一縷一縷地給花朵梳頭

大地也取出翠綠的衣裙

為它更衣

瞧，打扮后的牡丹多么精神

在一個人的注視下

它悄悄地紅了臉

一天的日子，再累

也美了

一顆花瓣上就要滴落的露珠

像一顆心，緊緊提著

仿佛一句呢喃的贊美，都會

讓它瞬間滴落

一顆露珠從花朵里生長出來

也會具有花的屬性：

國色天香，雍容華貴，堅強不屈……

就連顫抖

也是鮮艷的，堅韌的

如果它最終掉了下來

也是一顆執(zhí)著的心

返回了一朵花的靈魂，才使

花朵鮮嫩得

露珠一樣晶瑩

（劉琳，女，寫詩和散文。作品散見《人民文學》、《草原》等刊物，曾獲《人民文學》主辦的“紅旗渠杯”散文大賽三等獎、《詩刊》主辦的“新靖江八景”詩歌大賽三等獎等獎項。）

〔責任編輯 敕勒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