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鳳華
郁郁蔥蔥、藤蔓纏繞、黃花吐蕊的絲瓜架給我們貧瘠而豐實的鄉(xiāng)村生活帶來無窮的樂趣。
此時的絲瓜如成熟的村姑,風(fēng)姿綽約,風(fēng)情搖曳。翡翠雕刻的枝藤和葉蔓玉臂勾引,纏綿悱惻。碩大肥厚的葉子,正面墨綠,背面石綠,線條粗獷,葉脈清晰,形似楓葉,大如南瓜葉。絲瓜花比菜花還要明艷,攝人心魄的明黃,五瓣兒,沾著花粉,花蕊黃得透明,極具秀雅之氣。絲瓜花恣情地展露自己的青春和嫵媚,招蜂引蝶,笑傲晨昏,濃郁的芳香醇酒般彌漫了吉祥的村莊。
絲瓜的藤蔓上長有細(xì)長的觸須,線條蒼勁,如國畫大師齊白石爐火純青的水墨小品??梢哉f,我們的村莊,每一處閑散之地,都可見到綠得化不開的絲瓜,都可見到夏天烈日般火辣熱情的絲瓜花,都可見到黃花青藤間羞澀靦腆、身材頎長的絲瓜兒。
我們時常站在絲瓜藤下仰望,看陽光和輕風(fēng)在綠葉間嬉戲,看天牛和螳螂在瓜架上演繹高超的捕獵技巧,而潛藏在心底的饞蟲倏忽間跳將出來,眼前仿佛搖晃著母親燒出來的絲瓜蛋湯了。
絲瓜們吮吸著晨風(fēng)雨露,長得很快。觸須一碰到蘆竹和繩子就纏上去,纏得細(xì)密而結(jié)實。有時觸須碰到粗奘的木棍,無法纏繞,接觸木棍的部位就會長粗長扁,成了一個小小的吸盤,并分泌出膠質(zhì),粘附在木棍上,牽拉著藤蔓繼續(xù)向上攀緣。
摘絲瓜時,我們會找來一根長長的蘆竹,取來母親下田薅草用的彎鐮刀,在蘆竹的細(xì)端綁上鐮刀,扎緊后即成。握著蘆竹,小心翼翼地將鐮刀探進(jìn)密葉間,靠近高處絲瓜的根部,勾住莖,往下用力一拉,哧啦一聲,一條直挺挺的絲瓜像電影里飛機上的炸彈一樣,“啪嗒”,掉在泥地上。
蘇中農(nóng)村,絲瓜的吃法很多。我最愛吃母親的絲瓜蛋湯和絲瓜蠶豆瓣湯了。那時家貧,難得吃上魚肉的。母親先將剜去皮的絲瓜倒進(jìn)香油翻泡的鐵鍋里,上下翻炒,炒煸片刻,待絲瓜肉滲出汁水,倒進(jìn)幾勺水,猛燒,湯沸,磕幾只自家產(chǎn)的草雞蛋鍋里,再添幾把柴禾。盛在藍(lán)花碗里的絲瓜湯,色美味純香濃,我們的涎水早在嘴里打滾了。
絲瓜蠶豆湯美味爽口,湯汁濃稠如奶。祖母篤信此湯特補人。鄉(xiāng)下的女人坐月子,多半是喝這蠶豆絲瓜湯的。
絲瓜炒青毛豆米,綠得晶瑩透亮,是喝粥和呷酒的好小菜哩!祖父一大杯大麥燒,不一會兒就下肚了,抿抿嘴,捻捻須,雙眼放光,皺紋舒展,隨口哼一段揚劇《梳妝臺》或淮劇《趙五娘》,搖頭晃腦的,一臉的愜意和滿足。
母親燒的絲瓜豆腐湯,青白相間,色調(diào)清新,入口,軟滑爽利。我們有時還央求母親稱上幾斤馓子,摻進(jìn)絲瓜湯里。絲瓜吸足了馓子上的油,搛一筷嚼嚼,呵,香糥可口,油而不膩。
祖母燒的絲瓜肉片湯,葷素搭配,妙手天成,口味甘美醇厚,鮮嫩細(xì)膩。我們常常一兩碗胡蘿卜粳米飯,三扒兩扒就下肚了,打著飽膈,揉著肚皮,蹭地溜出家門,到忠華家的空庭院里玩捉特務(wù)、打六磚、長扁豆、結(jié)冰化凍的古樸游戲了。
母親的青大椒炒絲瓜皮可香啦!母親總是把絲瓜皮洗凈,切成絲兒,把青大椒洗凈,去蒂去子,切成絲。鍋內(nèi)稠嘟嘟的菜油燒熟,一并倒入翻炒,佐以細(xì)鹽、醬油、味精,出鍋后,一盤綠滴滴的炒菜,彌漫著獨特的鄉(xiāng)野氣息,瞬間把我們淹沒。
在諸多藤架菜蔬中,絲瓜營養(yǎng)價值頗高。藥書記載,絲瓜性涼味甘,具有清熱化痰、涼血解毒、美容養(yǎng)顏的功效。絲瓜富含皂甙、瓜氨酸、維生素。絲瓜籽可清熱化痰,絲瓜藤可通經(jīng)活絡(luò),絲瓜汁和絲瓜花,則是保健化妝品的上選原料。
枯干的絲瓜藤中垂掛著老絲瓜,被淳樸的村婦剮下來,曬得繃干繃干的。絲瓜筋用來洗滌碗筷,或帶到澡堂里擦背。我們洗澡時,用絲瓜筋沾著肥皂沫,擦在身上的麻酥酥、熱辣辣的,令人舒坦無比,快活似神仙。
下面條時,絲瓜子是最好的炸油菜。絲瓜炒菱米子,是地道的鄉(xiāng)土菜肴。絲瓜的青嫩、菱米的粉鮮,佐以透鮮的蝦皮、絳紅的辣椒,入口鮮甜滑潤,令人不忍卒筷,臉燦桃花,整個人兒,水草一樣鮮活、清泠、秀逸。
鄉(xiāng)間的絲瓜,只需一抔土、幾瓢水、幾排架,便恣情攀爬、火爆開花、慷慨掛果,溫潤著我們的清貧而恬淡的鄉(xiāng)村生活。絲瓜的絢爛和靜美如同鄉(xiāng)間所有的母親一樣,閃耀著母性的光輝,沒有怨尤,沒有悲戚,謙恭勤勉,用沉默的稟性和頑強的精神,喂養(yǎng)著我們和村莊一起長大起來,一起豐滿起來。
責(zé)編/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