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新安
關鍵時刻,電腦忽然出故障了,程建軍為此感到很是苦惱,早不壞晚不壞,怎么偏偏趕上這個時候壞了呢?因為這幾天,網(wǎng)上聊得火熱的張小曼,正要邀請他去N縣相見。
張小曼住在N縣的鄉(xiāng)間,在村個體企業(yè)上班,她的丈夫和村里大多數(shù)男人一樣,去了內(nèi)蒙包頭打工,幾個月不回來了,并且還要一個月后天冷了才能回來。這段日子,張小曼上班的廠子搞環(huán)保設施改造,有段時間要不去上班了,所以她才有時間答應程建軍去她的縣城約會。
程建軍為此激動不已,他好多年沒有這么興奮了,這些天,他在暗自壓抑著自己那份沖動的同時,也在做著相應的準備,比如要和妻子段珊珊撒個謊,要知道程建軍這么多年是很少在外面過夜的。剛結婚那會兒,程建軍和段珊珊弄了個柴油三輪車躉菜賣菜,半夜三更倆人便去城里菜市場上菜,回來還要趕早集去賣,就是進了城偶爾上不到菜等批發(fā)商運來,找個小旅店過夜也是和媳婦綁在一起,所以這次他一定要撒一個圓滿的謊,千萬不能出現(xiàn)絲毫破綻和紕漏。
電腦壞了不要緊,要緊的是恰恰在這個時候,超市里雇的本村的售貨員小晴家里有事,請了幾天假,而段珊珊還得照顧一周歲多的外孫子,因此,小超市的重擔就落在程建軍身上了。
四十六歲的程建軍這些日子好像進入了青春時代,那種亢奮和激動除了當年和段珊珊蜜月時期,二十多年來很少有了,視頻里張小曼的柔媚和多情讓這個衣食無憂的鄉(xiāng)村男人興奮不已,并且這個女子潑辣大膽,敢說話,有風情,跟少言寡語的老婆段珊珊相比真是大相徑庭。
程建軍家的電腦已經(jīng)有幾年了,還是女兒上高中時候買的,現(xiàn)在女兒都成家立業(yè)在城里工作了,并且買了房子生了孩子。起先,程建軍本不聊天,也不知道QQ是什么玩意,平日有時間在電腦前也就是看看新聞斗斗地主什么的,頂不濟偷偷瀏覽一下黃色網(wǎng)站。說起來,程建軍對網(wǎng)聊感興趣還是在一次酒桌上,當時初中同學大胖位于鎮(zhèn)上的婚紗攝影店開張,大家一起在酒店里喝酒,酒到半酣,大胖就詭秘地小聲說起自己在網(wǎng)上聊到一個漂亮女友,倆人在縣城開房的浪漫史,說的桌上幾個酒氣熏天的男人臉紅脖子粗的,都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樣子。
程建軍也好奇地問那怎么聊???
大胖說建軍你真老土,現(xiàn)在哪個不聊天?。繘]聽說過嗎?十個男人九個嫖,還有一個在網(wǎng)聊,趕哪天我給你個QQ號,你可以加網(wǎng)友,記著,要專門加美女哦。
說完大胖就哈哈大笑。笑歸笑,后來大胖聊天還是聊出了禍,差點沒離了婚。有一次大胖和網(wǎng)友見面,在縣城賓館讓他媳婦淑珍堵在了床上,她媳婦潑辣甚至還有些粗野,回家來揪住大胖的耳朵大喊大叫,唯恐天下人不知,嚇得快二十歲的智障女兒躲在墻角哇哇大哭。最后弄了個滿城風雨,日子此后過得也別別扭扭。
吃過早飯,段珊珊抱著外孫子去街上玩了,超市沒有顧客,程建軍坐在柜臺后,就面帶微笑給張小曼發(fā)短信。
程建軍:小曼,電腦壞了,這兩天沒上線,你還好嗎?
張小曼:是嗎,那就趕緊修好,我好著呢,你也好吧?
程建軍:親愛的,這兩天忙,抽不開身去修電腦,咱們就先用短信聯(lián)系吧,好嗎?吻一個!
張小曼:嗯,理解。
程建軍:小曼你什么時候有時間,我都迫不及待了。
張小曼:有時間干嘛?。?/p>
程建軍:貴人多忘事,不是說要見面嗎?
張小曼:哦,是啊,在哪兒見啊?
程建軍:故意逗我是不是,說好的在你們N縣城,你還說汽車站南邊的北斗星酒店,你說那里衛(wèi)生設施好。
張小曼:哦,過幾天吧,我這些日子身上不方便。
程建軍:好吧,我們要時刻保持短信聯(lián)系,來買東西的了,不聊了,親一個寶貝兒。
吃飯的時候,段珊珊邊喂孩子邊和丈夫聊天,這個女人說話總是那么慢條斯理,臉上還總帶著淺淺的微笑,當初剛見面相親時段珊珊就是這樣,程建軍說你說話倒嚇不倒人,跟幼兒園老師哄孩子似的。
程建軍喝了口酒,說剛結婚那時真苦了你,我哥們多,老人沒留下什么財產(chǎn),還是你從娘家借了錢咱們買了柴油三輪車,可以說我們真是靠那輛三輪車白手起家啊。
段珊珊感慨道:“建軍你記得嗎?有一次到城里就下雨,咱們住在小旅館里,外面下著雨,屋里也漏雨,外面不下了,屋里還滴嗒到天亮?!?/p>
程建軍笑笑,說是啊,你還找個盆接著呢,還抱著我一勁兒看房頂,擔心這房會不會塌。
段珊珊輕輕笑了一下,給小孩子擦擦嘴巴,她一笑,眼角的皺紋就更稠密了,再加上鬢角的白發(fā),就顯得有些老。段珊珊是個對生活很知足的女人,開超市前,也就是不賣菜那幾年她就在村里企業(yè)上上班,沒事和街坊姐妹打打小麻將。對那院的公婆也很孝敬,見面不稱呼爸媽不說話,對丈夫就更沒的說。那幾年程建軍也在外面打過幾年工,每次年底回來,段珊珊不看丈夫拿回多少錢來,而是看他臉上身上黑了多少瘦了多少,并變著花樣給做好吃的。
吃過晚飯,段珊珊去給外孫子洗澡,程建軍趁機躲進西屋,倚在床上給張小曼發(fā)短信。
程建軍:問候小曼,干啥呢?
張小曼:吃飯呢,你呢親愛的,吃了沒?
程建軍:我吃過了,想你啊。
張小曼:我也想你。
程建軍:小曼,我們什么時候見面?
張小曼:你來我們N城嗎?
程建軍:是啊,這不是我們很久的期待嗎?
張小曼:哦,是啊,我是說過,可我又想,我們這樣,對你媳婦公平嗎?
程建軍:我又不是不掙錢養(yǎng)家,我每天竭盡全力去工作去掙錢,不就是為了這個家嗎?我認為我這是在尋找屬于自己的幸福和快樂。
張小曼:哦。
此時,程建軍忽然聽到段珊珊的腳步聲,趕緊把手機裝進衣兜。他想,張小曼怎么問起這些來了,以前從來沒有問過的,倒是自己問過她,程建軍記得自己當時問她,說你丈夫辛辛苦苦在外面打工掙錢,你這樣不覺得對不起他嗎?endprint
記得張小曼說,我在家上班,幾畝地也沒荒廢,伺候老的伺候小的,我覺得沒差什么。
程建軍說,那你要和我約會,你對得起他嗎?
記得張小曼說,我也是有著七情六欲的女人,幾個月獨守空房,閑下來只能斗斗地主看看電視,你知道我晚上怎么過的嗎?你理解我的苦楚嗎?告訴你,有時候我受不了了,我就自慰。
晚上,孩子在小床上睡著了,段珊珊倚在床頭,邊繡十字繡邊看電視劇,程建軍上不了網(wǎng),就鉆進被窩,趴在床上看電視。
段珊珊一邊干活一邊看電視一邊說話:“建軍,瞧現(xiàn)在年輕人搞對象多大膽,記得當年咱們經(jīng)媒人介紹后,見面時連手你都不敢拉我一下?!?/p>
程建軍笑笑:“時代不同了,咱們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p>
段珊珊說:“記得有一次,結婚前咱倆進城,一起去電影院看電影,你都不敢摟我一下?!?/p>
程建軍笑笑,說那會兒咱倆好像都很傻。
段珊珊就笑,笑過后改了話題說:“建軍,我做的飯好吃嗎?”
程建軍說:“姍姍,你怎們忽然想起問這個,當然好吃了?!?/p>
段珊珊說:“可我覺得還是飯店的好吃,飯店的飯作料多花樣也多,我也喜歡吃飯店的。”
程建軍換了下趴著的姿勢,說飯店好吃,可也不能天天下飯店啊。
段珊珊說:“不過,好吃歸好吃,但不如家里飯菜干凈,聽說有的飯店用地溝油啊?!?/p>
程建軍笑笑:“說好也是你說歹也是你,橫豎你都有道理?!?/p>
段珊珊也不由笑了,笑過后說:“建軍你記得嗎,有一次我們在城里小飯店吃面條,當時困難得很,所以就要了一個雞蛋,你吃黃我吃青,那時候我們吃的真香啊?!?/p>
程建軍說是啊,那時一分錢掰成兩半花,一個雞蛋倆人吃,真不知道那些日子是怎么過來的。
段珊珊說是啊,那年我過生日,咱就煮了兩碗荷包雞蛋面,你用香煙盒里面的錫紙疊成黃豆大的小五角星,然后用線串起來,戴在我的脖子上,然后唱起“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你知道嗎,當時我幸福的眼淚都流出來了。你還說,等以后我們富裕了,給你買條金項鏈,咱也弄個大生日蛋糕,點上蠟燭浪漫一把。
程建軍說:“是啊,說起金項鏈,前幾年就讓你買,你還是舍不得。”
段珊珊沒有笑,她說:“可也怪了,現(xiàn)在衣食無憂了,可怎么沒有當初那種心情了呢?”
程建軍打個哈欠,說誰知道你呢。
段珊珊說:“是啊,那次我們住在城里的小旅店,對面就是高級賓館,燈火輝煌的,像皇宮院, 你說等咱們以后有了錢,也住回高級賓館,要里面能洗澡的那種,享受享受。”
程建軍似睡非睡,說有些事你記得真清楚,我有些困了。
段珊珊下地關了電視,也脫衣上床,她鉆進丈夫被子里,用手輕輕扳男人背對自己的肩膀,程建軍夢囈般的說:“睡吧,今天有點累了?!?/p>
第二天,太陽依舊從東邊升起,程建軍依舊守著他那個小超市,段珊珊依舊抱著孩子出去玩了,超市里很清靜。程建軍習慣性地摸出手機,向張小曼問聲好。
張小曼:建軍,后天我生日了,你怎么表示?
程建軍:小曼,你資料上寫的不是后天生日啊?
張小曼:那資料瞎寫,不對的,后天就是我生日。
程建軍思索了一下,然后發(fā)短信過去:這樣吧,后天我們見面好嗎?給你過生日。
張小曼:嗯,那也不能總動嘴吧,有什么實際表示???
程建軍:我事先找好房間,買好蛋糕和蠟燭,慶祝你生日到來,然后我們?nèi)コ酝盹?,你可勁點你喜歡吃的菜,還有,你不是早就想要條金項鏈嗎?
張小曼:嗯,建軍你真好。
那天上午,程建軍說午飯后要參加一個朋友兒子的婚禮,那里有個習慣,得頭天去。
段珊珊問哪的朋友,我怎么沒聽說過。
程建軍說:“我前些年出去打工認識的老鄉(xiāng),當時互相照顧,關系不錯?!?/p>
段珊珊說:“哦,他哪里的?”
程建軍說:“N城北邊山里的,那里有個習慣,結婚頭天好朋友吃夜席,這幾天他就一個勁兒打電話?!?/p>
段珊珊思索一下,說那好吧,我去把小晴叫來,你去吧。
段珊珊竟然答應的如此痛快,這讓程建軍意想不到,他以為還要費好些口舌呢,此時心里似乎有一絲愧疚,甚至對這次出行有片刻猶豫。但最終,他還是被一種鬼使神差的欲望壓了下去。
午飯后,程建軍著意打扮了一番,帶上自己那張銀行卡,那是自己的私房錢,程建軍想怪不得男人都有有一點點私房錢,關鍵時刻還真能派上用場。
出了門以后,程建軍就給張小曼發(fā)短信:小曼,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出門了,吻你!
張小曼:好的,建軍,希望能給我個驚喜啊。
程建軍:OK!
一個半小時以后,秋后的下午有些涼風,程建軍先去了張小曼說的那家賓館開好房,然后出來去了一家首飾店,半年前他就曾經(jīng)許諾過,要給張小曼買條金項鏈,這次他狠狠心,決定兌現(xiàn)。在買了條克數(shù)不大的金項鏈后,程建軍就去了一家奶糕店,定制了蛋糕,正好那家奶糕店還兼賣鮮花,就順便買了。回到賓館,天就將近黑了。程建軍因為這次艷遇而興奮不已,他去洗漱間洗了頭,又刷了牙,想到馬上要吻一個除了老婆以外的第二個女人,程建軍不由下意識地多刷了幾下。
此時,手機響了,是張小曼的短信:建軍,在幾號房?
程建軍飛快地回了短信,然后又在鏡子前照了照,攏了攏頭發(fā),把窗簾拉上,點燃蠟燭,只讓床頭燈亮著,此刻他感到房間的氣氛浪漫極了。
程建軍終于聽到了敲門聲,他激動不已。
外面一個女人的聲音:“建軍,開門啊?!?/p>
程建軍迫不及待地打開門,進了一個戴綠色大口罩的女子,只露著兩只黑亮的眼睛。程建軍說小曼你搞地下黨呢,捂這么嚴實。女子不語,徑直坐在沙發(fā)上,看著茶幾上的蛋糕和已經(jīng)點燃的紅蠟燭,說建軍你沒見外面嗎,有霧霾,很嚴重的,我這是自我保護。程建軍笑笑,說屋里可沒有,摘掉吧,露出你的廬山真面目。女子好像笑了一下,然后她慢慢摘掉口罩,站在程建軍眼前的竟是妻子段珊珊,程建軍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尷尬之中不由問:“姍姍,怎么是你?”
段珊珊平靜地說:“怎么會不是我,建軍,多年前你不是說過我們要住能洗澡的大賓館嗎?要給我買生日蛋糕,還有金項鏈,今天不正合適嗎,你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說這話時,段珊珊臉上仍然帶著平時的常有的微笑,可眼睛里已經(jīng)噙滿了委屈的淚水。
程建軍忽然看到段珊珊脖頸上竟戴著當年自己編織的那條錫紙項鏈,沒想到這么多年她還保留著,他倏地想起來,今天是老婆的生日啊,多少年過去了,那條錫紙項鏈在段珊珊脖頸上還依然銀光閃閃,刺得站著發(fā)呆的程建軍有些暈眩。
程建軍下意識地問:“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段珊珊拿出手機,打開信息欄,遞給丈夫,說這里是你這幾天發(fā)給我的短信。
以后的日子里,太陽依舊從東邊升起,程建軍依舊守著他那個小超市,段珊珊每天抱著外孫子依舊出去玩,生活在平淡中繼續(xù)前行著。當然,家里的電腦也沒有再出故障,而程建軍也再沒有給誰發(fā)短信,他有一陣竟懷疑自己手機通訊錄里的某一個號碼是不是又被老婆張冠李戴了了。
有一天,程建軍無意中在自己的手機里找到了一個拒接黑名單,里面只有一個手機號碼,那就是張小曼。程建軍感到驚訝,怎么自己的的手機還有這個功能?他不由得啞然失笑并暗自佩服起老婆來,這個見人不笑不說話的女人和這個智能手機一樣,真的是與時俱進,不可小覷啊。
看著這個熟悉的號碼,程建軍猶豫片刻,就刪除掉了。endprint